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识篇1
“沐香,又犯傻了。你当心一点,别再让猫进院子了。”玉公公好声地叮咛了一句。
沐香似是没有听见,纤瘦的手摸着黑珍珠身上光滑的毛,喃喃地道:“天色晚了,别再闹了,该回去了,公主还等咱回去呢;要是回的晚了,她又该担心了。”
说着,转身将院门锁了就走;脸上的表情似做梦一般,“公主还在等咱们吃饭呢,该回去了。”风掀起她的黑袍子,露出细白的脚窠,整个人瘦的像浮在地面上被风吹走了一般。
原来,雪旖死了以后没几天,沐香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变的疯疯癫癫,宫里的妃子没一个敢要她;皇上见她对雪旖忠心耿耿,不忍心将她赶出宫,就把听水寝交给她管,沐香不愿意住在院子里,自己搬到旁边的一个杂物间里去住。这几年,陪伴她的只有这只黑猫,她当珍宝一样宠它。
敷罗遭了吓,将一肚子的火全发到了玉公公身上,“你这总管怎么当的?这种废人还留她在宫中做什么?给两吊钱,打发回家不就是了。以后,别让我再在宫里看到她,还有那只猫,主人都死了还不一并埋了?!明天赶紧找个人将它勒死。”
玉公公只是听着,没应声。
敷罗一路骂到了翠湖寝。
顾名思义翠湖寝,临着翠微湖,原是给皇后纳凉用的,妃子们也喜欢到这里,玉公公知道大公主的脾气秉性,怕她发现自己的寝宫被别人住了,使性子,不得以将她安排到了这里。
容丫今日起了个大早。叮叮当当的,把旁边的椿香、水悦给吵醒了,两个人见容丫起了床,也不好再赖在床上。
容丫梳头的时候,听水悦跟椿香在说话:“椿香妹妹,你今日可要谨慎一些。”
椿香不解,问道,“水悦姐姐为何这样说?娘娘对婢子们,从来都没给过颜色。”
“我说的可不是咱娘娘,昨天路过正央宫时,我亲耳听到几个公公在议论,说是大公主昨日该到了。”
椿香是去年刚进的宫,对大公主的事情尚不知情,听到这里笑了:“回来就回来呗,又不住到咱这边。再说了我们归着娘娘,又归不着她管。”
水悦苦笑了一声,“我说妹妹,你怎么那么蠢?这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爱挑刺的主,没错都也找出你三分不对。知道水寝那个院子么?以前,那里头的是二公主,就是被她给害死的,你没见至今那院子也没人敢住么。”
这下椿香慌了:“亲姐妹都敢害,真是灭……”她想说,真是灭绝人性,话说了一半又察觉这样说不好,改了口,“那我们还有的好?”
“可不是么!我猜今天她肯定要来咱这里探望小公主。”
“肯定要来的。”椿香更是急了,拉着水悦的袖子道:“水悦姐姐,这可怎么办?”
水悦看了一眼容丫,没有做声。
容丫这时已梳好了头发,奔绾妃那边而去。等她走远了,水悦这才又说:“遇到事情,咱千万不要说话,她问什么都留给容丫回答。”椿香连连点头。
容丫一到绾妃那边,就将刚刚听到的话跟绾妃说了一遍。绾妃之前也隐约听说了一些敷罗的事情,知道她不好惹,又听容丫怎么一说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吃了早饭,先是墨焰来看小公主,墨焰前脚刚走,敷罗后脚就跟着进来了,老远就嚷嚷开了,“都说翠湖寝好,我看水月寝这水月寝一点不比那边逊色。”
绾妃正抱着小公主,听到声音猜想肯定是大公主来了,见水悦站在旁边,将小公主交给了她,带着容丫迎了出来,“我昨天宫女们说,大公主昨日到了,正想差人过去看看,这不正商量着嘛,你就到了。”
“使不得,使不得!自当是敷罗过来给绾妃娘娘请安才是。”
容丫早上听了水悦的话,以为是什么样一个相貌丑陋表情泼辣的人,没想到,竟是个美貌少妇。心中的担忧顿时减了七分。
绾妃携着她进了房。敷罗见门就瞧见了水说手上的孩子,随笑逐言开:“瞧瞧,多好看的孩子,快让我抱抱。”
水悦对她心存胆怯,连忙将小公主给了她。敷罗兴高采烈地抱到怀里。忽然,她惊叫了一声,将孩子摔在地上。
她看见小公主的眼瞳里,缓缓地流出血来,紧接着是诡异而凄厉的笑。
“妖怪!妖怪!宫里出了妖怪,赶快找人将她勒死。”敷罗跌坐在地上,连着向后挪了约莫三尺远,喊的声音都嘶了。
绾妃手中刚端了椿香送来茶水,惊的烫伤了手也顾不上,与容丫七手八脚地将小公主从地上抱了起来。见孩子被摔的哇哇大哭,绾妃抱在怀里心都疼的碎了。
“线儿,线儿,快去找人,快找人来将她勒死。”敷罗靠在门边双手伸向空中,恐怖地大叫着。连栖在水月寝枝头的鸟雀也被惊的扑扇着翅膀冲向了天空。
墨焰走在路上,听见身后水月寝里传来了大公主的喊叫声,听了一会,气的仗剑杀了回来。
进门时,敷罗还在大叫,脚蹬着地面,抓住线儿的衣襟:“快给我找法师来,快给我着法师来,别让这妖怪逃了,快呀!快呀!多打些符来,封住她,勒死她……”
宫女麽麽们原先以为小公主出了事,进来一看,霓裳好好的抱在绾妃的怀里。当她发了疯,无人听她的。只有线儿抱着自己的主子,哭的死去活来。
墨焰一把拉开线儿,抬手一剑,刺中了敷罗的肩膀,血溅在了的线儿身上,敷罗的肩头殷的嫣红一片。众人吓的大叫着四散奔逃。敷罗却安静了下来。诧异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剑上带血的墨焰。“反了反了,你……你敢杀我。”
“撒泼发疯回你的函远关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墨焰拿出罗帕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染血的罗帕扔在一边,骂了一句:“你弄脏了我的剑。”
“你……”伤口上的痛楚,加上内心的恐怖,敷罗一时难以承受,昏了过去。
翠湖寝,死一样的安静。
连翠微湖的湖水也似乎沉默了。
忽然,檐角兽头嘴里的风铃响了一下,敷罗醒了过来。
“救命,救命。”她连喊了两声,从落着青纱的床上掉了下去。
线儿刚要跑过去。这时,门帘挑起,皇上怒气冲冲地带着玉公公走了进来。“你要是不想好好呆在宫里,马上滚回镇北关。”
“父王,儿臣冤枉。”
敷罗跪在地上,肩上的伤口一扯,又殷出血来。心想肯定是墨焰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的状,气的暗将银牙咬碎,掩面痛哭,“父王千万不要被墨焰的鬼话蒙骗了,她看我不顺眼,成心想要谋杀儿臣,父王要替我做主啊。”
“当初你种下孽因,现在尝了恶果,活该如此。”
“儿臣是为父王着想。皇后生的小公主是个妖怪,眼瞳流血,表情诡异,活活一个恶鬼。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线儿你也在场,你赶快给皇上说说当时的情景。”
线儿跪在一边,只是怯怯地看着她,却不答话。
敷罗急了,劈头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小贱人,你倒是说话啊,关键时刻你哑巴了你。”
线儿遭了打,只是哭。敷罗举手又要打。
“住手。”
皇上,终于怒不可遏地制止了她。“你是见鬼了。玉福传话下去,大公主疯了,从即日起,不许离开未离宫半步。线儿,看好你的主子,要是她跑了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皇上走了。敷罗傻眼了,觉得自己的天塌了。顾不得有伤在身,爬起来就追,却被线儿拦腰抱住。
大公主疯了的消息在宫内不径而走。
不出两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这天夜里,阴沉天空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墨黑的大地上有人放飞了枭鸟,腾空而起,直奔北方而去。
拂晓前,雨停了。
翠微湖面升起乳白色薄薄的雾霭。
雾霭渐渐散去,一只野鹤从天而降,双足轻轻落在摘星阁上。随着一声长吟,鹤背上走下了一位华发童颜的老者,老者一袭白衣,衣袂无风自动。
他看了看四周,左手捻着银冉,右手掐指一算。朝着未离宫方向走去。
那鹤见主人已远,扑扇着翅膀,重又归入云天。随着一声呼啸,声吣九天。
墨焰正在朝励寝的院子里练剑,听到鹤的声音一怔,抬头看去,那鹤已入云端不见踪迹。
就在这时,忽然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不远处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不敢轻举妄动。站在院中,警惕地倾听着四周声音的变化,不错过一个细微之处。
忽然,她挥起了吟泉剑,稍微走了偏锋,一朵紫菀花从花蕊处被剑刺穿,剑尖并未带血。
“谁?”她问了句,不容自己有丝毫的懈怠:“是哪位高人在此?墨焰有礼了。”
“唉……”
话音未落,从梧桐树后传来一声长叹。“怎么?你忘了是我了。”跟着转出了一个人来。
正是骑鹤的老人,太乙真人。
“师父”墨焰叫了起来。收起宝剑,跑上去,笑面如花,就要下拜。
“行了,行了。”太乙真人乐呵呵地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哎呀哈哈,一年不见,臭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越来越漂亮,武功也有进步。好!好!”
连个两个“好’将墨焰的脸说红了。
“哎呀呀!知道脸红了,果然是大姑娘了。当年皇后送你去青云山的时,你才那么点点,现在长的多比我高了。”
“师父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了?”
“被你猜中了,为师就是为这事而来。”
“那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乙真人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丫头,学道十年,还不知道有这句“天机不可泄露’。看来为师误人子弟,百年之后没脸见皇后了。”
墨焰自知理亏,只得低头无语。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大厅。墨焰叫来宫女,交代沏最高的茶水,再上了几样糕点。这才又问道“好啦。师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说到这里太乙真人叹了一声:“皇后劫数难逃,西去极乐,留下小公主。你师叔梨山圣母,有意收她为徒。为师正要去你父皇那跟他商量。”
墨焰听完,忍不住欢呼:“这可是件好事,师叔极少收弟子,妹妹真是有造化。父皇今日没有早朝,我带师父去见他。”
一道光冲破云霄,太乙真人的脸上滑落一抹忧伤,他眼看着渐逝的光,手指捻成了十字。
十字符,一种来自天界的祝福。
重重叠叠的山峦,密密地笼罩着初春的忧悒;太阳被山岭锁在深谷,天地之间只有兀鹰在孤寂地翱翔。涡旋型的山脉,一圈一圈,边缘直落,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北方一望无际的沙漠就此搁浅。
诸多山峰,纵横交错,只有正中的凤来仪峰最为雄壮、峭壁嶙峋、鹤立鸡群,宛如一把厉剑刺入大地的胸膛。
以过正午,天空湛蓝。山顶上融化的积雪,形成十长高的瀑布,带着巨大的轰鸣冲下山坡,冲刷着两侧刚刚苏醒的小草。
秋阳洞位于山顶。洞外厚厚的积雪,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苍穹之中九条赤目龙,盘亘于间。群龙之中困着一位身着轻纱手执宝剑的白衣女子,年纪约十五六岁,素白的脸上,因紧张而泛起着红润;她静静地站着,任凭身边暴雪飞舞。
“古颉发界……。古颉发界……”赤目龙的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忽然一条白影闪电般一晃,黑色的长发,海藻般轻盈地从攻击的缝隙流淌而过。
陡然四周极其安静,只有少女仗剑而立,剑身上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洒落在雪上,盛开出灿烂的梅花。随即“轰”的一声,九颗龙头在她身后滚落在地。
一瞬间,幻境消失了。四周重又陷入了黑暗,耳畔有滴答的水声传来。少女伸出纤白的手,挑去落幔。
远处,一道光从洞口袭来,黑暗被撕开了一道缺口,光线随之倾泻进来。
她稍微眯了一会眼睛,徐步而去,站在山腰。风从她身畔经过,带着梨花的香味,猎猎地吹皱裙边的长纱。她闭着眼睛,阳光透过眼皮,猩红地照耀着,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随之两滴清泪,悄悄滑落襟前。
“霓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微张的唇瓣中吐出,唤她的名字,四下却不见有人影。
少女睁开眼,试了试腮边的泪珠,唤了声:“婆婆。”
“你战胜了“警世幻境’,可以下山去寻找你的亲人了。”
“是!”少女应了一声。
“还记得我上个月和你说的话了么?回到撒花国,去承担起你的责任,你是撒花国的公主,是所有臣民的主人。”
“是!”少女又应了一声,清秀素洁的脸上,一双大而清澈的眸子,写着淡淡的忧愁与茫然。
在她身边,一只青铜色的鸟越过头顶,飞上高空,刚刚停栖过的枝头,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鸟回头冲她轻轻挥了挥,随后一头扎入云端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远在山脚之下。
一个年老的黑衣女人已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深吸了一口起,说不出是忧伤还是高兴,喃喃地说了句:“等了十六年,终于等来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