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纸条
宗亚美愣在原地，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在她的印象中，顾时峰是一个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的人，可是现在她分明看见顾时峰满头大汗，俊眉紧锁，面露担忧焦急的神色。
顾时峰仿佛视宗亚美如空气一般，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越过她，将林子抱进他的车中，发动引擎，黑色的奔驰如闪电，一闪而逝。
只留宗亚美一人。
宗亚美呆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她不甘心地轻哼一声，紧了紧手中的手包，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喂，哥哥！”
J城的市中心医院。
林子躺在单人病房的床上输着点滴，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泛白干燥。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顾时峰坐在床边一直凝视昏睡中的林子，幽蓝的眸子透出一丝疼悯神色。半晌，他拿出棉签沾了一些温水轻柔地点在林子的嘴唇上。
就在这时，两个人突然闯进病房。
顾时峰回头，看见宗启伦和莫紫静怔怔地站在门口处。他瞥了一眼莫紫静，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他放下手中的棉签和温水杯，然后站起身。
莫紫静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低头走到林子床边，拿起杯子和棉签继续顾时峰未完成的动作。而宗启伦则是十分诧异地望着顾时峰，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满脑子的疑问，快要爆开，却又不得不继续忍着，他绝对不能说出来。
最后，经过无数次挣扎，他终于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顾时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他站起身，看着莫紫静说道：“医生说只要烧退了就没事了。”
顾时峰边说边系上西服的纽扣：“既然你们来了，林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宗启伦侧开身，给顾时峰让路。顾时峰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然后回头对莫紫静淡淡地说道：“告诉林子，最近不用回家了。”
莫紫静的手似乎微微有些颤抖，她看向顾时峰，点点头，嘴唇抿得很紧。脸色很难看。
站在一旁的宗启伦更是一头雾水，眉头都快要拧在一起了。
语毕，顾时峰离开病房。
正值上班的高峰期，顾时峰一路开车遇到了三个红灯，现在有点堵在拥挤的J城的五环路上。车里安静得令他无法呼吸，心中的怒火突然一涌而出，他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方向盘上，然后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摆放在前方的坐表上。
那是一块精致的坐表，整体造型是充满贵族气息的银色，外圈嵌着水晶，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透彻的光芒。这块坐表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的时针和分针，它们是被一根金丝缠绕在一起，分针不得不与时针一起行走，互相由谁牵引着谁，无从得知。
这是林子在大一的时候设计出来的作品，顾时峰无意间看到了这个设计草图，于是他暗地找法国设计师做出了实体出来。林子生日那天，他将这块坐表送给林子，林子却笑笑对他说，其实这是她原本想要送给他的礼物。
那一天，顾时峰看到了林子久违的幸福的笑容，是那种发自心内的微笑，深刻到他的心里，让他永远无法忘却，却也永远只有怀念。
后面响起了催促的车笛声，顾时峰这才发现前方的红灯早已经转换成绿灯。他调档，踩下油门，车启动前他若有似无地瞟过那银色的坐表。
他们始终无法做到像那块坐表一样，颠覆时间，只为相依相伴，永世不离不弃。
顾时峰走后没过多久，昏睡中的林子终于醒来。
也许是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已经钻进她的耳中。那是她熟悉的声音，莫紫静和宗启伦。
他们似乎已经交谈很久，前面几句话林子没有听得很真切，可是，接下来的几句话却清晰无比，林子甚至想要捂住耳朵，不再继续听下去这真相。
“这么说你和顾时峰很早就认识了？”
“是，三年前就认识了，他付钱，我履行我的职责，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照你意思你还光明正大了！你光明正大，为什么不和林子说明你跟她来往的真正原因”
“我……”
莫紫静刚想辩解，病房的门被安静地打开。站在门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侧头望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林子。
林子站在门内，身后的玻璃窗涂满金色的阳光。凌乱的头发，泛红的眼睛，紧抿的唇角，以及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苍白的手背上，因刚拔掉的点滴针头而冒出一两点鲜红的血液。
莫紫静完全呆住，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神色紧张地望着林子。
“林子，我……”莫紫静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她发现，这一刻，她却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填补语言的空白。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每一次林子对她总是微笑着的，而这一次，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伤了她，他伤了她，他们，都来伤她。
内心脆弱的人，总喜欢用微笑来掩饰，那么，总是冲你微笑的人如果有一天收回笑容，相信一定是伤到了极点。
林子突然觉得自己存活在一个荒唐可笑的世界里，和自己相依相伴三年的好姐妹，在心里已经认定为亲人的好姐妹，无论何时何地都想让她幸福的好姐妹，居然是顾时峰用钱替她买来的。就像每次顾时峰都会从世界各地给她买的礼物。可是，莫紫静不是玩具，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残忍地对待她！
莫紫静终于知道再努力地辩解也都是徒劳。她已经假惺惺地在林子身边生活了三年，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压在自己肩上整整三年的重荷瞬间被击碎，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姿态面对林子。
“顾时峰不让我说，如果我说出去了，我们之间的合约就无效了。”
眼前的莫紫静不再是大喇喇的样子。
林子微怔。
“合约？几年？”林子的声音是颤抖的。
“直到你大学毕业。”
“然后呢？”
“然后？”莫紫静看着身体单薄脸色憔悴的林子，犹豫了一下，接下去说：“然后我拿着顾时峰的钱离开J城带我妈妈去美国治病。”
“多少钱？”
“五年，五百万。”
听到莫紫静的回答，原本进蹙眉头的林子突然释然淡淡地笑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自言自语。
“为了给阿姨治病，用五百万换取五年的友情……值得。”
“可是……”
莫紫静的声音意外地变大。她用一种近似祈求般的眼神望着林子：“如果被顾时峰知道事情败露的话，我一分钱也拿不到……”
林子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放心，我不会和他说。”
“那……”莫紫静紧张地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宗启伦，“那你呢？”
宗启伦狠狠地瞪住莫紫静：“你还真是得寸进尺！”
“我……”莫紫静想要争辩。
“滚！给你五秒钟的时间滚出我的视线，否则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话音未落，莫紫静惊慌失措，迅速逃离。
“你不应该这么对她静静，她也有她的难处，我并没有生她的气。”林子对宗启伦说道。
“但她伤了你的心。”
“可是我……”
不由分说地，宗启伦一把将林子横抱入怀中。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地躺在这里休息，我去叫护士再给你继续输液。”宗启伦向上提了提被子，然后离开病房。
下午，林子就出院回到工作室。
这周六和周日斯华大学六十周年的校庆就要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密度越来越高，林子是摄影组的负责人，既然答应别人，那就要做好。
可是当林子一走进工作室，她就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光有些异样。
忽然想起上次聚会她与老师的尴尬事件。
林子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路穿过枪林弹雨般的眼神，来到摄影组的办公室。
很意外，莫紫静和宗亚美竟然都在这里。看见推开门的林子，两个人神色迥异。莫紫静脸色铁青，宗亚美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尹林子，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准备逃之夭夭，没脸见人了呢。”
林子走进去：“我为什么要逃？我有什么没脸见人的？”
反问一句，林子就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桌上新添了一份今天下午三点半要采访的人……齐伟明，国内知名建筑设计师。林子拿起齐伟明的资料刚想翻开看，眼前却多出一张海报。
上面是她和顾时峰的照片，在医院，顾时峰帮她擦汗的照片。
林子的心底突然涌出一丝酸涩。
这样的顾时峰，是她久违的。原来他真的会在乎她，关心她。在她生病的时候，他的眉宇间也会露出心疼的神色，他会照顾她，在她没有醒来的时候，在她不会发觉的时候，默默地找照顾她。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默默的？不论是他对她，还是她对他，他们的感情为什么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摊在阳光底下……
“这张海报今天上午在学校满天飞，尹林子，谁会相信堂堂欧莱斯集团总裁顾时峰会给如此细心照顾他家的一个小保姆？”
“林子，你放心，我已经把所有海报都撕掉了。”旁边，莫紫静插话。
“撕掉有什么用？这张照片早就印在同学们的心底了。尹林子，你知道同学们都怎么说你吗？说你不知羞耻，说你没有自尊为了钱情愿被人包养。”
林子倒吸一口气，指尖冰凉：“你说够了么？说够了请你离开，我们要工作了。”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种人说话吗？我只是要警告你，离学长远一点儿，离我哥远一点儿！”
林子抬起眼：“是我要你哥追我的吗？顾时峰那种人是我想要他照顾我他就会乖乖听话照顾我吗？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就觉得是我阻碍了你，你不觉得幼稚可笑吗？”
被林子的话反问到要害，宗亚美更是怒火冲天。
啪的一声，林子苍白的左脸顿时浮现出五指红印。
“宗亚美！你在做什么？”莫紫静一把将林子护在身后，狠狠地瞪住她。
“这是她活该！”
而林子，却只是站在那里，不羞不恼：“宗亚美，你觉得你这样做会达到你的目的吗？顾时峰是什么样的人？你竟然为了报复我也将他陷入不仁不义之中，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上你吗？”
听见林子出乎意料的平静的一席话，宗亚美哑口无言。
最后，宗亚美只好拎摔包走人。办公室的门被哐“的一声摔上。整个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林子……”莫紫静转身，心疼地摸了摸林子原本就有伤口的左脸。
上次的伤口早就结痂，可因为刚刚一巴掌，左脸又肿起来。
林子一句话都没有，她躲闪掉莫紫静扶上去的手，走到办公桌前再次拿起文件资料。
“你在怪我对不对？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对不对？”莫紫静站在一旁，毫无底气地询问林子。
林子正在翻资料的手突然停住，头也没抬。
“抱歉，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想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现在，我已经没办法不去想，你之所以帮我说话，之所以保护我，是不是因为担心，害怕我把事情告诉顾时峰，害怕你得不到那些钱……我真的没办法不去这样想”
听见林子的坦白，莫紫静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是和林子在一起时间久了，尽管一直在她面前演戏，可是她也不敢确定，她真的会从头演到尾。也许，在她们相处的过程中，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她是用了真心的。
她，莫紫静，也不想在林子面前永远问心有愧。
她轻轻地点头，笑起来：“嗯，我等你，谢谢你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