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的年会如期举行。
场面盛大,宾客云集,酒杯摇曳,乐声绕耳,今日的《嫁》跟七年前翁半晴徒手开创的局面已不可同日而语。
翁半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招待着众多来宾。奚日再这个头号大老板倒是闲闲地品着香槟,悠然自得地走来逛去,懒散地跟人打着招呼。
倒是温又微这种头回出来见识的菜鸟,瞪着好奇的双眼四下张望着。
咦?站在会场入口的那位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小姐是哪家公司的代表啊?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意人,很谦和很淑女,倒像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身为《嫁》的一员,温又微热情有礼地凑上前去,“小姐,您好,请问您是哪家公司的代表?在年会上有特别安排吗?”
身着白礼服的小姐礼貌地微笑着,“不是,我不是什么公司的代表,我是应奚日再先生的邀请前来的。”
应他们老板的邀请?温又微好奇地追问:“那你是……”
“我是季孙迤逦。”
季孙迤逦?这个名字好熟悉哦!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啊?
温又微的脑子里翻箱倒柜地回忆着这个名字的出处,季孙迤逦已经要告辞了,“我已经看到奚日再了,我自己去找他吧!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季孙迤逦礼貌又周到地向温又微道了别,引来温又微心中一阵欢喜,抓着身边的同事一个劲地感叹:“喂,你们看到没有?奚先生的朋友跟奚先生一样都好有教养,好体贴,性格好好哦!”
“咱们的翁总监也是奚先生的朋友,可跟你形容得完全不同哦!”
“对哦!”
大家正议论着,忽然有人“啊”地叫出声来,“我想起来季孙迤逦是谁了。”
“谁啊?”
“奚先生正牌女友,季孙家的后人,不就是——季、孙、迤、逦!”
“对哦对哦!”
大家想起季孙迤逦的身份,眼睛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此时的季孙迤逦正在跟奚日再寒暄,紧接着……翁半晴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去!
哇!正牌女友碰上万年小三,有好戏看了。会打起来吗?啊?她们会互相扇耳光,还是撕衣服、抓脸、抠眼珠子?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正牌女友主动走向万年小三,而后伸出手,不是用尽全力掌掴万年小三的脸,而是……而是握住万年小三的手,然后探身上前,给抢人男朋友的情敌一个深情款款的拥抱?!
这上演的到底是哪出蹩脚戏码?
“哇哇哇!不愧是耀东集团的大少,把妹的技术都很有一套。”
“是啊是啊,早就听说耀东集团的大少有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还有个举案齐眉的小情人。没想到居然在《嫁》的年会上看到女友和小三同台竞技的惊人场面。”
“最精妙的是两个女人碰上了还能和睦相处,实在是太诡异了。”
“最诡异的是耀东集团的大少可以同时摆平两个女人,这才是男人真正的本事,最大的本事。”
“什么本事?要我说还是奚大少命好,含着金汤匙出生。如果他不是奚家大少,这两个女人会这么安稳地待在他身边?”
“错,如果他不是奚家大少,根本就不可能有个身家上亿的世家小姐当女朋友,还摆个比男人还能干的情人放旁边帮他打理生意。”
“这才是最最最诡异的地方——人家养情人是花钱,他养情人还帮着赚钱。你知道吗?就这间《嫁》,一年至少可以帮奚大少赚上千万。”
“真的?《嫁》这么赚钱?我以为不过是家小小的DM杂志罢了。”
“你不知道?《嫁》是耀东集团投资创建的,所以它每年会向耀东集团做年终报。我叔父算是耀东集团的一个小股东,每年有机会看到耀东集团的利润报表。《嫁》的收益在逐年递增,虽然跟耀东集团旗下的珠宝、酒店业的收益不能相提并论,但它只是几十人的小公司,又无须固定资产的投资,每年却能净赚上千万。这样的投资与回报比例,还不够吸引人眼球吗?”
“一个小情妇每年替摇钱树赚上千万?那还做情妇干什么?自立门户不好吗?”
“所以说这个翁总监不简单啊!要我说,她应该是有更长远的目标吧!”
“长远目标?她还想挤走季孙小姐的位置,做奚大少的正室不成?就算奚大少同意,奚家人也不可能接受翁总监的啦!翁总监的赚钱能力是很厉害,可你别忘了,季孙小姐可是季孙家的后人,继承了数亿遗产。算起来,她可是耀东集团的董事之一。除了奚家,她是最大的股东。如果她做不成奚家的儿媳妇,她自己可以不在意,对奚家来说绝对是个灭顶的灾难。”
“如此说来,现在这种状况是最好了。娶个身家数亿的老婆,再摆个能赚钱的情妇在身边。你别说啊!奚日再做生意赚钱的本事不怎么样,找女人的功夫绝对一顶一。难怪他可以吊儿郎当地过他逍遥自在的大少爷生活,原来早有后招啊!”
“哈哈哈哈哈哈!这也是成功人士该掌握的一项能力吧!”
一群宾客围在一起大声议论着奚大少的感情问题,他旁若无人地站着、听着,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可是有个人却无法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咳咳!”
两声突兀的咳嗽声响起,那些人猛然回过身见到来人顿时挺直身躯,进而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奚董事长。”
奚董事长略点了点头,众人立即作鸟兽散。人群散开,显现出那个一直站在人身后听墙根的家伙。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奚耀东不得不为儿子良好的心理素质而赞叹,“果然什么样的挖苦对你都不起作用,是吧?”
“承蒙夸奖,这是我的特长,您早就该有所领悟的。”奚日再不知道的是,“您怎么会来参加《嫁》的年会?”每年他都不主张给奚董事长递请柬的,莫非今年有例外?
奚耀东善意地为儿子解惑:“你不想见我,可翁总监却希望我能见识见识她努力的成果。”顺便补充一句吧!“今年我有意和《嫁》合作,遂上次提交年终报表的时候,她口头邀请我来参加这场年会,而我答应了。”如果这是他想知道的话。
早就料到翁半晴会来这么一手,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他知道的。
可为什么还是隐隐觉得不快?
站在父亲的身边,曾经如山一般的背影如今也可以平视了,“怎么样?翁半晴是个不错的女人吧!你是不是更希望她做你的女儿?”
“你想听真话吗?”奚耀东把答案交给他自己的儿子来选。
摇摇头,奚日再并不想从他的嘴里听到真心的答案,即便他以为他不会在乎。微微向父亲颔首,他借口告辞:“我这个《嫁》的老板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您请便吧!”
他走了,丢下父亲,如同那些年父亲丢下他一般。
一杯酒在手,无望地瞧着周遭的人,无望地听着众人背后的议论声声,无望地看着翁半晴应酬着那些可以给她增加财富的人,奚日再好像在看戏。
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些什么,他明明身处其中,却好像脱离于红尘之外。灵魂飞离了躯壳,飞到高高的云端,他的魂魄居高临下,托着腮冷眼看着发生在躯壳周遭的一切,也包括躯壳中的那个自己。
看似最亲和的人却有着最疏离的灵魂,看似最易接近的人却有着最遥远的心灵——在黄梅子看来,这怕是形容奚日再最适合的话了。
“想什么呢?”
见到黄梅子,奚日再顿时扬起惯有的亲切笑容,却引来黄梅子一阵摆手,“少拿你这招对付寻常女生的杀手锏来应付我,我可不吃这一套。”
那好,连基本的笑容也可以省了,直接问吧!
“我爸会来参加年会,你之前就知道吗?”翁半晴去汇报年终收益,照理黄梅子这个主编也会作陪,如果翁半晴真的是借那时候邀请爸来参加年会,没理由能瞒过她。
不辜负他的猜测,黄梅子点点头,“是,翁总监邀请董事长的时候,我也在场,自然知道。”
“为什么不阻止翁半晴呢?”他微怒,连带着生起她的气来,“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不想我爸涉入我的生活,所以才买下这间杂志社的,不是吗?你还把他引过来?引到我的面前?”
黄梅子双手抱怀,像看耍脾气的小孩子一般盯着他,“为了早点脱离你爸的事业而买下《嫁》?我以为当初你是为博红颜一笑而买下这间杂志社送给翁总监的。”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总之他不想与他爸碰面的心情,她该是可以理解的才是啊!
“为什么不阻止她?你可以的,你了解我的心思,也明白翁半晴的打算,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应该问翁总监为什么明知道你不想见到你爸,还执意邀请他来吧?”黄梅子一语道破他面临的关键问题。
有些事,有些话,好像他已经逃避了太久。
“方才那些人形容翁总监的话,你也应该全都听见了,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今天的黄梅子好奇怪啊!“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装!他再继续装啊!
黄梅子遥手指向翁半晴站立的地方,“看看她!看看那个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像女皇般尊贵的翁半晴,她再不是当年那个必须倚靠你才有办法展现光芒的穷丫头了——魅力、才华、能力、干劲、魄力、光芒、实力、自信,以及美丽,她都有了。她完全可以离开你,亲手创造属于她自己的天地,而你呢?你跟七年前又有什么不同呢?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除了骗人的温柔外表,便只剩下多得砸不完的钱了。”
“喂,黄梅子!”他连名带姓地大喝,“你是故意要说这些刺伤我的自尊心吗?”
黄梅子了然一笑,“大少爷,你最不差的不就是你的自尊了嘛!”
在他勃然大怒之前,她丢下最后的话来:“奚日再,你到底在怕什么?怕翁半晴太过优秀,优秀到不需要继续倚赖你;怕别人说翁半晴利用你父亲赚钱,让你们的关系失衡;还是,你害怕翁半晴走公公路线,逼你结婚?”
黄梅子去了,再给奚日再的心头添满堵之后,把他一个人丢下。他想要找到答案,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翁半晴的身影,却毫无踪影。
她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强悍,她也需要找个角落纾解那光芒背后许多的压力。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
四平八稳的娇俏声自翁半晴的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能有悦耳到抓住天下男人心的声音,便只有季孙迤逦了。
正牌女友和万年小三手挽着手,并肩逃出了酒宴,直逃到院中央的喷水池旁边。管他礼服身价几何,退去了脚上足以累死人的细高跟,她们俩光着脚坐在水池边。四条腿荡啊荡的,她们好似七年前初出见面的一对快乐小女生。
“怎么我走了这么久,你这个小情妇的位置还没有转正啊?”迤逦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真真哪壶不开提哪壶,翁半晴摇着头笑得有些落寞,全然不似方才宴会中谈笑风生的那个翁总监。
“你是知道的,就算没有你,他的身边还有那么多女生,我又怎么会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呢?”
迤逦可不相信她的这番说辞,“别说的奚日再好像花心大色狼似的好不好?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的性情我会不懂?奚日再多情绝不滥情,他是对女生都很好很温柔,可是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你,这还不足以突显你独一无二的地位?”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迤逦才不吃这一套。
她说的或许没错,可人心永远都不会嫌够。
“独一无二又怎样?”
翁半晴向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她知道自己所想要的也绝不只是这么多,“我想要他的全部,我希望他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他的关心只给我一个人,我希望能陪他奚日再从今往后人生的只有我翁半晴一个人——我想要成为他的唯一,我更想要他唯一的承诺。”
爱上一个曾经完全陌生的人,不因为血缘而彻底交出自己的心,以至于愿意将自己的后半辈子交托给这个人,并且承诺接收对方的一切,包括未来。
这就是结婚,人的一生最重大的一个承诺。
这才是翁半晴真正想要吧?
“你相信吗,迤逦?我跟他交往整整七年了,七年了。他从来没有认真透露过想和我结婚的打算,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好像……好像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未来似的。”翁半晴微笑地凝望着她的眼,却让人觉得悲凉。
迤逦捏了捏她的手心,知道任何安慰对于一个失落的女人都不起任何作用。
是的,再没有人比翁半晴更懂奚日再了,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那副温柔外表背后的冰冷心灵。
“奚日在的身边总是聚集了许多的女生,他也习惯了把他的笑分给所有人,他的温柔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
从来都不是!
所以,承认吧!
“当年如果对他的笑容视若无睹的人不是我,而是随便哪一个,他都一样会爱上那个人,进而追求她,结局也会如同今天一般没有未来。他要的不是那个人的心,而是他的魅力无人可挡,他的世界——没有例外。”
我,翁半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例外。
一个意外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