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忘尘阁2: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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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琅珠(1)

(一)

和善的赵婆婆竟然是投毒人,并且在被追查后咬舌自杀,在敦厚坊掀起轩然大波。原本就少言寡语的董石头夫妇更加沉默,过了月余,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王宝第二天便醒了,没过几天即恢复了活蹦乱跳。不过经此磨难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每日乖乖地守在杂货铺里帮忙,见了李婆婆也规规矩矩地问好,再不调皮捣乱。李婆婆对毕岸感激涕零,但对他人态度依旧,该嚼舌根照嚼舌根,传闲话传得口沫飞溅,她那个茶馆,简直成了敦厚坊长舌集中营。

关于银精和魇术,公蛎终于好学了一回,从毕岸那里了解了些皮毛。据说东瀛深海之下有巨大银矿,若干年前,有一行奇人下海开采,发现银矿之间有孔洞,一种外形似蚕的东西以银为食物,身体锋利坚硬,刀枪不入,人被咬中颈部动脉后,体内血液全部消失。同时,他们发现,银蚕并非所有的银子都吃,有一些银子会被留下。而这些银子恰恰对银蚕具有克制作用,他们唤之为“银精”。

不知当时他们经历了多少磨难,据说大多人死于银蚕口下。幸存者有人偷偷收集银精,制成无心镜,将银蚕带了回来,在黑市上作为杀人利器售卖。或许龙爷的第一枚银蚕便是这样得来的。

正如银精生于银子之中却能克制银蚕一样,银蚕杀人于吸血,又怕血——银子属阳,银蚕属阴,若是碰上纯阳之血,反过来银蚕将被杀死。这也是毕岸公蛎当日能够除去银蚕的原因。

但公蛎依然对毕岸不用他自己的而划自己一刀气愤不已。毕岸解释道,只能用公蛎的,因他是纯阳之血。公蛎听了暗暗得意,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未来得及吹嘘,毕岸又臭着一张脸道:“纯阳之血,色欲旺盛。”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李婆婆的耳朵里,公蛎“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名号上又增添了“好色”的标签,再来忘尘阁的小媳妇小女子们,看公蛎的眼神都带着一丝警惕和鄙夷,气得公蛎跳脚。

关于魇术,毕岸道,并非人人能练就。他曾查过赵月儿的户籍文碟和当年天象,她出生时恰逢天狗吞月,体质属阴,天生带有异能;后又从小佩戴银精制成的链子,缺乏阳气,媚功见长,练习魇术事半功倍。若非阴性体质修炼着两类法术,如同强行扭瓜,最终将害人害己。

公蛎虽对毕岸擅自毁掉记录银魇的人皮卷有些微词,但他向来是个什么都无所谓之人,很快自己找到借口放下了。不过因为手上的伤——虽然在梦魇中毕岸也被他当做面具人掐得脖子乌青,他还是狠狠勒索了毕岸一堆财物,还被允许每月在账上支出十两营养银,用来补养身体。

至于巫教,公蛎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是一种古老的教会,运作神秘,一直是官府打击的邪教之一。巫教同巫氏一族颇有渊源,同属一宗,有说是远古巫氏兄弟两个,其中一人创建了巫教,但后来同巫氏家族脱离了关系。经过数百年来官府明里暗里的渗透、围剿,如今行事更加隐蔽,组织也更加严密,若不是赵婆婆擅自行动,只怕难以发现其中端倪。

关于珠儿所提柳大之事,公蛎认真问了阿隼。据阿隼确认,柳大仍好好地在狱中服刑,并未逃脱,珠儿所见,可能只是刚好遇到了长相相似之人。公蛎这才放了心,专门去跟珠儿做了解释,安慰她不要多想。

胖头的一根筋,如今也在李婆婆口中广为流传。那日早上,赵婆婆伏法后,毕岸同公蛎回到忘尘阁,才发现忘了躲在窗外的胖头。胖头这个傻瓜,因为没有听到毕岸的命令,竟然一动不动在屋外冻了一个晚上,眉毛头发上落满白霜,人差不多冻僵,手脚也长了冻疮,害得公蛎给他搽了半个多月的冻疮膏。

进入腊月,洛阳城中弥漫着年的味道。忘尘阁的生意越来越好,从上月开始,收支已经持平,汪三财估计这月定能扭亏为盈。

公蛎已经完全克服冬眠习惯带来的困顿,每日兴致高涨,看着家家户户备年货、做新衣,自己也买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光是站在街边看人,便能看上半日。

公蛎如今已经很少去喝花酒了,不是因为他转了性,而是因为玲珑。

(二)

赵婆婆事件之后的一个下午,公蛎正涧河边看捏泥人儿,忽然看到玲珑从南边东张西望地过来。

公蛎正纠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玲珑已经看到了他,过来施了一礼,道:“龙掌柜近来可好?”

公蛎忙回礼,道:“还行。你这是做什么?”

玲珑皱眉道:“小娟子病了,我想给她抓两副药去。”

公蛎含糊赞扬了两句,便不知道说什么了。玲珑四处张望,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老郎中,专治伤寒。”她偷偷看了一眼公蛎,低头道:“龙掌柜,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附近找一找?”

公蛎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玲珑扑哧一笑,道:“龙掌柜,你这是怎么了,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是我今天脸没洗干净,还是变得丑得不忍直视?”说着嘴巴一噘,歪头看着她。

公蛎脸上一阵发热,又想起那晚进入她房中的男子,尴尬道:“姑娘说得哪里话。你近来忙什么?”

玲珑看似随意道:“我舅舅从江南回来了,这些日待在洛阳。爹爹不在了,我总要略尽地主之谊。所以也没顾上登门去谢谢你。”说着眼睛朝公蛎一溜,带出一丝娇羞。

公蛎实在是个很会说服自己的,听了此话,他瞬间给自己的猜疑找到了出口,忙道:“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说。”

玲珑笑得极为灿烂,道:“那我就不客气啦,如今我便要麻烦龙掌柜。”

公蛎忙道:“怎么?”

玲珑认真道:“我舅舅从江南带回来些东西,想要找个买家,但唯恐受骗,想找个懂行的人估个价。你是典当行的掌柜,自然是行家,能否移步去我那里瞧一瞧?”

公蛎本想推辞一下,可是听说去她家里,又心动了,支吾道:“这个,我对珠宝只懂得皮毛。我先看一看,不行的话我帮你另找高人。”

玲珑十分开心,道:“太好了,我正犯愁呢。”两人找到医馆,抓好药,玲珑找了个小乞丐要他送去大杂院,便同公蛎一路说笑着去了柳枝儿巷。

玲珑住的院子并不大,但收拾得相当干净,正堂三间,偏厦两间,周围高高低低地种了些花草树木,院落一角搭建了微型的水池假山,旁边摆了一架竹木秋千。

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婆子上来施礼,玲珑道:“吴妈,把舅舅上次带来的庐山云雾茶沏一壶来。”吴妈对玲珑颇为恭顺,但看到公蛎,却翻了个白眼。

玲珑浑然不觉,歉然道:“我这里少有客人来,所以也不曾设专门的会客厅,只能委屈龙掌柜到我的房间一坐。”

公蛎正巴不得见识下女孩子的闺房,忙道无妨。

推开房门,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白色帐幔,淡粉窗帘,正中摆着跷脚梨木圆桌,上面放着未做完的针线;临窗一个雕花梳妆台,摆着菱花铜镜、胭脂香粉,还有一个别致的八角漆雕首饰盒。墙壁上、搁架上、床头前,到处挂着各种小女儿喜欢的东西:珍珠镶嵌的小兔子,树根雕成的小鸟,贝壳做的风铃等,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又极其温馨。

吴妈送了茶来。公蛎为了掩饰尴尬,品了一口,顿觉满口生津,赞道:“好茶!”玲珑含笑道:“我一个粗人,还是喜欢喝花茶,这些上等好茶,生生被我糟蹋了。龙掌柜若是喜欢,我送你好了。”

公蛎推辞道:“那怎么好?”

玲珑低头一笑,吩咐吴妈将茶包起来。然后坐在公蛎对面,慢慢抿了一口茶,轻轻笑道:“我这里,龙掌柜是第二个客人。”

公蛎张嘴道:“那谁是第一个客人?”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莽撞了,哪有这样问人的?

玲珑抿嘴一笑,道:“第一个,当然是我舅舅。”

公蛎又是懊悔又是尴尬,脸瞬间红了,眼睛躲闪着朝房间另一侧望去。

搁架后面,是一个轿式雕花大床,绣着百合的粉红软缎被褥看起来有一种暧昧的暖意。气氛有些奇怪,玲珑脸颊微红,垂头饮茶,两人远远不如刚才在外面自然随意。

公蛎憋了良久,终于想起今天的正事了:“姑娘说有东西估价,可是什么宝贝?”

玲珑哦了一声,含羞笑道:“瞧我,把正事儿都忘了。”起身走到床前,打开柜子捧出一个匣子来。

匣子方方正正,周围雕刻着一些不规则的花纹,木质黑中透红,有明晰的脉络,沉甸甸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公蛎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斟酌道:“我瞧着这个像是乌木,纹理清晰,线条优美,怕是最好的金丝楠木。”

玲珑道:“你看看里面这个。”一按搭扣,啪的一声,匣子开了,里面放着一颗椭圆形的珠子。

珠子如鸽蛋大小,里面布满微金色的晶丝,表面透明,看起来流光溢彩;珠子正中,有一块晶丝是黑红色的,圆形,排列也不似金色晶丝那般杂乱,而是呈盘旋状,乍一看,像极了人的瞳孔;若是盯得久了,又像个正在流动的巨大漩涡,想要将人吸进去。

玲珑好奇道:“龙掌柜,依你看,这个东西,是什么宝贝?”

公蛎转动珠子。“瞳孔”正中的光斑也随之移动,真真像一个人的眼珠子在盯着自己看一般,十分神奇。

玲珑道:“舅舅说,这是从乡下收上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公蛎绞尽脑汁思索着自己掌握的玉石知识,道:“我听说有种玉石,人称凤凰胆,上面有像瞳孔一样的螺旋状花纹,不过我却不曾见过。”

这些话,是有一次汪三财给胖头讲述关于名贵玉石的种类时顺便提了一嘴,公蛎在一旁听说的玲珑道:“这么说也算是名贵了?”

公蛎依稀记得毕岸当时补充说,说凤凰胆不祥,既不适合佩戴,也不适合收藏,便道:“也不算名贵,只是中原地区比较少见。”

玲珑听了,反而欢快地道:“那就好,舅舅说送给我,我本来还不好意思呢。你觉得镶嵌在步摇上怎么样?”

公蛎忙道:“先别急,我一知半解的,说的不一定准确,不如明天我找个行家给你瞧瞧,听听人家的意见。”

心里思量,毕岸定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只是他长得远比自己好看,别玲珑一见,又迷上了他岂不糟糕?便留了个心眼,含糊道:“我有个朋友是做玉石生意的,他一定懂。”

玲珑十分开心,将珠子收进匣子推给他,道:“好,那就有劳龙掌柜啦。”似有送客之意。

公蛎见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心中升起一丝甜蜜,搓手笑道:“这个……我就这么端走,不怎么合适吧?”

公蛎的意思本来是这种珠宝玉器鉴定,不能假人之手,以防被掉包,想同玲珑说定明日再来,谁知玲珑会错了意,脸儿一红,笑道:“是,小女子失礼了。”大声叫道:“吴妈!”

吴妈快步过来,身上还系着围腰。玲珑吩咐道:“去做几个精致的小菜,取了上次给舅舅备的杜康老酒来。今晚龙掌柜在此用饭。”

吴妈点头退出。公蛎大窘,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玲珑眼波流转,轻笑道:“就当我想留龙掌柜吃个饭,可以么?”

吴妈手脚甚是麻利,一会儿工夫,四个冷菜拼盘先端了上来。玲珑端起酒杯,笑道:“我同龙掌柜着实有缘,一见如故,干了!”一饮而尽。

公蛎也一口气干了。玲珑将房里的炉火拨得旺旺的,除了外衣,只穿了一件掐丝镶边红色小袄,一张脸如同桃花般艳丽,眉眼如盈盈春水,更添风情。

公蛎仗着有酒壮胆,问道:“玲珑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玲珑再次将酒斟满,垂头道:“我还能有何打算……如今想要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谈何容易。”说到最后四字时,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

公蛎此时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丁香花女孩儿那微微翘起的嘴唇,不觉心中感伤,大声道:“姑娘这等人才品德,何愁找不到情投意合之人?说不定那人也正着苦苦寻觅呢……”他瞬间有些鼻塞,道:“若是知道姑娘在这里,只怕飞奔过来相见呢。”

玲珑瞥了他一眼,咯咯笑道:“但愿如此。”公蛎忙低下头去,心想若是对面坐的是她,该有多好。

玲珑似乎不胜酒力,脸儿绯红,双眼迷离,举杯道:“来,为我们有朝一日找到意中人干杯。”

三杯酒下肚,公蛎已经忘了刚才的伤感,只觉得浑身燥热,情绪亢奋,不用玲珑劝,自己只管倒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玲珑半伏在桌子上,咯咯笑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公蛎笑道:“快说快说,我最喜欢听人家的秘密。”

她笑得花枝乱颤,点着公蛎的鼻子道:“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啊。”

公蛎的酒瞬间醒了一半,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玲珑。玲珑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我喜欢你平和随意,在你面前不用装大家闺秀,觉得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告诉你。还有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的秘密。”

公蛎松了一口气,又饮了一杯,笑道:“我又不如人家英俊潇洒,又无丰厚家财,除了平和随意,还能怎样?”

玲珑嘟起嘴巴,撒娇道:“你到底听不听我的秘密了?”

红润的嘴唇,在烛光下泛出别样的光泽,依稀是她。公蛎端着酒杯的手顿时僵了,闭上眼睛,一扬手臂将手中的酒倒入口中,道:“当然想听啊,你快说。”

忽见耳边一阵微痒,睁眼一看,只见玲珑整个人斜倚过来,眼睛微闭,睫毛轻抖,如梦呓般道:“我,想做一只鼓。”

公蛎想也未想,笑道:“我明天就买材料给你。”玲珑握起粉拳,去捶打他的胸口:“你好坏!”

一丝淡淡的丁香花香味飘入公蛎的鼻子,朦胧中,公蛎又看到了梦萦魂牵的粉嫩嘴唇。

那晚同玲珑到底发生了什么,公蛎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一觉醒来,他正赤身裸体地躺在玲珑的床上,臂弯里,是只穿着亵衣的玲珑,她依旧脸儿绯红,不知是酒意未醒,还是因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