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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夏(4)

卢芽说,你这个人,那不是我没见过他才这么说的吗?他不是,一看就不是。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万科。对了,他们厂还要招四个临时质检,工钱也高,说要是工作好以后可以留厂。我估计这个会有很多人去争,你能不能跟华老板说说?

我哪里能管他的事情?卢花急了。

那就算了。我让万科去试试。他现在这边荡荡,那边荡荡,真是个小混混,哪里还指望他将来有钱。

姐姐,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卢花说。

嗬,一个人总把你放在心上,不喜欢也被感动了。再说万科其实挺聪明的,就是游手好闲惯了。他有一万个理想,就是没有一个肯吃苦去做。他人真不错,就是不太踏实。我听说华老板那个厂近来发展特别好,福利也不错,我让他去试试。卢芽说。我挂了,我要去找万科了。卢芽挂了电话。

万科就是那个绿皮车上的男孩。

卢芽要去找万科,她走在路上想,看来卢花真是命好。本来给人家做保姆肯定比她辛苦,但卢花一天苦也没吃过。开始的时候卢花老是跟卢芽抱怨,她的主人一个月在家最多一星期,在家也从来不在家吃饭,一天到晚根本没什么事情,这样子肯定工钱不高的。卢芽还给她出过主意,反正他不在家,你再找个钟点工的活,我们出来是为了挣钱的,光享福没钱有什么用?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卢花拿到了比干很多活的保姆还多的工钱。卢花请她吃饭,开心极了,她还是有点不以为然,觉得卢花天真,很容易满足。再怎么样,满足于一个保姆的收入,那么远跑到南京来干什么?而且,服侍一个男人难道比服侍许多男人高级多少?现在,就在刚才,从她看到华新开始,她觉得卢花好像真是命要好些。她才来的时候,什么没干过?什么人没遇过?就是现在,也不是什么好工作,但是,她习惯了,而且,这里挣钱的确比其他地方多多了,也不算太辛苦。对于那些客人,她也能招呼自如了。她知道他们喜欢听什么话,他们想什么。她只要固守着一个底线,其他的都算了。摸两把就摸两把,说几句就说几句,他们也不会越过底线的,这里毕竟不是小发廊。也会碰到要带她出去的客人,她当然不会说我是卖艺不卖身,她会说好啊,不过你要娶我的啊,要不我以后嫁不出去就去你家找嫂子收留我。他们哈哈哈地笑两声,说她真行。她婉转地让他们死心,碰到实在不知趣的,也有翻脸的时候。不过还好,男人也是人啊,他们还很聪明,他们看得出来哪些人是可以轻易得手的,哪些人是没有指望的。

只有万科,万科真的让她感动了。她想,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傻?要谈恋爱找个好好的女孩子啊。他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她很生气;他说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你,她还是很生气;他后来每天来找她洗脚,她更生气了,她说你没钱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后来他不来了,有两个星期他不来了,她以为他对她失望了。可是两个星期后他又来了,他吞吞吐吐,意思是那两个星期没钱,所以没来。她知道了,他是个混混,连个工作都没有的城市小混混。她心软了,她说,你以后别来这里了,有钱还不如请我吃饭呢。她其实是舍不得他了。她想,他虽然是个混混,却是个真心喜欢她的混混。她比他的工作、他的钱都重要,因为这个,她舍不得他了。

他们开始约会了,她还是骂他,他当她的骂是音乐。他不知道迷恋她什么,常常傻傻地看着她,他说怎么看都看不够,他说要看一辈子。卢芽说你做梦吧,我才不跟你受苦一辈子呢。他说你放心,我会有钱的,一定会有钱的。我怎么会让你受委屈?我有钱才会娶你,我有钱才会要你。其实我现在就很想要你做我老婆,但是我一定要有钱才行。当时他们站在新街口的天桥上,下面是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的车辆,卢芽笑得弯下了腰,卢芽想,这个小混混真好玩,又傻又笨,整天做大头梦。但是卢芽说,好啊好啊,但是你万一一辈子都没有钱怎么办?我总不能等你一辈子,我也要结婚的啊。我可能会嫁给这些车当中的一辆,你看,那辆香槟色的就是我喜欢的。万科当真了,万科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抱得很紧。万科说,你要给我一点时间,那个开着香槟车的男人可能有五十了,我才二十。你给我五年,实在不行,三年。否则我就从这里跳到你的香槟车上,从车窗里拉出那个五十岁的老家伙,我来开香槟。你不等我,我一定会这样做的,一定会的。卢芽没有推开他,那时候她恰好有些冷,他抱着她正好,暖暖的感觉。卢芽笑死了,卢芽掉过头说,你这个人还是蛮好玩的,太--她还没说完,他就封住了她的嘴了,他显然没有吻过,他根本不得要领。后来他说,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已经做好了被推下天桥的准备了。卢芽居然没有推他,他就有些放肆了。卢芽哭了,卢芽说,我怎么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他是个小混混啊,他很显然没有什么前途的,他哪里会三年有钱,给他三十年他也未必有钱的。但是,他抱着她的时候很温暖,天多冷,南京的冬天更冷。

后来,他们常常这样相互取暖,但是她不允许他再进一步,再进一点都不行。他只能抱着她,吻她,他慢慢地知道怎么去吻了,他吻得越来越好了,有几次他忍不住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了,她说,你说过有钱才会要我。他低着头承认。推了几次,他再不了。后来,他也不吻她了。她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受不了,我怕伤害你。我抱着你挺好的,抱着你挺好的。等我有钱的时候我再吻你。卢芽笑了,卢芽拍拍他的脸说,嗯,真乖!

现在,现在显然是挣钱的机会了。万科的工作好像又丢了。他说拿了年终奖,其实可能是人家给他的结算。他对卢芽说,我拿了年终奖,可是明年我不想干了。卢芽说,为什么不想干了?

太辛苦,主要是没什么钱。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我不能来不及,来不及我就从天桥下跳下去。

卢芽说,神经病!卢芽说,你这个家伙真会说话,明知道是假的听了心里也很开心。

万科说,不是假的,怎么是假的?我说的是真的。要是假的,我就不紧张了,我就不努力了,我要努力,一定要努力挣钱,你看着好了,我肯定会有钱的。

卢芽说,好好好,你一定会有钱的。

卢芽想,真不知道他怎么一定会有钱。卢芽站在天桥上拨通了万科的电话,他好像还没有起床。

你这头懒猪,都什么时候了?卢芽骂道。卢芽骂他总是张口就来的,不用考虑什么。

我昨晚睡迟了,你找我干什么?万科有点奇怪,一般都是他找卢芽,而且,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卢芽睡觉的时候,卢芽要站一个晚上才能到家。

你出来,我在天桥上等你。快点啊,给你十分钟。

好的,我马上就到。卢芽好像听到万科跳下了床,她抿着嘴笑了。在这个城市,这个她必须强颜欢笑的城市,这个人人都可以给她脸色看的城市,还有一个人对她言听计从,对她俯首帖耳。

万科家离这儿不远,这里是市中心,周围都是高楼大厦。但在这些大厦的后面,会有一些被遮挡的老房子,老房子里有很多三代同堂的。他们并不一定要三代同堂的,他们早几年完全可以买房的,但谁都不愿意搬出去,户口绝对不能迁走。他们在等待着一件应该是迟早的事情,老房拆迁。拆迁的得房率和补贴跟家里有几口人有很大的关系。很多人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等掉了,他们宁肯不停地吵架,宁肯忍受公公和儿媳同处一室的不便,但绝不搬走。前两年可以买个三居室的钱现在已经连单室套都不够了,那么就更不能搬了。万科,就住在这样一个快要有三十年的老房子里。他跟卢芽说过,要是拆迁了,他和他妈可以分到一个三居室。他说旁边的都拆了,应该不会要太长时间了。卢芽说,指靠这种没准的事情?切!

十分钟不到,万科果然站在卢芽面前,额头上已经有些冒烟了。

卢芽说,死样,胡子也没有刮。

万科说,十分钟啊,我哪里有时间刮胡子。不过刷过牙了,要不你闻闻。

卢芽用手臂挡住他凑上来的头,德行!

一个卖花的小男孩停在他们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要万科买,这个姐姐真好看,大哥哥买朵花送给她吧。

万科说,多少钱?

十块钱一支,都是才到的新鲜的玫瑰。

万科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掏钱。

卢芽说,万科,我看你就算了,十块钱还不如请我吃午饭。

小男孩连忙说,午饭要请,花也要买的。

卢芽看看小男孩手中的玫瑰,的确很娇艳很新鲜,但是十块钱一支的玫瑰花是他们说买就买的吗?不过,今天不同,今天好像运气很好的样子。她说,两块钱,两块钱我们买一支,要不就不要了。卢芽一边说一边拉着万科要走的样子。

小男孩同意了,卢芽自己掏出了两个硬币,从小男孩手中接过玫瑰,然后递给了万科。

我先祝贺你马上要找到新的工作,有这么好看的玫瑰,你一定会旗开得胜。卢芽笑眯眯地说。

万科一头雾水地看着卢芽。

卢芽说,有一个非常适合你的工作,如果你想去,我一定帮你争取到。

万科看着卢芽,你是总经理还是董事长?

卢芽说,你说吧,你想不想工作,想不想好好挣钱?

万科说,当然想。

卢芽说,可能明后天就要上班了。

万科说,有没有搞错?人家都放假了,快过年了啊。

卢芽说,就是人家都过年了,你才能挣钱啊,一天二百块。

万科瞪大了眼睛,万科说,干什么这么挣钱?我不过年了,我工作去。一天二百块,我做十天就有两千块,两千块钱我能给你买个什么新年礼物?

卢芽呆住了,她看着万科,她突然心痛起来,她想,他怎么会有钱呢?他这样子肯定一辈子也不会有钱的。但是有一股暖流从心底直涌上眼帘,她连忙转过头,看到刚才卖花的小男孩正缠着一对不像夫妻的中年男女。

卢芽本来想陪万科一起去报名的,可是,她接到了卢花的电话,卢花说,姐姐,你不回去了?

卢芽说,我还回去干什么?明天我就上班了。

卢花说,你来我这儿吧,我告诉你地址,我在家等你。

卢芽说,你不是说华老板不让带人回来?

卢花说,他还没有回来呢。我估计他今天还是不会回来。快过年了,我一个人在家太没意思了,你来吧,来跟我说说话。我们很长时间没说话了。

卢芽对万科说,我妹妹叫我呢,我不陪你去了,你看,这个地方。她拿出晨报给万科,一定要去啊,这个机会很难得的,做得好可以留用。我听说他们厂三保都有的,工资也不低。

万科说,你妹妹现在到底干什么啊?她给人家做二奶啦?

卢芽说,你才给人家做二奶呢。我妹妹现在是那个华老板的--你看,华老板就是这家服装厂的老板--她是华老板家的保姆。

万科说,奇怪了,华老板怎么会看上你妹妹的?她又土又不好看。

万科记得很清楚,那个在火车上做噩梦的女孩,在梦中又喊又叫,被他母亲推醒,醒来后脸上刻着衣服袖口的印子,一边红一边白,口角还有亮晶晶的口水,他注意到了卢花眼中的惊疑和恐惧,她用那样的眼神死死地看着他的热心的母亲。连他也觉得他母亲有些可疑了,他想,难道母亲看中了她给自己做媳妇。他不要她,他觉得这个女孩笨兮兮的,长得也不好看,做梦还会叫,吓死人了。他总会有钱的,他有钱了要找个好看的老婆。

卢芽说,你才又土又难看呢。又土又不好看连保姆都当不了了?去去去,赶快去报名。迟了就没你的份了。

整个白天,卢芽和卢花都在家里。本来吃完午饭以后卢花说我们到街上转转吧?可是卢芽不愿意,卢芽说,街上可以天天转的啊,这么阔绰的房子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就让我多待会儿吧,啊?

卢芽由衷地羡慕卢花,她说你在这里哪里是保姆?明明是太太嘛,什么事情都没有,没事就遛狗玩,这是南京的有钱人的日子。

卢花想要告诉卢芽,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华新到下午还是没有回来。卢花问卢芽,他今晚会不会还是不回来呢?

卢芽说,我不知道。不过,这个时候他肯定很忙的。在办公室吃住都有可能的。

卢花说,他要是今晚不回来,你就住这儿吧。他要是突然回来,你就先藏在那个储藏室。那个。卢花手指阳台旁边的一个小门。

卢芽奇怪了,他回来就回来好了,我为什么要藏起来?我又不是小偷。

卢花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说过不要带人回来。我还没有跟他说。你就听我的吧,他回来你就先藏起来,等他上楼睡觉你再出去,我送你出去。要是过了十一点还不回来,估计我们就可以睡觉了。

卢芽说,好吧,好吧,最好他不要回来,我也住回别墅。

卢花说,有机会我跟他说,你以后常常来也没有关系的。

卢芽说,我才不会常常来呢,常常来我吃什么?我从明天开始要上白班了,对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赶到江宁。那个负责报名的人说,谁迟到了就别去了。好像要求很严格的样子。一天三百二十块钱,谁敢迟到?

后来万科打来一次电话,卢芽看了看手机号码,掐了。然后,她用茶几上的座机给他回了电话。

她对万科说,是啊,我还在我妹妹这里,你报名了?华老板面试的?是吗?真的?嗯,太好了太好了!啊?算啦,本小姐今天为你省钱,下次挣钱了请吃大餐哈。拜拜。

卢芽放下电话,对卢花说,华老板还在忙着呢。万科还说他基本上算是录取了。

华新是十点钟回来的。华新回来的时候她们聊了一天,已经打算睡觉了。卢花昨晚睡得不好,现在好像困了。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卢芽说,我们睡觉吧,我今天白天也没睡,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然后她们关了电视,准备去梳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