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黎明篇17
夜繁按着他的头,嘴唇翕动像是念着咒语一样模糊不清的骂着,一屡一屡头发飘落在地,伴随着小福子痛苦的尖叫,惊起了枝头休憩的鸟雀。
墨焰默默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长长地嘘了口气。
小福子坐在地上,摸着断发,呜呜地哭。想起自己三岁时入宫净了身,如今这头发也没了,所有伤心事一齐涌了上心头。越想越觉得难过悲伤。
夜繁闹完了,人也疲倦了,管不得满地的破杯烂盏,往床塌上一歪,靴子也不脱,眼一闭,美美地睡觉去了。
墨焰命人将屋子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了饰品杯盘;又叫来小福子,赏了他十两银子,并好声安慰了他几句。那小福子原想借机告夜繁一状,结果刚开了口,抬头一看,墨焰正直勾勾地盯着床塌上夜繁发呆;愣了一下,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墨焰就这么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夜繁。她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黑。
夜繁醒过来,见有个人站在门边盯着自己,大概往日了被看的习惯了,压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喝了口茶几上摆放好的凉茶,站起身走了两步。厌恶地将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将我的宝剑拿来。”他喝了一声。
墨焰脑子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应了句:“是!”往日都是她对别人这样说话,今日却被人这样喝着,她听在耳里竟不觉得异常。只是应完之后,并没有立即动身,依旧盯着夜繁看。
“将我的剑拿来!你听到了没有。”
这回夜繁发火了,拿起新摆上的青鼬茶碗“啪’地摔在了墨焰的脚下,“再不听给我滚出去。”
墨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笑吟吟地将自己身上的吟泉剑递给了他。
夜繁接过来看了看。脸上浮动一死笑意,用手弹了一下剑身,轻轻甩动、旋转长剑,,遂而发出叮叮当当山泉击石一般的声响。
夜繁舞了两式之后停了下来。提剑,单手抱起琴桌的琴,来到院中,站在一株压满花的丁香树下,回头问跟随而来的墨焰:“你会不会抚琴?”
墨焰学的是硬功夫,对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据实摇了摇头。
夜繁轻蔑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琴往她怀里一扔,撞的低头不语的墨焰后退了好几步。
“生在帝王家,又是个女孩儿,却不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和那些山野农家的女娃有什么区别,真是贱生的。”
琴落在墨焰的怀里,“羌’地响了一声,如孤雁长鸣。雪白的琴身,只是琴尾留有一处焦痕。
“焦尾琴”,世上最名贵的琴,南越国去年送给东晋王的生日贺礼。
如今落在了夜繁的手里。
“不会弹也罢,站的远点,别让我的剑伤了你。”
墨焰轻轻点头,捧着剑套。站到一边。
夜繁说完,拧身仗剑舞了起来。每舞一式,嘴里便唱一句:“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墨焰自己也会剑术,却从没见过这样伶俐飘逸的剑舞,看的呆了。然而就在此时,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又来了个人。
大公主敷罗。
敷罗。是初贵妃生的。初贵妃是王爷家的女儿。
生了敷罗以后初贵妃脾气渐长,百般地惯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到了十八岁,敷罗已出落成了大姑娘,跟她娘一样,傲慢无理,宫里的太监宫女没一个不怕她的。不过敷罗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细致高挑,娇艳媚惑、如同沾着露珠的海棠花。
也是这一年,二公主雪旎满了十六岁。雪旖的性格跟敷罗刚好相反,喜静不好动,像一株百合,高雅清纯,却不凌人。
雪旖的母亲原只是个贵人,死的早,留下雪旖,常常被敷罗欺负。
那年,赶上上元夜灯会,敷罗央雪旖一起出宫,到了街上说是带她去看灯会。雪旖没有出过宫,但不敢拒绝敷罗的邀请。两个人到了街上,敷罗让雪旖等在桥头,自己却跑去了“袅娜洲’看新来的男优表演。
在袅娜洲喝了点酒,忘了雪旖还等在桥上,一个人骑马回去了。雪旖独自站在桥上左等不来,又怕回去之后遭她奚落,只得边哭边等,夜晚的寒风吹的她瑟瑟发抖。这时有位公子骑马从她身边经过,被哭声打动了,牵着他的马,问她:“小姐,你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像一屡阳光,温和的能吹散寒气。听到声音,雪旖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去,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白衣玉面的翩翩公子,月光之下目如晨星。
她的脸红了。
公子名叫千刺,人长的很英俊,出生却是普通。不过雪旖不介意,它喜欢跟他在一起,而他也喜欢上了雪旖。
最终,后来两人的事情,让缚罗知道了。有一回,千刺在宫门口等雪旖,刚好缚罗出宫又想去“袅娜洲”看男优表演,看见雪旖跟一个俊美的男子在一起,尤其是她刚看了一眼,就被迷千刺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给打动了。
敷罗看上千刺,她不需要瞒着雪旖。她看上了他,那他就只能属于她,否则他死路一条。
她找到了雪旖,恶毒地跟她说:“妹妹,千刺是我的,以后你不许再见他了,否则我会做出你想不到的事情来。”
敷罗的态度是蛮横的,何况她从来就没把雪旖放在眼里。她是谁,她是当朝王爷的外孙女。雪旖不过是普通血统的外孙女,贵人的女儿。
雪旖没有法子,她的懦弱更是助长敷罗的盛气凌人。干脆锁了她的院子,命贴身的婢女看着她。
她以为只要没有雪旖,那么千刺就一定属于她的。事实证明她错了。
千刺是血性男儿,他不喜欢敷罗,便拒绝了她。结果,当天敷罗把他叫到自己的藏香寝,给了他一把刀,一杯毒酒,让他做个选择。
千刺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义无返顾地喝下了毒酒。
千刺的死,让敷罗恨透了他。她原本以为以她撒花国的大公主的身份,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她敢拒绝她。可是千刺偏偏拒绝了她。她愤怒地拿出刀子,在他尸体上拼命地扎着。
一刀、一刀。直到筋疲力尽,命人将千刺的心挖了出来,放进水晶杯子,浸泡着药水送给他深爱的雪旖。
这时的雪旖,寻了几天寻不到千刺,正在居所里手足无措。当她看到大公主派人送来的水晶杯盛着的心时,忽然明白了一切。
她捧着杯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流泪,用嘴,不停地去亲吻着杯子里那颗安静的心。眼泪一颗一颗地打在心上,每落下一颗,那心便跳动一下。整整三天,雪旖将眼泪哭干了。她再也哭不出眼泪了,于是,她上了摘星阁,一跃而下。
雪旖的死,震惊了皇上。他下了命令,将敷罗关在藏香寝里,不许踏出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已经死了一个总不能再将令一个也逼死,遂许配了镇北关的将领侵绪。
侵绪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他打听到了敷罗在京城里所作所为,极为恼火。敷罗没料到父皇竟会将自己嫁到边关,身边也没亲人,挨了侵绪的打,开始时还反抗,后来见打也打不过他,斗也斗不过他,学会了顺从。
这次,好不容易等到小公主出世的消息,推算出皇后分娩前两天,敷罗就找个借口提前赶了回来。路上耽搁了几天,一进未离宫,就看见一个相貌极其俊秀的男子在丁香树剑舞,加之这几年在边关,遇到的都是些五大三粗长相平庸的男子,如今忽然见这样一个飘飘似仙的男子,整个人都酥了。
“她是谁?”
夜繁一曲剑一段舞之后,看见了敷罗,用手冷冰地指着她,问墨焰:“哪来的乡下婆子,来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赶不去。”
敷罗这几年在边关,日子过的清苦,加之侵绪从不将银子过她的手,自己又没什么积蓄,身上的衣服自然比较宫里的要粗糙。好在她离的远,没听见夜繁说了什么,也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她是大公主敷罗。”墨焰原本没在意,经夜繁提醒,才看了她一眼,脸色随即沉了下来,也没有跟敷罗打招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敷罗听见墨焰说话,往日的脾气又窜了上来,依在门上捶了捶胳膊腿,假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墨焰,你没见我正累着吗?也不知过来拜见,也不知搬把椅子,还把我放在眼里吗?听到了没,赶快赶快。”
“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墨焰小的时候,最喜欢跟二公主雪旖一起,后来雪旖被敷罗害死,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决不可能因她离开几年,再见面时说忘记就忘记了。
敷罗没想到会有这样结果,火“蹭’就上来了,用手一指墨焰的鼻子骂道:“胆子不小啊你,我今天活见鬼了吧!连当年屁颠屁颠的臭黄毛丫头,也敢给我脸色看,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虽然我敷罗离开了几年,可这皇宫还是我说了算。”越说越来火,想起自己当年在宫中时候,何曾有人敢那么放肆地说话。气急败坏的她,在附近找能打人的东西。
刚好,跟她一起来的侍女线儿,安顿好了车马,抱着两只大包袱走过来。敷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包袱,就往墨焰身上砸去。墨焰也不躲闪,眼见包袱到了近前轻轻一推,掉在地上。
看到这里夜繁忽然冷笑了一声:“真是没趣。”说着拿过墨焰怀里的琴,转身回了屋子,顺便将门窗也一并关得严实了。
墨焰见夜繁走了,自己也懒得再跟大公主吵架,一拧身也走了,剩下大公主和线儿,留在院中万般无奈地相互看着。
“嘿!”敷罗被弄蒙了,原本自己住的地方竟被人占了。
关键是那人还是自己一眼看中的男人。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玉福叩见公主。”玉公公离着老远,就笑脸相迎。
“我当谁呢?原来是玉福啊!瞧这身行头,是做总管的了吧。怎么着,本公主大老远地来了,玉公公是不是打算连个住的地方都不赏我?”她故意将“赏’字说的很重。
敷罗在宫里的时候,玉福还只是个南书房侍侯皇上读书的小太监,她哪会将他放在眼里,说话刻薄不说,手搭在线儿的身上,连眼都不抬一下。
玉公公赶忙陪笑,“哪的话,老奴听说大公主到了,就赶紧跑过来。再说了,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大公主,这规矩是乱不得的。不瞒公主,这院子皇上赐给七国使臣给住了,不过不用担心,玉福重新给公主准备了另一处院子,包管大公主住着舒心,大公主请这边走。”
“恩,这还像个话,线儿咱走!”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藏花寝紧闭的房门,装作不经意地问,“玉福,你说这院子里住的是四国使臣?”
“回公主,正是!这使臣名叫夜繁,从东晋国来,说是代表四国。四国的代表。”
“夜繁。”敷罗口中轻轻念了一句,“你说的可是东晋王男宠夜繁。”
“我听宫里的娘娘说正是他。”
呵,大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忽又想了什么,急急得问,“那他什么时候回去?”
“皇上下了旨,说是等东群王主动退兵就放他回去。”
“东晋王那边可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镇北关那边刚刚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四国进攻的势头好象没有前几天那么强了。猜是东晋王有了顾虑,牵制了其余三国。”
“因为个男宠就退兵,怕是那三国也不会轻易答应。”大公主冷笑了一声,“就算东晋王同意,怕是他的妃子们也不会答应。”
“他现在的身份是使臣。”
“身份?一个男宠有什么身份,主子贵了他才贵。本质是改变不了的。”敷罗冷笑着。
说话间,三人已来至听水寝门外。走到这里大公主的脚步停了下来。
听水寝。原来住的是二公主雪旖。敷罗走到这里,见院门半开着,忍不住扭头看去。
久无人住,往日莺莺燕燕绿翠玫红的院子,如今早已凋敝不堪,斑驳的朱红大门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牢笼一般。入眼,是倾倒的紫藤花架,破碎的青瓷花瓶,荒芜繁盛的杂草,淹没不见的小径,以及角落里散发霉味的养过锦鲤的大鱼缸。一阵风吹过,扑鼻的青苔味窜进鼻孔。
忽然,门吱地响了一声被撞开了,一个黑影“嗖’地从里面窜了出来。
敷罗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死死地捂住眼睛。跟着有个声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等等我,等等我。”
门被拉开了,一个全身裹黑的宫女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宫女的声音听着倒是年轻,头发却已经花白。
敷罗松开手,仔细将那宫女打量了一番,不自觉地用手掩住了嘴。
那宫女正是当年雪旖的贴身丫头,沐香。
再看那边的院墙上站着的,是只幽怨转身的黑猫,正是雪旖生前的最爱“黑珍珠’。那猫,似是认出了敷罗,冲她狰狞地叫了一声。
沐香撞见了大公主,木纳地看了一眼,像是中了邪痴痴地笑了一声,将黑珍珠抱入怀里,“你来了,你怎么才来。”手摸着猫,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