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优昙人篇1
“本府要杀谁,还轮的上你说话?”他撇了撇,“总监家的小姐尚可以放过,但是另一位姑娘,哼!就让她跟着你一起下地狱吧。”
霓裳明白了什么,她强忍住悲伤假装淡然一笑,缓缓地看着云潮,“我就知道,他本意是冲我来的。你跟霜醒一起走吧,他不会为难你的,顶多也就关几天,霜醒小姐就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我会。”霜醒刚一开口就被云潮打断了。
“那又怎么样?即使能活上一千岁一万岁,不让我痛快的活又有什么意思!”他嘴角轻微地动了动一缕灿烂的笑被牵了出来,一脸的桀骜不训,“冲你冲我都是一样,反正今天他是有备而来,而我们只好破釜沉舟。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个时候你让我走,我怎么可能舍下你独自偷生。”
霓裳的眼角湿了,“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后悔么?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他说。
“好!”她的泪落在地上,“那么久,我从来没说过“感谢’二字,可是今天我想说这两个字。谢谢你陪我那么久,这一路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你不会再敢我走了是不是?”
“恩!”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宝剑,双手交给云潮,“我们今天就放手一搏,无论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好!”他接过宝剑,转身看着霜醒,“这里不关你的事,请回到你的父亲的身边,我们决意要死,不想连累你。”说到这里声音沉了下来,“你……要好好的活。”
霜醒的身子晃了一下,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没有说话,心里乱透了,慢慢地后退着一步一步忽然转身掩面哭着跑下楼去。嫩绿的绣花鞋踩着方砖,心都碎了。
霓裳长长地舒了口气,笑容是那样的平和,“云潮,你害怕吗?”
他平静地笑着摇头,“这个时候,我想起多桑老人说的一个故事:故事说人死了之后,灵魂都会归依地府。黄泉路上有个姓孟的婆婆,她整日坐在奈何桥头,对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她都要奉上一碗汤,据说喝了之后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苦恼、快乐、恩人、仇人统统忘记。”说到这里他看着霓裳,“可是,我不想忘记你,要是我们去了那里,约定好一定不要喝那碗汤,好不好?”
“恩。”她嫣然一笑,“一定不喝……”
楼下的总府大人不耐烦了,他邪恶地笑着,霜醒已经下来了,他更没有了顾虑,黑塔楼重金要抓的人怎么能放过?!今日一早那一箱黄澄澄的金子又出现在眼前,——可以买下多少漂亮女人任由自己摆布。想到这些他忍不住笑。“弓箭手准备。”
“哗’弦已检查完毕,全部搭好。
然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街道拐角处,有一双小手正握着一支盲针。盲针的阵刺看似无形却有形,只要一阵风,便飘飘忽忽随风而去,沾在人的身上立刻渗进肌肤,奇痛难忍如万蚁噬心。
而在遥远的长街尽头,正缓缓地走着一人,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年纪,素银的发丝连同肌肤,英俊挺拔,一袭长袍纤尘不染,颈间挂着一条银貂,仔细看,银貂的眼睛还在转动;尤其是男子腰间的八粒金铃,像一串熟透的金果,随着脚步起落,轻盈地将铃声送进众人的耳朵里。他步伐极轻,像一副画卷,有无数的光线在他身边流转。原本百步远的距离他两步就到了近前。
“是他。”总府大人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置信。
“是他。”屋顶上的云潮也喃喃开口。
优昙人。裹着女娲娘娘罗裙转世而生的族人。
传说中,上古时期水火二神为夺帝位,撞折了天柱,撕裂了天幕,致使暴雨倾泻,洪水滚滚,女娲炼五彩石补天,引七星针缝云,昼夜不停地奔波于天地之中,当补天大业即将完成之际,听说西部天宇又出现汹涌漏雨的大洞。她顾不上休息,骑神鹰急赴西部炼石补天。当她把最后一块石头托上天空时,终于气血耗尽,身心交瘁地倒下了。她的身体化为了幽幽的峡谷,双手变成了十座青青的山峦,身上的罗裙落在地上,变作了漫山遍野的优昙婆罗花。适时一个处子经过此地,忽觉腹内疼痛随即诞下三子,孩子落地便被众花包裹,世人称为优昙人。优昙人能调动一切兽类,且容颜永世不老,腰间的金铃是优昙婆罗花的果,他们最喜欢在脖子上装饰一只银貂。
“优昙人,是歌中唱的优昙人。”人群中传来惊呼,兵士全部放下兵器曲膝跪倒,连总府大人也跟着施礼。
优昙人优雅地看着众人,他的目光掠过墙角的玉骘手,温和地开了口,“总府大人要是你们想杀了楼上二位的话,我想我会不客气地动手。”
总府大人的汗珠冒了出来,脑子里的弦忽然绷紧了。
而优昙人依旧是温和地微笑。他环顾着四周,空气都像被下了咒,压抑地令人几乎窒息。
“我……”总府大人试着汗珠,“这是女娲娘娘的指示?”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不!是我要求你做的,因为我的小朋友不想他们有事。”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总府大人低着头,他似乎听到士兵的嘲笑,脸涨的通红,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可以看出正努力地控制情绪。
优昙人的手微微一动,“哧”地,脖子上的银貂跳了起来,尖锐的声音穿过云端,一只飞行的鸟直直下坠。优昙人的手指有流星一样的光芒,他在空气中化了个十字,缓缓地放下。
总府大人忽然失去了力气,俯在马背上,像是散了架,挥了挥手,“我们走。”
队伍很快被撤离的了。霓裳和云潮从楼顶跃了下来,低头行礼。
“听说撒花国的小公主,貌美如花,绝世倾城,而且有至阴至阳之瞳护体,在下没猜错的话,小姐应该就是她吧。”
“不错。我是霓裳。”她的脸笼起烟雾一样的笑,“阁下一定是优昙人之一的“墨’。”
“公主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优雅的笑,看着手上的指环。
“传说中优昙婆罗花每三千年开一次,你的身上有八颗金果,数数果实就知道你一定是“墨’,你的两个哥哥“蛟’和“凡’早不问世事,试问这天下除了“墨’还能有谁能拥有这八颗价值连城的金果。”
他拖着华美长袍,婉转地笑。“聪明!”向她举起拇指,“我是跟踪玉骘手来到这里。十三年前我在憩凤城难的树林里救了一个被人刺瞎眼睛、割了舌头的女人,我打算跟它借些须回去为她疗眼,可它一毛不拔。而我又不能强求只好一路跟踪过来,十二年前我跟丢了,最近我才又找着它。”
“哦!”霓裳被憩凤城三个字惊的一怔,“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说不出什么原因的驱使让她说出这样唐突的话,暝暝中有一种力量告诉自己,那个女人身上一定发生过要紧的事情。
“好吧!”墨答,“她住在楠枷山,好在路途不远。”
“我有办法一定让它乖乖地奉上须。”云潮的目光扫过伏在墙角偷窥的玉骘手,说完,从身上拿出最后的两个元宝往地上一扔,故意对霓裳说,“一直以来为什么总有双小手跟踪我,还硬送银子给我,真是讨厌,从小就受这样的气,我受够了。最讨厌的是听说它还一毛不拔,连帮助别人疗眼这样的善事都不愿意做。这样的玉骘手能有什么样的好心?它一定在元宝上涂了毒来害我,真是恶心肠的家伙,要是让我抓住了它,一定将先将它的毛一根根地拔光,在放到锅子里慢慢地煮,听说淋了雨的木头比较难烧,就用它慢慢地炖,炖个七七四十九天再吃。”
“恩。我没什么想法,也许你做的对。”霓裳笑吟吟的。
墙角的小手,像是受了委屈,呆呆地看着云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见死不救的,是不是该下油锅烹炸?”
云潮的话一出口,墙角忽然有了一丝声音,跟着“墨’颈间的银貂“吱’叫了一声。几个人扭头看去,小手正用力地扯着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下几根,没拔一根浑身就被疼的不停哆嗦。拔完之后,留下根须,拖着疼痛的身子,三两下消失在阴影。
黑夜,如墨般漆黑。
整个楠枷山笼罩在夜色之中。风吹过平原越过旷野,在林间不定地游走;仿佛整座山峦,只有夜莺寂寞的歌声,还久久地回荡在夜空里。
这一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墨“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站在一个低矮的山头指着远处一轮闪烁的灯火,“快到了,看那盏灯,橘红色的,就是她点起的。是给那些在山上挖玉骘的人下山时看清道路准备的。她是个善良的人,我至尽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我叫她玉。”
“就像传说中的海女,在夜晚举着明灯,给打鱼夜归的人指明回家的方向。”云潮笑着,他看着那一轮隐约的红色吹了声口哨。“海女喜欢在夜里唱歌,据说她的嗓音动人宛似天籁,听过的人无不惊为天人;现在我特别想知道,为我们点亮红灯的女子,夜晚会做些什么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她喜欢绣花。虽然她的眼睛盲了,可是绣出来的花一点不比城里那些耳聪目明的女子要差,甚至更好,比她们最优秀的绣的那个还要好。”墨含着笑似是自言自语。
“绣花?她绣什么图形?”出于好奇,霓裳忍不住问,她的目光同样被夜色中的那一点红给吸引了。
“是晚香玉。她绣晚香玉绣的最好,有一回她把绣好的绢晾在外面,招来了很多的蝴蝶围着花朵嬉戏,就像真花一样鲜艳动人。”“墨’笑了声,脸上充满着回忆的欢乐。
红色的灯火越来越近,听得见,那一盏细腰橘红的灯笼被夜晚吹的猎猎作响。
女子坐在月光下,手上正飞针走线,花已经绣了一半,那是一朵晚香玉,只差几粒嫩黄的蕊便呼啸而出。此刻,听到了声音,手上的针停了下来。
她着一袭素淡的衣裳,秀发高绾,浑身上下无珠翠做饰,却别有一番雅致,她安静地坐着,——可惜了那双娇好的眼睛,有珠无瞳,显然是被厉物刺瞎。银貂看见她,突然从墨的脖子上跃下,跳进“玉’的怀里,低低地叫了一声,眯着眼睛硬往她怀里蹭。
墨伸头往银貂的头上拍了一下,轻轻的。“玉,我带了两个客人过来。”墨说。
她微微一笑,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啊声,然后,转身拿了一盏松油灯放在石桌上,熟练的打开火折,点亮了灯。又拿了三只碗过来,用铜壶斟了水,——不满不溢刚刚好。
“玉”墨又说,“跟我一起来的小兄弟,帮我们找到了玉骘手的须,今天我可以用它给你疗眼了,你高不高兴?”
“玉’愣了一下,迟疑着点头,抱着银貂,脸上并无笑容。
“怎么了?你好象有些不高兴。”“墨’皱眉,声音饱含关切。
“玉’悄悄地背过身,静静地站着,头微微抬起,任凭风吹皱衣衫,吹松了发髻。
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夜空。
连霓裳也要惊赞,如果不是眼被刺瞎,舌被割去,十三年前,她绝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从她骨子里透出的平和让人不由得心生钦佩。尤其是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特别舒服,很亲切,似在哪里闻过,至于多久以前,却记不得了。
“姐姐不要担心,先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不知何时,霓裳站到了她身边。
“玉’听到说话声,微微地笑,点头,拉着霓裳的手,温柔地拍了拍。
“姐姐的舌头要是也能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霓裳又说,话音里不无遗憾。
“玉’还是笑,与她挽手坐在石凳上。
这个时候,墨正在准备熬制玉骘须,听到霓裳的话,轻轻地叹了声,“这个倒是容易,当初小灵愿意将舌头借给她,可她不愿意接受。”
说着,回头看了看“玉’怀里的银貂,断了话头,唤了声,“灵儿。”
银貂眯着眼,冲着他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
“灵儿,去你的洞里搬些干的玉骘草来。”
霓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到笑。
银貂动了动身子,有些一乐意地从“玉’的怀里离开,磨蹭了两下,“恩叽’一声,三蹦两跃消失在篙草掩盖的洞穴之中。
等银貂走了之后,墨又接着说,“玉骘须需要玉骘草熬制才更入药。小灵的洞里很多,这里的银貂都喜欢用干的玉骘草做巢,冬天可以保暖,夏天睡在身下则通体无汗。它们自小就以玉骘草为食,所以这里每一只银貂都是宝,山下有些人以捕银貂为生,买给药材店的老板,用它入药,可治很多种病症。我是二十年前在雪地救了它的,那时候它的父母都被猎人捕走了,它还一点点,不会走路,独自在雪地里嗷嗷大叫,我就将它带了回来。”
“先生宅心仁厚。长居于此,难怪世人难得一见。”霓裳含笑。
“公主,你真会说话。我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我知道世间有很多人羡慕我们优昙人,可是世人哪知一个人永生不死的痛苦。”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虽然我不问世事,却也知道撒花国以前有个金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上紫薇星下界,只可惜她十六年前驾鹤仙去,对于小公主你,更是耳闻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