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要是月寒庄里要是也有像后山一样大的树就好了,暮色不用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玩,她也可以在她的居处把那些书看完。
老槐树被暮色折腾得够呛,叶片落到女子的肩上,伸手抓起一片,放在手心观察它的脉络,蹙眉,手臂一振,另一片叶子被她捏在两指间。一模一样,手上的这两片叶子不论大小色泽纹理都一模一样,而这极其得不合常理。
不用再摘几片叶子来推测她的猜想,水咸染能肯定,着漫山遍野的树叶满山皆是的桃花都长得一个模样,无限制的复制粘贴。
丢弃那两片叶子,水咸染托着下巴,暮色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乖巧地趴到了主人身边,任由主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五彩斑斓的皮毛,不再折腾那棵可怜的老槐树。
风从耳边刮过,在她脸侧徘徊流连不去,水咸染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心脏,跳动着,强而有力,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怪异的事物只出现在她周围……不管是之前的妖尘还是现在的整个月寒山,在世人眼中的和在她眼中的恐怕不一样,世人看妖尘只觉它美得魅惑人心,世人看月寒山上的一草一木也能看出它的千姿百态,附着着黑色灵的双生花还有这千篇一律的月寒山似乎只她能见。
风所过之地扬起轻薄的尘土,暮色已经在主人的抚摸下睡着了,水咸染收回手趴伏在暮色身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也跟着合上眼小眠。这个世界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设置了那么多不合理的东西,很巧合的机缘,不是么?她并不急,该来的总会来。
只要把她的灰太狼带回家就好,在没找到灰太狼前她不介意找点什么有趣的东西消磨消磨世界,既然有人写好了剧本,她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就按照写好了的剧本走上几个回合吧,在她厌倦之前。
“早就该想到的,暮色你这么开心。”
这座山水缺乏生命力的,暮色怯懦多疑,生命力旺盛的地方暮色多避走,古之仁兽,换个角度想,也是极为冷酷的生物。正是这种冷酷,水咸染才会喜欢上驺吾这样攻击力不强的兽。
没有强大的力量,实在不是水家的美学,暮色确是她从小的玩伴,她不需要宠物的保护,暮色也没有强大到足以保护她的程度,它是她心底的柔软,是占了除水咸冥外的她所有的温情。
“呜呜。”
舔了舔主人的手指,暮色长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主人的腿,雪白的掌搭上了主人的肩,大脑袋靠在了主人腰际,呜咽个不停。
“想留下来?没关系,只要别把自己饿死,你想在哪都可以,反正我也喜欢这里,如果冥在的话他应该也会喜欢才是。”
把头埋在暮色颈间厚重的皮毛间,水咸染开始感到寂寞。“暮色,你说冥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她和水咸冥不是没分开过,只是没像现在这样彼此联络不上。
“吼!”
呼啸了一声,暮色安慰着情绪低落的主人,如长鞭般有裂石之能的尾巴一下一下抽在主人身上。
暮色生性活泼好动,喜欢玩耍,在游戏过程中常因没有控制好力度而使陪它的玩伴伤重致死——不管是人类还是兽类。后来能够控制力度了,玩起来也是不能尽兴。好在它还有主人,同主人游戏时它不用担心力气,而且它喜欢主人身上的味道,清清的,冷冷的,躲在主人袖子里一整天只要伴随着这淡淡的味道它就不会觉得烦躁。
“你也觉得他会过来?嗯,也是,我放不下他,她必然也是不会丢下我的,到时候……嗯,也许我先一步找到灰太狼先生,然后回去找他也不一定。”示意暮色起来,水咸染跨坐到了暮色背上。“好了,先回去吧,在睡前我还有两本书要看。”
暮色以速度见称,水咸染坐在它背上的感觉很像坐在跑车里,但远远要比跑车更刺激。
“暮色,从后门进去,会吓到别人的。”
风很大,本是该张不开嘴的,水咸染的声音一如以往,似二月的清泉缓缓流动,悦耳,却也冷冽。
暮色钟爱的游戏不外乎扑、抓、撕、咬,水咸染从不担心她的颈子会在暮色兴奋过度时控力不当而被咬断,水家人不会那么脆弱,暮色也不会那么不知轻重,它总能明白什么时候是游戏,什么时候是战斗。
与巨型猛兽滚做一团相互厮打总是不太雅观,水咸冥严禁她做出怎么没有淑女风范的事,一经发现,暮色会被欺负得很惨,可他自己每回都和暮色这样玩,不亦乐乎。
暮色点了点头,足下速度更快,不多时就已经跃进了月寒庄的围墙,把主人送进她的房间,一转身穿进了主人的袖口。
外面的夕阳正好,水咸染提不起兴去看看,招来了人,示意晚膳不必送过来,点上灯火,翻看案上的书。
文化体系不同,却仍旧衍生出了相同的文字,水咸染喜爱阅读,这种喜爱往往令她把自己的工作丢到一边……
水咸染没太注意她所在院落叫什么名字,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相属于这座院落的书房,可是暮色不喜欢那里,更多的时候她挑选上几本书,带回自己的房间,书架上书很多,且新,并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水咸染都可以确定这些书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让侍女传话征得同意后,她放心地在书页空白处写上疑问和感想。
沉浸在新的文化中,都快令她忘却了她的工作,直到她的书桌上出现了一堆待处理的文件,水咸染恨不能对它们使用“清理一新”。
水家人从不逃避责任,埋首于快将她淹没的文件堆中,大大压缩了她看书的时间,心情不爽之下,大部分提案都被她驳回,即便设计的方案足够优秀,她也能挑剔出一堆的不足。读书计划搁浅,水咸染更加厌恶自己的工作。
“笃笃笃”
天刚刚黑,水咸染所住名为求梦的院落更是寂静,敲门声在亮了盏灯,只余翻书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进。”
水咸染是不悦的,她的读书时间本就够少,且永远要排在工作之后,好不容易从文件堆中爬出,今天还和暮色玩了一个下午,这下能静心看书却被打扰,她若是能笑脸相迎她就不是水咸染了。
“打扰了,咸染。”
的确是被打扰到了!虽然不想放下手中的书,好在水咸染还是知道她现在寄人篱下的身份,何况水家的素养也不容许她做出没家教的粗鲁举动。
“我不介意,有事么?”
睁眼说瞎话的女子放下书,把灯拨亮了些,恨不得粘在书页上的眼睛施舍般地瞟了来人一眼。
黑色内衬,浅紫色外袍,来人微微挑了挑眉,狭长的眸对着案上的书看了几眼,薄薄的嘴唇勾起,由黑暗中走出,浑身散发的邪肆气息在水咸染眼中像极了狐妖。
“听说咸染没用晚膳,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托盘,几份小点心,一杯热茶。
“谢谢。”
侍女放下茶点后就离开了,惠湮鸾搬了张椅子在书桌的另一面坐下,带笑的唇轻启:“不用客气,咸染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居所。”
“嗯,我会的。”
女子回答地很快,端过茶杯浅啜了口,微苦的涩味弥漫整个口腔,随后清甜一丝丝冒出来,久久不散。这就是茶文化?水咸染是不喝茶的,宁愿冲上一杯速溶咖啡也不会花时间煮一壶茶。当然,唯一会喝的茶可能是……各种口味的奶茶?
“尝尝这些点心,我不知道咸染喜欢吃什么,也就都准备了一些。”
笑得越来越妖媚的男人身子向前倾了倾,把装有点心的盘子往女子处推了推,好看的食指轻轻在桌子上点了点。
“嗯,谢谢。”
盘子很大,各色点心码放整齐,惠湮鸾注意到女子直接跳过了看上去酥脆的面点,仅是选取了精致绵软的糯米类点心。
“咸染是南方人?”
虽然很想出声赶人,好让她把手上的书翻完,不过这个她就算是把自己的感知力压制到最低都能感觉到不怀好意的男人还是她的衣食父母,更是她的房主大人,撇撇嘴,沉声道:“不,我父亲是北方人。”
身为大清帝国的亲王,常住北京,自然是典型的北方人。
“咸染的父亲?倒是从来未听咸染说过,水先生现今还好吧?”
对女子的推拒视而不见,男人抬眼看着女子,目光柔和,带着笑意。
“我随母姓,父亲是外族人。”的确是外族,不管是身为满清的贵族,还是身为南极大陆的冰山之心,前者对汉族,后者对人类,爱新觉罗·宣聿的确都可算是外族。
终于正视了女子对这个话题的不耐,男人拉大笑容,往后靠了靠,背脊贴上椅背,结束了穷极无聊的刺探。随手拿过桌角边上堆叠着的女子看完了的书,坊间的杂谈传记,大多不可考证,他自己是不看的,只是是求梦的书房放的那些书并未经了他的手,他也就并不知道这样的书会被女子看到。
随意地翻了翻,发现女子在每个故事后都写有评语,好奇之下仔细观阅。
“咸染,这苏秦和石崇是何人?”
其中的一则,女子写下了句话“不因说话而杀身,勿为积财而丧命”,她在空白的地方又为这句话做了说明,“人皆欲会说话,苏秦乃因会说而杀身;人皆欲多积财,石崇乃因多积财而丧命”。
水咸染有一瞬间的沉默,她无法明说苏秦生活在战国时代,因为她无法解释在这个时空,战国又是哪个时期,就像她同样无法解说晋代的石崇如何因财富太多遭人嫉妒而遭杀害。最后考虑良久只是简单介绍了下合从连衡,惠湮鸾听得入迷。
“受教了,倒是我一直小看了咸染。”
脸上划过一抹羞涩,惠湮鸾拇指抚过墨色的笔记,偏过头问道:“难得咸染对佛理也是有研究的?”
水咸染并不介意有个人同她讨论学术文化,可以说是欢迎之至,撇开这个男人拙劣的演技不谈,倒还真不是庸人一个。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进,自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渣滓!咸染这句话中的戒、定、慧都是修佛者必须坚持的学业,咸染也修佛么?”坊间的笑谈,精怪传说,倒是能和修佛扯上关系?或许,她所写的也修佛并无关系,一通百通而已。
“不,我并不修佛,这种东西……只是平时生活的一点体验罢了,全当笑谈即可。”
不欲多言,水咸染还是拿起了她看到一半的那本书,逐客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全然不顾她自己才是那个暂住的客。
这个男人又想窥测些什么?修佛?哼,那种东西何须她来修习呢?脑中闪过水惜言步生金莲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带上了嘲讽,那种样子真能称之为佛?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些……”比了比桌角女子看过批注过后的书,“能借给我么?”
头也没抬地挥了挥手,“请便。”
回归一片安静,男人的脚步声水咸染听不见,只觉房门开了又关,之后就只剩下时不时的翻书声了。真好,这一整个晚上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她不知道会在这里留多久,但愿能在停留期间多看点书才好。好想把它们都打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