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中规中矩地替她送去了酒,那桌的先生似乎没什么反应,放下酒不理,反倒送几位中年阔太出去了。
等了他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翁半晴享受着她的闲暇,果不其然,半个小时之后那位先生端着她送的酒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翁小姐,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到酒吧里来打发时间,我听闻翁小姐是非常敬业的,绝对不会耽误任何赚钱的好时光。”
他认识她?这倒更好了,省去自我介绍的时间。
翁半晴礼数周全地下了高脚椅,伸手向他问好:“柳先生眼光独到,很抱歉在这种地方跟你初次见面。我早想约柳先生见上一面,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相请不如偶遇,可以一起坐一会儿吗?”
“叫我柳是吧!”一口一个“柳先生”听着太过生疏了,柳是将那杯酒放在她身边的吧台上,微笑着坐到高脚椅上,“你替我买了一杯酒,我就坐这一杯酒的时间——有什么想说的?”
一杯酒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跟他耗费,索性开门见山吧!“你也知道我是《嫁》的执行总监,我想请你去《嫁》,职位是营销部负责人,如果有需要,人力资源我也可以交给你打理。至于薪水,跟你现在平齐,不同的是年底的花红是《嫁》全年盈利的十个点。”
柳是浅浅地呷了一口酒,不觉莞尔,“《嫁》全年盈利的十个点,以现在的《嫁》估算不会低于两百万,翁总监,您出的这个价码可不低啊!”
“这么说你是接受喽?”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果然如她所料,柳是再度开口:“翁总监凭什么觉得我值这么高的价码,你了解我的能力吗?”
“你——柳是,三十二岁,职高毕业便出来工作,干过工地,做过推销,卖过保险,当过收银员,传闻还做过KTV的‘少爷’。
“你的辉煌要从十九岁夏天开始说,那一年你在一个超市里做某品牌方便面的销售兼职。结果在三天的时间里,你卖到让整个市里那种品牌的方便面断货。你也因为这笔辉煌的成就被一家卖远红外保健品的商家挖去。
“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这四年里你一直在做远红外保健品的销售工作。从底层的销售员做起,一直做到华东仓销售部的主管,如此快的升迁速度至今无人能敌。然后,你跳槽去做保险。
“对外你宣称是坐到高处不胜寒,你想换个环境扎实前景。可我所了解到的事实是,你离开后不过两年,那家销售远红外保健品的公司被工商、医疗部门以虚假宣传、夸大疗效为由联合查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早就觉得你推销的商品有问题,为免牵涉其中,难以翻身,所以提早一步脚底抹油。
“之后的三年你一直在做保险业,几乎每个月你都是销售之星,同等的回报是,每年你都拿大笔的佣金。你再一次升到高处,你再一次选择离开。对外的理由依然是你觉得已经缺少挑战,想重新出发。不过我的理解是,你和我一样,觉得国内的保险制度存在问题。
“在国外保险销售人员是需要经过严格考核的专业人士,可国内很多保险从业人员都是没有底薪,没有学历,没有专业资质的。他们凭着自己的关系网卖保险,从中抽取佣金。对于保单涉及的条款,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如果放在国外,这样的保单即使签了也会被视为无效。
“有了这样糊里糊涂的前提,一旦保单出了问题或者保险人需要赔付,密密麻麻的保险条款,那些没有专业资质的销售人员根本没有能力解释。所以往往出现的局面是,卖保险的时候销售人员求保险人,赔付的时候保险人求销售人员——三年做下来,柳是先生您应该有深刻体会吧!
“所以你又跳槽了,这回你跳到了无广传媒下属的广告中心,专门为电视这种强势媒体拉广告。
“前年,你提出空前企划——电视大卖场。整合电视资源,利用老百姓对电视这种传统媒体的信任,由电视传媒出面跟SN、GM、WX这些大卖场讨价还价,批量进货,再以最低的价格为有需要的收视群体购买大宗电器。
“地市级媒体成为行销主导,传媒赚取的不是卖电器的收入,是大笔的广告费用——为了确保自己的卖场霸主地位,这些电器集团不得不跟电视媒体合作。你开了头,之后很多媒体纷纷效仿。
“去年,在楼市极端不景气的情况下,你倡导电视卖房。用电视做平台带领老百姓通过镜头实地看房,而你跟开方商谈下的合约不是每个地块多少广告宣传费用,而是卖一套房你拿百分之十的推广费。传闻,这一单你就为无广赚下了上千万。
“今年,你更夸张,居然抢在市委举办房展会的时间点前面开了一个所谓的‘人居节’。但凡跟老百姓居住有关的一切,全部拉入展会。你还办了一个特价房展位,所出售的房源均低于平均价百分之十。当然,这类的房源一定有它的缺陷,可因为它低廉的价格,大大提升了你的展会人气。你大打展会经济牌,抢了市委的宣传资源,让无广传媒赚得盆满钵满。
“你的具体业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去的这四年,无广传媒的广告以每年百分之十稳步向前递增。要知道,它的基数可是两个亿。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柳是忍不住拍手叫好,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了解,而是从她口中听到的自己这十二年辉煌业绩。
“哇,翁总监,有兴趣为我写一本自传吗?我觉得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写手人选了。”
他一定要摆出这副风尘浪子的模样吗?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么爱装啊!一个是这样,另一个也是这样。
翁半晴受不了地直撇嘴,“如果你想知道我不是贸然请你,我想,我已经做到了。”现下轮到她要他说话了,“怎么样?来《嫁》吧!”
柳是问了一个很首要的问题:“《嫁》的老板是谁?”他总要弄清楚自己在为谁打工吧!“如果《嫁》的决策人是你,我拍拍屁股马上跟你去;如果不是,你又凭什么给我那些丰厚的承诺?”
果然是她极力拉入《嫁》的人选,随便一句话都击中她的命门,“我必须说实话,《嫁》的老板是奚日再。无论我再怎么能干,无论我再怎么充当决策人的身份,《嫁》的老板还是他,也只会是他。”
柳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处境。就是因为理解,他才替她想好了下着:“为什么不再做一个《嫁》呢?你我都很清楚,《嫁》是什么?《嫁》是翁半晴,翁半晴就是《嫁》的灵魂。《嫁》完全是因翁半晴而生,翁半晴对恋爱、婚姻、孕育的所有诠释就是《嫁》,没有了翁半晴的《嫁》就已经不再是《嫁》了。”
见翁半晴蹙起了眉头,柳是再加一把火候:“同在传媒行当,我留意《嫁》已经很久了。不怕跟你说几句大实话,进入无广传媒,我一直想拿下婚嫁市场这块大蛋糕。我要说,作为营销人,我很惭愧,而你可以说很骄傲——《嫁》在婚嫁这一块实在是太强了,让我根本无法动摇。我可以动摇那些电器大卖场几十年累积起的地位,却没办法抢下《嫁》这本杂志几年间打下的江山。”
柳是一把握住翁半晴的手,亲昵得好似他们已经认识多年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我们俩联手再打造一个《嫁》,有我为你做市场营销,不消一年,一定可以取代今天的《嫁》。”
翁半晴瑟缩着抽回自己,笑得表示抱歉:“初次见面,我想你大概不太了解我。我是奚日再的……”
女朋友?
不,常出席社交场合的人都知道,奚日再的正牌女友是季孙家大小姐季孙迤逦,她又是谁呢?奚日再的情人吗?
她忽然厌烦起自己尴尬的身份,不是女朋友,又算不上情妇。明明替他掌管着各项产业,却又离夫妻的名分遥遥无期。
她以为这几年她已足够潇洒,把婚姻之事看得淡薄。是啊,少了那个名分又怎样呢?她和奚日再还是可以美满地相守在一起,直到老去,不是吗?
可是,接连收到同学的喜帖,偶尔她也会问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爱可以相守在一起,已经决定两个人要一辈子相爱,为什么就不能结婚呢?
说白了,像害怕承担事业上的压力一样,对婚姻的承诺,奚日再依然害怕给出。
还是爱得不够吧!
她咬着唇,端起酒来猛灌了一口,没能说下拒绝柳是的话。
剩下的酒他替她喝完,柳是将她杯中的残酒倒进自己的杯里,端起手来一口饮尽两人的酒。
这酒够苦够辣,他一人喝了就够了,“走吧,我们都喝了酒,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去。”
他先迈下高脚椅向外走了两步,停住,背对着她,他兀自说道:“还有,我们不是初次见面——我留意你已经很久了,耀东集团少东奚日再的挂名情人——翁半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