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优昙人篇2
墨刚说到这里,正在喝茶的“玉’,手中的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水弄湿了衣服,她似没有发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霓裳的方向。嘴角轻轻地抽动,掩面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哭声,惊的墨连忙走过来,手里的玉骘须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姐姐,出了什么事?”霓裳也赶紧过来,诧异地看着她。——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哀伤。
“玉’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用罗帕擦了腮边的泪,呜咽和抽泣渐渐消失了,嘴角弯了弯,含着泪朝霓裳摇了摇头。
“姐姐,果真没事才好。”霓裳拉着她的手,有些不放心。
“玉’点头,脱了她的手,摸索着坐回到石桌边,拿绣花针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刚走了两针,被针扎了一下,痛的她“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墨见她没事,也不知再如何安慰,只是暗暗叹了一声,回去继续点火熬药。
霓裳坐在了“玉’的对面,托着腮安静地看她一针一线地绣花。
她做的是双面绣,——一针同时绣出正反色彩一样的晚香玉。这种最优秀绣女才能做的活,她只需一双手就能绣的如此出神入化。
黑色的锅架在火上,墨正在熬药。呼呼的白气从锅里飘散出来,夹杂着浓浓的药香充策在空气里。
水在铁锅里咕噜咕噜的巨大翻滚声淹没了遥远的山谷里传出的怪异隆隆声。
月光映着山谷,山峦错落有致,一条长长的峡谷割开了两个山头。
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阴影下,一条红色的信子时不时地从她嘴中吐进吐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蛇毒的臭味。
在她的身后,一百多个笼子一字排开,里面关着几个月前从芳郁草原捕过来,几日未进水米的恶狼,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烁烁。
空气中有翅膀煽动的声音,一只猫头鹰御风而过落在女人的肩上。——它腿上的小竹桶里带来了遥远的消息。
女人看完字条,冷笑了一声,仰头吞入腹中。转身果断地打开笼子,甩起鞭子将恶狼赶了出来。
出于本能那些狼它们互相拥挤在一起,像是害怕再次受到鞭子的抽打,眼里透着胆怯,——它们个个身上都已经是伤痕累累。
女人的鞭子赶着一群恶狼,向山谷的山口走去。
两百只狼在山谷里默默前进,惊起了无数休憩的鸟雀。恶狼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耳朵全都竖了起来。——虽然胆怯令他们巍巍缩缩,饥饿却让它们义无返顾。
忽然,群狼之中有一只停了下来,他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银貂的气息,脚在地上踢了两个,仰头嘶吼。
芳郁草原上的狼最爱银貂的鲜嫩肉质,可是空气中传来的味道,并不似芳郁草原上银貂的气味,那种气味令它感到压抑和紧张。
“胆敢停下来,找死!”
女人怒了,甩起鞭子抽了过去。鞭的末梢扫在狼的身上,立刻暴出一道血痕,皮肉被撕开,鲜血溅了一地。
“你以为,你真的是狼么?”女人轻蔑地说,“十六年来,你们在芳郁草原上流浪,每到饥饿时就会有食物在你们面前,如果不是黑塔楼的庇护,你们早就死在那些豺狼虎豹的牙齿下。”说到这里,她冷笑着,“十六年前的事,你们一个个都忘记了是不是?要不是你们误了主人的事,主人现在也不至于时刻担忧寝食难安。”
狼依旧在爬,从女人的身边经过。全都低着头。
她的鞭子再次挥了起来,“看来,你们真的忘记了!我只好提醒你们一下,当初主人把你们这些狼人从千刃岭解救出来,那时候,你们收了黑塔楼的银子,计划好半路伏击墨焰,可是你们居然错过了时间让她顺利地回到了憩凤城的皇宫。从那时侯起你们的命就是黑塔楼的,理所当然是黑塔楼的奴隶。”
那只停下来的狼,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带着一抹浓烈的悲壮,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是。”
作为狼,他是野兽不需要说话,可一旦身份被人揭穿了,就不得不回到狼人的角色。
女人的鞭子再次落到他身上,“这一鞭子,是教训你以后都要记住自己是黑塔楼奴隶的身份。”
鞭子丝毫不比刚刚的轻松,落下来的同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是。”
“玉’耳朵轻轻地抖了一下,晚香玉绣到了最后一针,手又被绣花针扎了。一滴血落在锦帛上,染的晚香玉更加娇艳。她低呼了一声,连忙将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仔细地听却又没有了声音。——可是刚刚,她明明听到了远处有诡异的嘶吼声。
“姐姐,你小心。”霓裳拣起一根落在地上的玉骘须交到玉的手上。
玉抬头,微微地笑,苍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打个结了,咬断连着针的线。又将玉骘须嚼烂了吐在手指上。霓裳拿起绣花锦帛的这段时间,玉手上的玉骘糊脱落下来,整个手指光光滑猾丝毫不见有被针刺伤过的粗糙。
“姐姐绣花的花,真是漂亮。”霓裳将锦帛拿在手里,灯光下仔细的看,忽然她的眉头抖动了一下。
晚香玉……晚香玉……她刚刚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就是这朵呼之欲出的花,电光火石一般惊醒了深藏的记忆。
此时,月上三竿,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大片的黑影跪一般一掠而过,伏在小屋的四周。
寂静无声,似乎谁都没有发觉。
“药好了。”墨将药,倒进碗里端给玉,打断了霓裳想要说的话。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玉的脸,依稀可辩眼角的泪。霓裳的眼模糊了。
而这个时候,从屋后的山洞,忽然传来吼叫,声音在寂静的山谷撞到石壁上被扩散开来,随着夜风吹散在整座山峦,“快跑。”
是云潮的声音,他本来要去银貂的洞里,看它到底藏了多少玉骘草。
玉手里的碗“嘭’地掉在了地上。药在她脚下想稍地的地方流去,一颗刚刚发芽的小数,转眼之间长成参天。
三人闻言转身的同时,“轰”地,雕翎箭,雨一样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狼人的箭,自古以来箭无虚发。他们自诩为后羿后人,两千年前几乎拥有整个云离大陆,庞大的军队和精良的准备,让他们成为一代霸主。无穷尽的掠夺收敛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奴隶和女人。强盛的背后,贪婪和享乐却让他们迅速走向灭亡。短短的五年时间,就被尊帝手下大将闵狄给打的大败,并且赶出了云离大陆。从此,他们穿上狼皮,伪装成狼,躲在千刃岭,一躲就是两千年。
也许,这就是命,暝暝中狼人与闵氏家族的后人,注定是要相遇的。
“等等……”刚刚的狼人大喊了一声。——刚从屋后冲出来的云潮,风吹开衣襟,胸前的那块魔血石,辉映着月亮的冷光,如一道电光刺进他的眼里。
“那小子是闵狄的后人。”他的话脱口而出,咬牙切齿,随风溜进众人的耳朵。
忽然间,四下静悄无声,两千年的等待和仇恨,像一粒饱涨的种子破土而出迅速成长。各人手中的弓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能杀死闵狄的后人,对于狼人来说是无限光荣的事情。身体里的那些久以冰冷血忽然之间全部沸腾,眨眼功夫,所有的弓箭一齐对准了云潮的要害。
云潮看的清楚,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而那边的霓裳和玉,在墨的庇护下,轻易地躲开了一轮箭雨的射杀。
优昙人永世不死,箭穿过身体自动缝合。原本以为一轮箭雨过后,第二轮接踵而至,意料之外竟然四下无声,三人诧异地转头,才发觉云潮立在院中四面受敌。
“不要!”霓裳忍不住呼喊,她看着如林的弓箭,脸色苍白。随着又一轮箭雨发出的“风’一般声音,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急速奔向云潮。
玉的手死死地抓住霓裳的衣袖,她的眼看不见周遭的情形,只能凭感觉劳劳地抓住她不放。
箭,铺天盖地,只听的到风声和呼啸声,弓箭像一条收缩的绳索勒了过来。霓裳自知无法躲过如此密集的弓箭,心里竟无一丝的难过。她已经无暇顾及一同涉险的玉。脑海里回想起几个时辰前云潮在客栈屋顶跟自己说过的话,嘴角含着笑。
箭,带着劲风扑面而来势如破竹,霓裳的手握到了云潮的手,双双闭上了眼。
空气像是受了什么阻隔,“叮”地一声,所有的箭被搁阻了,半空中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抖动了一下,迅速将射来的箭反弹了回去。
霓裳睁眼时,狼人悉数中箭跌倒,惨叫连连。
月光穿过空中的网,看得见网内飞快地蠕动着一样似人的影子。慢慢地网越织越密,越织越厚,最终成了茧,从空中落下。
“这是什么?”云潮问。
“是我。”
回应他的,居然是沉闷的男声,从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来自茧内。——听声音十分熟悉。
“先生,是你在茧内么?”
霓裳听出了墨的声音,还未问完,背后传来一笑尖锐的长笑,“传说中不死的老妖怪,你没想到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说话间,从倒地的狼人中间站起了手执长鞭的女人。她将鞭子盘在腰间,从手指上抽出一缕缕黑色的丝,丝越抽越多,漂浮在空中,如烟雾般缭绕,萦回,带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笑声消失了。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斗篷被风吹去,凌乱的长发和苍白的脸显露在众人眼前,像一个午夜索魂的女鬼。
“都说优昙人不死。”说到这里她又笑,“鬼话。那你的两个哥哥“蛟’和“凡’又是怎么死的?”
“你到底是谁?”
茧内,墨问,他的声音忽然变的稚嫩,霓裳和云潮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连玉的眉也微微蹙了一下。
“你真的忘记了么?云夕王妃的驾前护卫。”女人冷冷地说,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三千年前,沧溟王朝的云夕王妃。传说中,她出生青楼,艳冠天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沧帝乃好色之徒,听说之后立刻昭其入宫,初见之下对她一见倾心。沧帝专宠云夕,不理国事。南方干旱百姓连年遇灾,加之国中朝臣结党营私,终于难逃破国命运。此时,边关统领濯缨率兵起义,一路攻城拔寨,而王朝军队早已腐败,一溃千里土崩瓦解。仅仅十天的时间,濯缨便顺利攻到了王城,守城士兵见起义军到来,立刻打开城门引其入内。沧帝大惊失色,带着云夕匆匆逃走,路上护卫将领窥测云夕美色,沧帝无奈欲将云夕送于将领,云夕不从,沧帝盛怒,拔剑将她刺死。尸体抛于山下,身首异处。不甘心死去的云夕,打算将灵魂出卖给暗黑世界的冥王,她用灵魂唤来树上的乌鸦,允诺以尸骨上的肉为代价,令其传送消息。冥王令其复活为人,并将黑塔楼给她作为休憩之地。
这件事情举世皆知,而云夕入主黑塔楼之后,世人便无从知晓又发生了些什么,直到40年前,一支猎西国商队经过此地,听到风中有人呼唤“郎君!郎君!’,随即开玩笑地应了一声“娘子’,没想到这一声竟然唤醒了沉睡将近三千年的灵魂。
黑塔楼骤起白烟,烟雾之中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从塔顶上爬了出来,她的面容早已腐烂,盖着一朵冥王赐予的白莲花。她先将应他的男人杀死,并将他的血染红三尺白绫,指天诅咒。
“冥王赐我一颅热血,妾有生之年定要亡了撒花国。”
诅咒回荡在夜空,乌鸦听到了召唤,轰然飞来,黑羽飘落化做无数仆兵。仆兵嗜血,以人血为生。一时之间尸横遍野,哀号遍地。
张天师奉命捉拿白莲妖,三千弟子全体出动,奈何仆兵乃羽毛所变不怕刀剑,最后落得残败而归,只剩三人跟随左右,一路逃到了楠枷山。
仆兵紧追不舍,张天师仓狂之下退进琅幻谷。
琅幻谷,禁地。十丈高的石门静寂地耸立在苍穹之下,千百年来任凭雨打风吹,大门禁闭不开。
退到这里已无后路。
传说中,这道石门名曰“三生’,乃是女娲补天遗落的一块大石所置。几万年来,沧海桑田,王朝更迭,世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然而,时间唯一不曾将它改变。
三生石门,隐立于世,外人只闻其名未见其详。它被琴城的歌者传唱了一代又一代。无数辈人千里迢迢,拔山涉水,寻找它只为临死前看它一眼,死后能顺利升入极乐。
仆兵围了上来,张天师与弟子一次一次地逼退,最后终于体力衰竭,无力反击,他的一名弟子伏在三生门上被仆兵碎尸万段,血浸入石中,丝丝殷红、缓缓散开。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扇从未开启过的大门,随着地动山摇的声响,在仆兵的刀正要砍下张天师人头的时候,轰然打开。
蛟和凡缓步走出石门。他们腰间金果释放出的光芒,驱散了仆兵的追击,化作羽毛随风飘落。
接下来谁也没有料到,空气中传来两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两具女人的尸体同时摔倒在地,从她们身后的背篓里散落出几株玉骘草;跟着“嗖’“嗖’两只响箭破风而来,箭上沾着女人小腹三寸下的鲜血,箭分左右,如长了眼睛直击蛟和凡。躲是躲不开的,——优昙人的死穴就是这女人小腹三寸下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