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忘尘阁2: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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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心镜(8)

毕岸又道:“你以往以何种形式接收任务?都是什么样的任务?”

银姬道:“多是信件形式,送信的方式也不一而足,或信鸽传书,或不相识的人送来,甚至有时一觉醒来,会发现床头有一封画着骷髅的信。至于任务,通常都是……”她咬着嘴唇,道:“采血,杀人。”

若是没有之前听到赵婆婆关于杀死阿宝和李宏的认罪,公蛎打死也不会相信,银姬这么一个如同春花般美好的女子,会比蛇蝎还要歹毒。正如时下,当她楚楚动人带着泪光,说出“采血,杀人”几个字时,公蛎第一反应,便是她是迫不得已,有苦衷的。

银姬幽幽叹了口气,道:“从我加入巫教那一日,便逃不脱了。我只是个工具,知道的不一定比你更多。你若是有兴趣,我执行的六次任务,可慢慢说与你听。”她忽然对公蛎一笑,柔声道:“龙哥哥,我有点冷。”

公蛎站在她左侧,而衣柜和床却在她右侧的那端。公蛎想也不想,抬脚从她前面走过。

毕岸伸手去拉,已经晚了,她的脸贴在公蛎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幽静的湖水,深不见底,深情地凝望着公蛎。

(九)

公蛎忘了身在何处,只闻见一股浓郁的紫丁香味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微微翘起的粉嫩嘴唇,精致的面孔,正是梦萦魂牵的人儿。

她将头轻柔地倚靠在公蛎的肩上,声音如泉水一般动听:“我找你好久了……抱紧我。”

公蛎忽然热泪盈眶,抖抖索索地抱住了她,回道:“我也一直在找你……”

让人沉醉的香味,公蛎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度过。

突然,两人被粗暴地拉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脸上咧嘴大笑的昆仑奴狰狞得如同地狱来的魔鬼:“血珍珠,我的血珍珠,可以采集啦。”

面具狞笑着,朝着她喷出一口毒雾。

丁香花女孩深邃的眼睛如同一弯漩涡,似乎要将公蛎吸进去。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公蛎的脸颊,软软滑滑,轻轻哭泣道:“救我!”

公蛎弹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男子。

女孩儿如同秋风垂落的花瓣,飘落在公蛎怀中,五官渐渐隐去,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窝和被砸开的颅骨,全身上下化为一具白骨。

一向没心没肺的公蛎,第一次明白了心碎的感觉。他泪流满面,发出一声几乎不像自己的低吼朝男子扑了过去,两人翻滚在地上。

眼睛已经发红。厚厚的墙壁外,那些潜伏的黑衣人迷失了本性,在院子里疯狂地相互翻滚、厮打。周围的景象异常清晰,公蛎看到高阳手背上厚厚的汗毛,看到王进扭曲的脸,看到阿隼挺着勾一样的长鼻子将厮打的两人分开。帐幔在燃烧,地面热得发烫,火光映照着丁香花女孩的白骨,无数黑色的鬼魂从地底下爬出来,抱着公蛎的脚踝哭泣,如同地狱。

打啊,打死他。那些鬼魂说。

公蛎身轻如燕,狂热地挥拳,飞脚,昆仑奴男子灵活地躲避,厚重的花梨木供桌在公蛎的拳头之下变成齑粉。

打啊,打死他。一个鬼魂顺着公蛎的身体盘旋而上,朝着昆仑奴男子做出恐吓的表情。

昆仑奴还在笑,那份笑仿佛刻在他脸上,公蛎似乎听到他内心的狂笑:“你和丁香花女孩,不过是我的珠母,哈哈哈……”

公蛎吐出一口鲜血,腾空而起,他看到昆仑奴男子眼里的惊异,看到自己的爪子布满暗青色的鳞甲,长长的指甲如同钢钩一般锋利和明亮。

公蛎醒醒。

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入公蛎耳朵里,或者是心里。他愣了一下,可是爪子已经扑出,死死地钳住了昆仑奴男子的脖子。

快啊,快杀了他。

无数个鬼魂匍匐在地上,朝他欢呼膜拜。公蛎突然生出一股豪气来,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居高临下,万众瞩目,而脚下那些,都是自己的臣民。白骨坐了起来,嘤嘤地哭泣:“杀了他,你就能够替我报仇了……”

公蛎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强大,如此自信,他狂笑着,双爪持续用力。面具下,男子的眼睛已经充血,但眼神冷傲,目光如同利剑。

醒醒,醒醒。

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大,公蛎面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没有丁香花的香味,没有微微翘起的粉嫩嘴唇,白骨的下颌随着说话一动一动,同那些拖着残缺肢体蠕动的鬼魂一样丑陋。

难以言说的失望从心底蔓延开来,刚才的意气风发瞬间消失,公蛎飞在半空中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公蛎半晌才回过神来。

银姬不见了,赵婆婆裸身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鹤发鸡皮,肋骨条条暴起,松弛的胸脯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层皮,还散落着褐色的老年斑。

公蛎忙将目光移开。屋里一片狼藉,桌椅碎片到处皆是,帐幔已经燃尽,床上的棉花被褥一明一暗,发出一股浓烟,如同经过一场战争。

毕岸站在公蛎身边,他的颈部,乌青的掐痕触目惊心,衣襟被撕去好大一块。公蛎再低头一看,自己不仅衣衫褴褛,连身上也伤痕累累。

阿隼进来了。他并没有比公蛎好多少,眼窝乌青,满身泥土,像是在地上打了一阵滚。他皱眉看了看公蛎,淡定地抱起床上起火的被褥,隔窗扔了出去,又朝床腿跺了几脚,将一处明火扑灭。

毕岸看向他。

阿隼道:“没事,有两个受伤重些,已经带去医治。”

公蛎挣扎着爬起来。天已朦朦亮,外面的黑衣人更加狼狈,但依旧站得笔直,守在大门和各房屋门口。

毕岸道:“你们先撤。”

阿隼迟疑了下,看了看如同破风箱的赵婆婆,默默退出。

赵婆婆在地上抖动了良久,终于缓过气来,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公蛎眼睛四处躲避,忽见身后墙上挂着一件旧蓑衣,赶忙扯下来将她的身体盖住。

赵婆婆咯咯地笑起来,笑了一半又开始喘:“真没想到。”

毕岸面无表情道:“是,没想到。”

赵婆婆将蓑衣裹紧,失神地看着裸露出来的削瘦双腿,道:“我真的老了。”

公蛎不知该说什么,刚才历历在目的景象竟然是幻象,按说应该庆幸,可是公蛎只要一想起丁香花女孩在自己怀里变成了白骨,心里依然充满了忧伤。

毕岸道:“银魂魇术破了。”银魂魇术是一种古老的催眠术,通过施法者的眼睛,引导被施法着进入幻境,勾起他们心底最害怕面对的记忆或者情景,从而使人癫狂,不能自控,直至最后体力心力衰竭而死。

赵婆婆抬起头来,眼神在毕岸和公蛎的脸上流连了一阵,道:“我的银魂魇术,从来没人能破得了。”

毕岸道:“李宏呢?”

赵婆婆怔怔道:“他?他是……”她深情地看着毕岸,好像他是李宏:“他同你一样,是少有的不会被我迷惑的人之一。”

毕岸道:“心不迷失,梦便不迷失。”

赵婆婆神色黯然,道:“我天生便具有这等本领,用眼神迷惑男子,可他却从不会迷失其中。果然是心不在我这里。”

她笑了一下,表情竟然带着一种轻松:“我活了五十多岁,只见过三个人,不曾受我的迷惑。”

她抬起头,笑容瞬间变得邪恶起来:“你猜另一个是谁?”

公蛎忘了丁香花女孩,茫然地看向毕岸。毕岸道:“董滚子。”

赵婆婆鼓掌赞道:“好聪明。”蓑衣滑落下来,露出干瘪的身体,她也不拉一拉。

公蛎忙转过头去。毕岸却熟视无睹,道:“董滚子能娶了你,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赵婆婆捶着削瘦的腿骨,叹道:“八岁时,我便明白了,我可以让任何男人臣服在我脚下。可是等到二十岁,我碰上了李宏,他却不为所动。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他还是娶了刘兰心。之后我认识了董滚子,发现他也同样。当时十分不服气,李宏就算了,凭什么你一介农夫,也能躲过我的媚术。”

她嘴角露出讥诮的笑,一脸的不屑,好像说的是别人,“我多方暗示,甚至主动献身,这才引得董滚子去我家提亲。可是成亲之后,情况依旧,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又瘦又小又没用的废物,带出去也嫌丢人。”

“他喜欢丰腴的女人,喜欢那些大胸大屁股可以同他开粗俗的玩笑,能够扯着嗓子骂街的女人,可我不是。”她忽然看着公蛎笑了一下。

公蛎吓得一躲,小声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这样。”赵婆婆继续道:“越是不能,我越是想要征服他。谁知除去李宏之后,我有了身孕,他竟然态度大变,每日把我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任我打骂,再不还手。”

公蛎心想,这不正是普通人的生活吗?一家三口,锅碗瓢盆,你让我我疼你的,多好!

赵婆婆仿佛看出他想什么,苦笑道:“若是我能早日想通,或者一切都不同了罢。以我当年的心性,他若是对我非打即骂,爱理不理,我还会觉得有些新奇,等他同那些男人一样了,还有什么趣味?我忍到石头十二岁,那日给石头庆生,他喝了一些酒,我就把银蚕放了出来。他就这么没啦。”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她也不擦一下,痴痴道:“可是他没了之后,我又觉得难过至极,每天晚上想他想得睡不着。想他身上的马革和干草味道,他的鼾声,他一下子把我们娘俩轻松抱起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