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是人们“衣食住行”的一个方面,是维系一个国家或民族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的纽带。同样道理,交通也是西夏存在近二百年的一个重要维系纽带。
第一节西夏交通综述
一、西夏交通的地位
西夏在11~12世纪的交通方面,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首先,西夏控制着当时最重要的中西陆路交通线,即当代人们所说的丝绸之路主线。西夏版图中的河西走廊凉、甘、肃、瓜、沙五州,自西汉张骞“凿空”以来,一直是中西交通主线所经。唐末至宋初吐蕃势力控制陇右地区后,中西陆路交通主线改由长安向北经灵州,但仍然回到河西走廊,经凉州、甘州西去。被西夏控制的朔方地区,包括夏州、灵州及今天的整个河套地区,其中:夏州北出经天德军、娑陵水直达贝加尔湖,是唐代与世界交往的“通四夷道”之一,贾耽称其为大同云中道;从灵州沿黄河西岸经辟鹈泉至回纥牙帐,唐太宗时辟为参天可汗道;宥州,是唐末绕道阿尔泰山南麓通西域道上的一个大站;灵州,又是唐大中五年(851年)至宋初中西交通主线所必经。今青海省所在的河煌地区,自1136年入西夏版图,唐代文成公主进藏使用的唐蕃古道、北宋通西域的青唐路,从此被西夏控制了百余年。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传统的中西陆路交通主线,都要穿过西夏境土。
其次,从地理位置看,西夏位于中华民族固有版图的正中心,也处于宋、辽、金、回鹘、吐蕃的中间。各民族、各政权交往,多数要经过西夏,而西夏与这些民族、政权交往最方便,不必跨越第三方境土。在西夏存在的两个世纪中,西域各国、各民族、各地区政权与中原交往,要么假道夏国,走捷径使用传统交通大道,要么间道他国,绕行千里之遥走其他险道。交通地理位置的优越,使西夏本身的贸易、外交往来十分方便。西赴回鹘、吐蕃、龟兹乃至波斯、大食等国,北往辽、金、鞑靼,东通大宋,都比宋、辽、金近捷、安全得多。与西夏友善的国家和民族,也可经过夏境与第三国或地区交往。一旦反目成仇,假道夏国就不可能。如宋朝与西夏多数时间关系紧张,要派使节赴波斯、大食等国,就只能舍弃传统丝路,或绕道漠北走中唐使用过的回鹘道,或翻越崇山峻岭走青海的青唐路。到南宋偏安临安之后,青唐路也先后被金、西夏控制,万不得已选择海路。回鹘道、青唐路、海路既绕道,风险又大,所以很多商队临可舍血本让西夏按商品价值“率十中取一”的比例抽税,也要假道夏国。
二、西夏交通的特点
西夏交通有其鲜明的特点。
一是承前启后、新开辟的道路较多。西夏的交通干线,有历代相沿的古道,如长安—凉州—西域道、长安北出原州的萧关道、长安北出庆州的灵州道、经夏州至漠北的大同云中道和回鹘道……另一方面,出于军事、经济的需要,西夏建都立国后又新辟了很多交通大道。其中特别重要的有:由都城兴庆府通宋都汴梁的国信驿路;由兴庆府过黄河向东北穿越整个河套地区直达辽国都城临潢府的“直路”,由兴庆府通往河西走廊的腾格里沙漠南缘路,由兴庆府通往白马强镇、黑水镇燕、黑山威福军司的军用大道等。其他新辟而地位稍次的道路就更多,如翻越贺兰山的九条谷道,通往贺兰山、天都山离宫的御道,由盐州通往环庆地区的车箱峡路、淮安路,等等。就这一区域而言,西夏时期增辟的道路,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多。
二是重要交通干线都在监军司保护和控制之下。西夏与宋、辽、金鼎立,近二百年征战不止,因此,交通道路被视作命脉。西夏在全国初设十二监军司,后增至十七个。重要的交通干线,都在监军司控制中。卓啰和南、右厢朝顺、甘州、瓜州、沙州等五个监军司控制着河西大道。黑水镇燕军司控制着居延及回鹘道。西寿保泰军司控制着灵州通往会州、兰州的大道。宥州军司、左厢神勇军司控制着通宋都的国信驿路。北地中、黑山威福军司控制着兴庆府通漠北的大道,南地中、韦州军司控制着兴庆府南下关中的灵武大路。
三是以兴庆府为中心,形成新的区域性交通网。在西夏之前,我国西北部的交通中心在长安(很长时期也是全国的交通中心)。长安以西、以北,还没有一个城市具备区域交通中心的作用。至于河套地区,唐代曾出现过以朔方军防区为范围的交通网,其中心在灵州,西夏建都立国后,逐步形成了地跨河套、河西、河湟的区域性交通网。在这个交通网中,兴庆府是中心,有向四面八方辐射的主干道;灵州、夏州、丰州、凉州、甘州、西宁州是次一级的中心,又有干道向四方辐射;兴庆府与次一级交通中心的连接线,是西夏交通网的主骨架;次一级交通中心的连接线,是交通干线;各州、县、城、寨、堡之间的道路,则是其脉络。
三、西夏政权存在对中西交通的影响
西夏立国后,中原朝廷与西域各国的交通经历了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维持唐末五代以灵州西域道为陆路交通主线时期。
唐广德元丰(763年)七月,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资治通鉴·唐纪广德元年》)。贞元初,吐蕃又攻陷原州(宁夏固原)及所属七关。至此,传统丝路的长安—凉州南道(经秦州)、北道(经原州)以及河西走廊均被吐蕃控制。此时通西域,不得已由夏州取回鹘道,沿今中蒙边界向西至北庭都护府。唐大中年间,张义潮率民众起义驱逐吐蕃,收复河西走廊献图归唐。这时,唐在长安西北与河西最近的领土唯灵州一隅。于是,灵州西域道便应运而生,并成为中原朝廷与西域各国交往的交通主线,一直延续到宋初。
灵州西域道有两条路线:一是由长安北出庆州、环州至灵州,西渡黄河,沿腾格里沙漠南缘至凉州;二是由开封经蒲津关渡黄河至延州(陕西延安市)、夏州,再西行至灵州与前路合。
北宋初期所控制的灵州西域道,在环州—灵州一线居住的已基本是西夏的主体民族——党项族。《宋史·宋琪传》说:“灵武路自通远军(即环州,今甘肃环县)入青岗峡(环江上游峡谷名)五百里,皆蕃部熟户,向来使人、商旅经由。”此时天下初治,道路清谧,行旅往来如织,其中不乏中外使节。只要给党项族熟户一些“打当”,数额与食宿费差不多,也就畅行无阻。北宋都城在开封,所以很多使节、僧商也可以不走环州、长安,而改经绥州、夏州。雍熙年间(984~987年),婆罗门(古印度国名)僧人永世、波斯“外道”(伊斯兰教徒)阿里烟等,东行六月至大食国,又二月至高昌,然后与数十名回鹘商人结伴,又三个月抵达宋都汴梁(《宋史·天竺传》)。乾德二年(964年),东京天寿院高僧王继业奉诏赴印度取经,同行僧众多达300余人。王继业历时十二载,取回《涅槃经》四十二卷,于每卷之后,分别记录其行程:灵州向西、历凉、甘、瓜、沙等州,再经高昌、于阗、疏勒、越葱岭,经中印度,渡恒河,最后抵南印度。此即宋人范成大《吴船录》所录《继业行程纪》。乾德四年(966年),又一批僧众157人赴印度,行至凉州被吐蕃族劫持。吐蕃首领、知西凉府折逋葛支为取信宋朝,予以释放并护送上路(《宋史·吐蕃传》)。以上记载表明,西夏占领灵州之前,灵州西域道还相当繁荣。
第二个时期:李继迁由夏州向西扩张,进入富庶的灵州地区。为了保护中西交通的重要孔道,宋朝不惜任何代价开展灵州保卫战。1002年灵州失陷。1028~1036年,整个河西走廊全被西夏攻占。至此,灵州西域道全线均被西夏控制。中原朝廷与西域各国交往,不得不改弦更张,使用青唐路。
青唐路,就是由长安西经秦州(甘肃天水市)、临夏、湟水流域进入南疆的道路,因途中第一个大镇是吐蕃唃厮啰政权的中心青唐城(青海西宁市),故名青唐路。南宋李远于1100年前后所撰《青唐录》,详细介绍了这条新的中西交通线。其中,湟州(青海东都县南)向西入省章峡20余里循湟水而行,道路最为险狭,“出峭壁间,萦行曲折,不容并驰,其道断处,凿石为栈。下临湟水,深数百尺,过者寒心……”出峡后即宗哥城(亦名龙支城,在西宁市东平安县),再西青唐城,又西40里林金城(青海多巴),乘马三日抵青海湖,又西行二月可抵于阗国界。
从西夏进踞灵州至金攻克河湟地区的百余年间,中原与西域交往基本上使用青唐路。拂林、大食、于阗、高昌、回鹘的使节、僧商入中原,一般由柴达木盆地向东,沿青海湖北岸入青唐路。
第三个时期:改走海路时期。
1127年后,北宋所属陕西五路全被金攻占。1136年,西夏攻取金之西宁州、乐州。次年,金正式将上述二州连同积石州、廓州割让给西夏。至此,青唐路也被西夏控制。南宋的使节、商旅要使用河西道或青唐路去西域,必先经过金国,再经过西夏。在当时与金、夏交恶的战争年代,这种愿望不可能实现。此时南宋偏安临安(浙江杭州市),濒临大海,所以南宋与印度、大食及阿拉伯各国交往,一般都取海路。至此,海上丝路繁荣起来,地处今新疆地区的各民族及中亚各国与宋交往,则只好取道西夏,交纳占商品价值十分之一的过境税。至于西夏本身,则坐收陆路交通之便利。
第二节西夏通往四邻的交通干线和驿道
一、兴庆府通宋都汴梁的国信驿路
《西夏纪事本末》卷首所附《西夏地形图》标有“国信驿路”一条,走向是:由保安军(陕西志丹县)向北,经万全寨,奈王井、白池、人头、苦井、古雨、分山口,再由吕渡过黄河,经永州(宁夏永宁县)抵兴庆府。宋人曾公亮《武经总要·边防》称其为“长城岭路”,所经驿站略有出入:“自[保安]军北归娘族六十里过长城岭,北至秦[一作奈]王井驿入平夏,经柳泊岭并铁巾、白池、人头堡、苦井、三分山、谷口、河北九驿,至故灵州怀远镇七百里。此路自军至秦王井在山谷口,行险峡,自秦王井地势渐宽平,经沙碛少水泉,可掘沙为井……保安军至贼界三十里。此路可行师。”(《武经总要》前集卷十八上)
按今天的地名叙述,这条驿道的走向是:
由河南开封市西行至陕西延安市,西北至志丹县,折向北,经顺宁乡入靖边县,再经周河乡、宁条梁乡入定边县,又经内蒙古鄂托旗的盐湖北大池南沿入宁夏盐池县,经柳杨堡乡沿明长城内侧东行,在灵武市梧桐乡过黄河,经宁夏永宁县至银川市。这条驿道在西夏定都兴庆府之前已经形成,即称国信驿路,当是宋夏使臣、信使往来的必由之路。由于宋夏双方在保安军设有榷场,因而其商业作用也很大。据《宋史·食货八》记载:西夏自景德四年(1007年),于保安军置榷场,“以缯帛、罗綺易驼马、牛羊、玉、毡毯、甘草;以香药、瓷漆器、薑桂等物易蜜蜡、麝脐、毛褐、羱羚角、硇砂、柴胡、苁蓉、红花、翎毛”。以上西夏输出商品中,驼、马、牛、羊、毡毯、甘草、毛褐、苁蓉、红花、翎毛等,都是西夏本身的土特产;而玉石、硇砂、柴胡等,西夏并不出产,要从西域购进,再转手卖给宋商。1038年元昊称帝,宋朝禁绝互市,废保安军榷场。在元昊数遣使求下,庆历六年恢复榷场贸易。当时交易最多的是牲畜,马羊驱至,无放牧之地,又南徙榷场于顺宁寨,而蕃客不至,贸易量锐减。
二、兴庆府经夏州、绥州至宋都汴梁的驿道
兴庆府通往北宋都城,还有一条驿道,称夏绥驿道。夏州、绥州是西夏的发祥地,李继迁据有夏、绥、银、宥四州,地跨“东西二十驿、南北十数驿”(《隆平集·夷狄传》卷二十),说明这是旧有驿道。在西夏立国前,李德明“以中国恩礼忆渥,天使频临,遂于绥、夏建馆舍二,曰承恩,曰迎辉。五百里内道路桥梁修治整饬,闻朝使至,必遣亲信迎道左”(《西夏纪》卷三)。《西夏地形图》标注这条驿道的走向是:由兴庆府向东,在顺化渡(银川市东15公里横城渡)过黄河,沿鄂尔多斯沙漠南缘至夏州,再循无定河谷经石州、银州、绥州,最后抵宋都开封府。开封府城西的“旧染院”,是专门接待夏国使节的“蕃驿”。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正月十九日,内侍副使都知阎承翰出使夏州还朝,说李德明于绥、夏州界各建馆舍,以待王人;建议朝廷于洛浦峡(浦洛河)设置馆驿。宋帝不许。九年四月七日,宋朝将京城西面一个旧染院加以改造,作为专门接待夏使的“蕃驿”(《宋会要辑稿》方域十之十四)。这条驿道因比国信驿道平坦,更适宜车队行走,所以是商队、贡奉及岁赐物资运输的最佳路线。西域各国使节假道去中原,也经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