月寒山上到处都开满了桃花,粉樱樱的一片,分外灿烂。五月的桃花还能这么灿烂,月寒山果然山如其名,最靠近月亮的地方,连月光都最为清寒。
月寒山深处,桃花无法到达之地,巍峨的庄园依着山壁建造,气势恢宏,这样的气势非是来源于庄园占地之广或是庄园外观之华美,事实上,这庄园既不大也不华美,其气势依旧震慑人心。
庄园里寸草不生,有着最原始的泥石色,也有精巧绝伦的雕梁画栋,没有花木扶疏草枝摇曳,庄园更是纯粹的肃然威严。
庄园的主人直接以山为庄园命名,月寒庄素来与世隔绝,非是庄内的人不与世人打交道,更多的是世人在没获得庄内主人的首肯下绝不敢靠近月寒山一步。
月寒庄深处,前堂的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一条突兀的石路乍然生出,不知从何处伸出,亦不知往何处延去。细碎的玉石在冷冷的月华下显出层次分明的灰黄青白色,路的尽头有一大块的空地,四个角落安放着巨大的石柱,柱顶雕有造型独特的石像,石像的眼睛闪着微光。四座石像均对着空地后的铁灰色大门。大门敞着,一眼就能看见内部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只象征性地摆了几张茶几椅子,连摆设也无。出了大厅还是片空地,这片空地的四个角落放有深褐色的水缸,缸体上布满刻痕,像是被利器一道道刻上。与水缸同色的建筑森然屹立,其后便是万丈悬崖。
幽冥殿,月寒庄最隐秘的所在,外围的机关重重,看似普通的两块空地,毫不起眼的石像和水缸还有空荡荡的大厅实则都暗藏杀机,这里是月寒庄的禁地。
殿里光线很暗,高高的灯台立在过道两侧,台身上刻满了图文,在若隐若现的光下幽冥殿显得分外的阴秘诡谲。
“尊上,那定然是驺吾无疑了。《山海经》中有过记载驺吾是上古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尊上,属下奇怪之地在于驺吾兽并不擅吼,尊上既然听得浑厚如雄狮的咆哮声,是否说明那少女除了驺吾兽外另有其他的上古兽?”
沿着阶梯两侧摆了数十架灯台,灯台的尾端处立有一黑衣男子,油灯跳跃,男子的表情也在跳跃,显然驺吾存在的痕迹令他兴奋非常。
“哦?本尊看来未必。”
灯台的另一端,石阶的最高点,冰凉冷硬的石椅上,男人一袭华衣,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闲适的表情仿佛他坐着的是柔软华贵的金丝绒榻而不是僵硬棱角分明的石椅。
“尊上?”
下位处的黑衣男子抬起头,青涩但已十分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解。
“貗,有空就多跟着小姐学点本事,月寒庄不养闲人。”
男人狭长的凤眸微挑,换了个姿势,右手食指指背抚过斜飞的眉峰,低醇的嗓音吐出的字令人如沐春风,每根神经都被挑动,却在沉醉过后浑身发冷。
“是,尊上,属下知道了。”
瑟缩了下,貗低下了头,一手背在身后偷偷揉了揉发寒的背脊,默默承受尊上的气势。
青葱指刷过薄唇,眼波流转,上位的男人拍了拍袍角并不存在的尘土,一个眼神的投递,底下立着的貗淡淡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上身侧了侧,如月神般清丽绝伦的脸忽明忽暗,烛光在他脸上跳跃,肩膀向后张了张,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本残破的册子。
“我查过了,那的确应该是驺吾兽。”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正搭在了男人向后张的肩上,每片指甲都晶莹剔透,五指纤长细致,仿若精美的艺术品。“个头如虎,身披青白红黑黄五彩斑纹,兽首似雄狮而三目,瞳孔血红,上颚两颗獠牙长逾半尺,锋利非常,四肢强健有力,能跑擅跃,尾似豹尾而比其身长,使之奔跑如飞时,身手更加矫健,却不擅吼,血色紫红。 驺吾兽,又名驺虞,驺牙。古之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古语有云:于嗟驺虞,外何其威,内何其仁。虽然不太符合,我们也没有见过她的驺吾,但听她的说法,应该没错。我不认为她会养两只宠物,只恐她的驺吾同这书上介绍的不同了。”
那是个女子,清甜的声音透着点威仪,应是惯于发号施令才对。
男人的脸妖艳异常,伸手握住身后女子放在他肩上的手,偏侧过脸。“你怎么过来了?在园里好好休养,外头的环境对你身体不好。”
如恋人间的耳语呢喃,惠湮鸾感受了下女子手上微凉的温度,眼里闪过不赞同,随意把女子递到他手上的残本搁放到石椅的角落,低醇的声音再度响起,“走吧,先送你下上。”
男人已经牵着女子开始下台阶,女子此时却甩开了男人的手。“泰郎!”
女子感到焦躁,来回踱了两步,弱柳扶腰,好在幽冥殿内无风,否则真怕会把她吹倒。“泰郎,是我想过来的,我等得太久了……泰郎,我只是想见见她,真的,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为,只是好不容易她过来了,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只是想……”
一瞬间的静默,男人站着,孤傲明艳,半晌,他叹了口气,重新拉过女子的手,心疼地发现上面的温度更低了。“青,你知道的,本尊只对你妥协。”
惊喜的眼神对上男人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似乎使整个幽冥殿明亮上几分,搂住男人的胳膊,女子跟在他身边。“泰郎,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水咸染已经两天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了,征得主人同意,她选了她醒来时所在的屋子作为她暂住在这里的房间,她没有行李,也不需添加什么装饰,这间屋子和她搬进来前一样的简单,也一样的精美——精简至美。至于水咸染两天没有出过门,专为侍候她而跟在她身后的侍女自然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水咸染知道那些青春年少又貌美的侍女都在观察她,她也知道她的行为在她们看来怪得很,这些并不是她今天整个早上心中安分不下来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导致了她的躁动,相信她总会知道的。
门外传来了什么异动,水咸染抬起眼,放下手中的书,淡声吩咐:“你们先出去,别太靠近这里。”
“是。”
几个侍女鱼贯而出,尊上下过命令,这间屋子主人的要求尽最大的努力满足,如有不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尊上的威仪不是她们敢直面的,至于这间的主人,除了不说话,不活动,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而经常像现在这样把她们赶出去外也没什么值得注意了。
人都走了个干净,水咸染重新拿回桌上的书,翻了两页,心里的烦躁感渐渐压下,疑惑解除,她现下可以安心看书了。
再翻过两页,好吧,她必须承认,她永远缺少一个适合看书的环境,更缺失的是那份看书的心情。被窥测的感觉令她不耐这种把她当成商品一样估算着她的价值的目光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果不好好控制自己的本能,她很可能在看书的过程中自发地无差别攻击。
闭上眼,在冥想中把自己的感知力降到最低,即便以后在反应上会慢一点也好过动不动就有下意识的攻击行为出现的好。门外传来的异动越来越轻微,水咸染的脸上也越来越好,直到敲门声响起,水咸染睁开眼。很好!
“暮色,进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温情,记下了页码,合上书,水咸染迈步到了外室,暮色正用它后腿爪子把门关上,嘴里叼着只幼鹿。
见到了主人,暮色把嘴里的猎物放开,幼鹿毫发无损,一自由就满屋子乱跳。
双手背在身后,水咸染放出了一点点气息,幼鹿一下子停了下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看着水咸染的方向,几乎站不住脚。
“生灵。”
不是对着自己的宠物水咸染声音里并不控制冰寒,冷冷的音节透着睥睨天下的势头,众生平等,在她眼中都同样的卑微,同样的渺小,统称生灵。
“你可愿献出你的生命,向着水氏一族献出你的生命。”
浅蓝色的袖摆轻轻扬动,做着强调,带着下赐般无上尊宠的高傲,水咸染伸手指向幼鹿。
伸出的那只手带走了幼鹿自愿献出的生命力,所谓的生灵以肉眼能看清的速度成长,从幼年到成年再到暮年,直到垂垂老矣,不多久深喘一口气,不再呼吸,更不再心跳。
“呜呜。”
讨好地蹭蹭水咸染的裙角,体型健硕的猛兽如家养小猫一般在女子脚跟边撒娇打滚,发出快乐的呜呜声,执着地要女子与它玩耍。
“乖,到后院去把它吃完,慢点吃,等我看完书再和你玩。”
抓了抓暮色黑色的耳朵,再拍了拍它黄色的大脑袋,水咸染柔声吩咐,暮色十分听话地拖着自然死亡了的它的食物一瞬间消失不见。暮色的速度素来很快,常人都不太能捕捉到它的动作。
通往后院的门开了又关,水咸染这回终于全心投入到了她的书中。
等到水咸染把整本书翻完,暮色厚重的爪子正轻拍着门板,水咸染挑了挑眉,唇角看不见弧度的角度勾起,暮色的礼貌问题她花了两天时间,威压、利诱,终见成效。
“进来,暮色。”
呜咽一声,暮色的大脑袋蹿到内室,蹲在女子不远的地方,三只血红色的眼睛一齐眨巴着,呜呜地,爪子抓着地板。
“过来,暮色。”
手指敲了下桌子,白色的布巾凭空出现,暮色挪到了她身边,前爪上残余的血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她脚旁,执起布巾,细细擦拭暮色黄色的大脑袋,在白巾沾满血渍后甩了一下,布巾恢复成原色。黑色的耳朵动了动,暮色乖乖抬起爪子,两个爪子都擦干净后迫不及待地纵到了主人的身上。
单薄的身子在巨兽猛力的冲击下愣是纹丝未动,知晓爱宠想与她游戏而非窝回她的袖口,水咸染拿着布巾的手弹了下,手上的布巾,地板上门板上所沾染的血渍甚至门外偏院的猎物残骸都在下刻消失无踪,不见半点痕迹。
“暮色,你胖了。”所以不用担心它会把自己饿死了。
抱起越来越重的宠物,水咸染淡淡地抱怨,换来宠物扭动着巨大的身躯抗议,大大的脑袋更是在主人肩窝处磨蹭,说什么都要主人抱着,赖在主人身上不肯下来。
长长的布满豹纹的尾巴一圈一圈缠绕在了主人的腰腹腿间,雪白的爪子紧紧扒住主人的后背,呜声撒娇。
“胖子!”
揪了揪爱宠的耳朵,这回水咸染勾起的唇角能看得见弧度。细白修长的手一只托住暮色的后背,一只在暮色雪白的肚皮上抓着痒,这种默许的行为更是令暮色赖得心安理得。
最终还是因为室内地方太狭小,水咸染坐到了暮色背上,在暮色欢快的纵跳间留下快速飞奔而后的残影,一起去了后山游戏。水咸染对宠物向来是很大方的,这是她来到月寒庄后第一次自主走出房门。
月寒山还算大,水咸染喜欢这里,更具体的说是暮色喜欢这里,看它自己一个努力地爬树就能看出来了,在悠然山庄时暮色很少出去,除了解决必要的食物摄取问题,暮色不喜欢到悠然山庄的后山,那片妖尘也是一大原因,更深层的水咸染不愿费力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