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忘尘阁2: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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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心镜(9)

她老泪纵横,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意,凝望着门后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年画,道:“这张年画,是他那天下午买的,他说上面的娃娃像石头。”

毕岸冷冷道:“他对你好,是真心爱你,想同你好好过日子。其他男人爱你,是垂涎你的美色。”

赵婆婆听了毕岸的话,回过头来,黯然道:“你真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可我,却是直到这两年才想明白。”

赵婆婆叹道:“董滚子死了,石头也大了,我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放纵自己,四处游荡,顺便勾引那些顺眼的不顺眼的男子,可是无一例外,个个上钩。”

公蛎颤声问道:“你那些猎物,都死了?”

赵婆婆嗔道:“我勾引玩弄一番便罢了,谁说我见一个杀一个的?至于我撤了魇术之后身体能否恢复,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她瞥了一眼公蛎和毕岸,又道:“忘尘阁开业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们两个,一个孤傲的像棵松树,一个俗气的像根狗尾巴草,但两个人眼底的坚毅却一模一样,便认定你们不一般。或者你们其中,有我要找的第三个人。”

公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坚毅?同毕岸一样?

赵婆婆脸上的倦态越来越明显,道:“我的使命除了采血杀人,便是寻找第三个人。李宏早死了,董滚子一介莽夫,难堪大任,又被我杀了。龙爷发了怒,要我尽快找到第三人。”她失去神采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打了一会儿转,道:“果然,你不被我诱惑,而你,竟然能从我的银魂魇术中挣脱出来。”

后一个,说的是公蛎。

公蛎竟然脱口而出道:“那个,你能不能再用一下……你的魇术?”

公蛎对刚才没有想起问她的名字很是懊悔,心想若再来一次,一定问清楚。

两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看街头的傻子。赵婆婆带着一点不甘,道:“银魂魇,已经被你给破了,再也不能施展了。”

原来施展魇术,若是被魇者凭自己的力量摆脱梦魇,那么这个魇术便算是被破。而且越是高级的魇术,这种反作用越强。

公蛎茫然地看着她,心想,从梦魇中醒过来,就算是破了?

毕岸问赵婆婆:“你刚才提到龙爷要你找不被诱惑的第三人,用来做什么?”

“龙爷说,找到这个人,我的任务便完成了。具体用途,我也不知道。可惜,找到了也不能报告给他啦。”她忽然颤颤巍巍地扶着凳子站了起来,除了脖颈一条细银链子,一丝不挂地站在两人面前。

公蛎忍无可忍,脱了自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外套给她裹上。赵婆婆道:“我不冷。”

公蛎嘟囔道:“冷不冷总要穿件衣服,这么光着,成何体统?”

赵婆婆笑了,对毕岸道:“其实你看,还是像他这样的有趣些。”

毕岸冷淡道:“有趣也是种天分。我学不来。”

赵婆婆的状态似乎不好,扶着供桌喘了一阵,对公蛎道:“你去把观音像搬起来。”公蛎依言,抱着观音像放到她面前。

观音手中捧着个两寸高的净瓶,上面插着一枝枯萎的柳条。赵婆婆拔下柳条,用小指的长指甲在瓶子中拨弄了片刻,从中拉出一小卷东西来,捧在手里,嘴角抽动,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公蛎见她双腿抖得厉害,发现床下还有个脚凳,忙搬过来给她坐下。

她脸色灰暗,闭目养了会儿神,递给毕岸,道:“打开。”

一张人皮图画,中间纹有多条形态各异的虫子,缝隙中密密麻麻纹着公蛎看不懂的文字、曲谱,纹的字迹有新有旧,显然一直在补充内容。

赵婆婆有些得意,抚着胸口问道:“瞧出这是……”

毕岸未等她说完,道:“巫要第七章,银魇。”

赵婆婆有些失落,平静了一会儿,道:“不错,银魇。可是我这些年养银蚕、施魇术,又有了好多心得,我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全部纹了上去。”她伏在膝上休息了下,又道:“关于银蚕的养殖之法,银魂魇术的使用,敲击的力度和频次,还有媚术,全在这里了。”

她斜眼看着公蛎,笑道:“媚术,男人也可修炼哦。”

公蛎正了正脸色,但还是有一点点动心。

赵婆婆笑了一阵,扯下脖子上的细银链,连同那个旧木鱼儿,一起丢在人皮卷上,道:“银精链,谶鱼儿,也归你了。我,”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桐树的枝桠,嘴角泛出一丝笑意:“我要去找董滚子啦。谢谢你。”她对公蛎说。

公蛎吃惊道:“谢我什么?”她像是卸下了一挑重担,眼里透出无尽的轻松:“终于可以死心塌地地做人家婆婆了。”

公蛎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要做个普通的老人家,还不容易,只管做就是了。

毕岸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她本来瘦小,如今更显得单薄,像一坨风干的橘子皮,微微笑道:“若是我一出生便是个普通的女子,该有多好。”

毕岸道:“路是你自己选的。”赵婆婆茫然地重复道:“路是我自己选的……”她哑然一笑,道:“那块记载着银魇的人皮卷,是我全部心血。不管你们两个之间的谁修炼,定然会在魇术方面取得更大的成效。”

毕岸漫不经心道:“是么?”

公蛎心里盘算,自己对其他不感兴趣,媚术倒可以一试,却见毕岸忽然出手,将人皮卷隔着窗子甩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院中一个火把上。

抢回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微响,人皮卷发出一股浓重的皮肉焦煳味道,又腥又臭,上面的字迹很快模糊成了一团。

毕岸飞快取出怀中的无心镜,连同赵婆婆刚给银链、木鱼儿,朝着火中最旺的地方丢了过去。一阵冷风吹来,人皮卷在风的鼓噪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腾起的火焰足有三尺来高,无心镜和银链很快融化,银色的液体骨碌碌滚下来,进入地面消失不见。

赵婆婆不知是心疼还是意外,瞪大眼睛看着人皮卷在火中蜷曲、展开,直至变成黑色灰烬。

公蛎急得顿足,道:“你这是做什么?”

毕岸漠然道:“这些作恶的东西,留着只会祸害人间。”

赵婆婆收回目光,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走吧。”

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门外,呼吸着新鲜空气,喃喃道:“真好。”

董石头夫妇并排跪在甬道一侧。赵婆婆眯着眼上下打量,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石头低声叫道:“娘。”

赵婆婆伸出手,在董石头的头上迟疑了良久,还是放了上去,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董石头呜咽起来。

赵婆婆低声道:“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和你爹。”公蛎却想:那李宏和阿宝呢?

董石头手忙脚乱地跑回去,取了一套他媳妇的衣服。赵婆婆顺从地让儿子帮她把带子、扣子系好,情不自禁去摸石头的脸。

董石头下意识一躲,整个背部都僵直了起来。原本满脸疼惜的赵婆婆表情有些呆滞,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转身面对仍跪在地上的石头媳妇,伫立良久,忽然伸出指甲朝她右耳耳垂一划。

一滴黑血流了出来。石头媳妇瑟瑟发抖,俯下身子,脑袋几乎挨在了地上,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赵婆婆神态落寞,良久才道:“生个孩子吧。”转身走了。

走了三五步,她忽然回头道:“我做的事,同石头没一点关系。”

公蛎忙跟上去,毕岸却站着未动,静静地看着赵婆婆的背影。

赵婆婆的脚步越来越重,行至门口,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她死了。

长相粗笨的董石头摸着自己的脸,哭得像个孩子。

阿隼带人来收了尸体,交由仵作勘验。

走出浆洗铺子,地面结满霜花,天色已亮。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赵婆婆虽死有余辜,但公蛎还是有些难受,念叨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毕岸道:“银精和银魂魇术阴气最重,早已将她的身体掏空了。今晚的魇术,耗尽了她最后的精气神。”

想起那个从未得到过母爱的董石头,公蛎唏嘘不已。

毕岸冷不丁道:“她是谁?”

公蛎结巴道:“什么她?”

毕岸头也不回,道:“你的那个她。你说找她好久了。”

公蛎讪讪道:“一个朋友。”一想到丁香花女孩同那些女孩儿一样,身上长着鬼面藓,脑袋里养着血珍珠,最后要被人破颅取珠,公蛎便透不过气来。

毕岸道:“她有什么特征?我帮你找。”

除了嘴唇,公蛎记不起任何关于她的模样特征,踌躇良久,道:“她身上有股特别的丁香花味道。”

毕岸回头瞥了他一眼,道:“如今香熏风行,使用丁香花的女子很多。”公蛎激烈地反驳:“不!她的香味不是熏出来的!我分辨得出来!”

毕岸回头看着他。公蛎十分沮丧,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或者她已经不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