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咬了咬唇,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能不能要求点实际的,虽然钟家是我上官家的死对头,但也不可能真的就因为这样就去和钟家死磕。”
萧洛敛起笑容,说道:“我当然不会让你们家去和钟家死磕,那也太无趣了,想灭掉钟家,自然是需要徐徐图之的,就目前来说,你先帮我把钟家去往大晋的军队,拖上半个月,可否办到?”
上官灵韵有些怀疑的看着他,确认道:“就这么简单?”
萧洛同样有些认真的看着她,确定到:“就这么简单。”
大禹朝都城,于阳城南。
临渭河有素青色楼宇群落,廊腰幔回,檐牙高啄,为上官宅邸。
河岸往内城里去,是一座清幽的四合别院,院中心是一汪碧潭,潭中无数红鲤在岸边游走,垂涎着潭边一名素裙女人手中的米屑。
女人一眼看不清年纪,扎着妇人发髻,眉目间艳丽依旧,却带着少女不能拥有的成熟韵味。
她正是上官家的现任家主,也是上官灵韵的母亲,上官胜芸。
上官胜芸的夫君姓陈,却英年早逝,族中大权本因旁落,然而最终不知因何,家主之位落入了上官胜芸手中。
从此陈家众人纷纷改姓为上官,不从者,皆杀之。
而那年争夺家主之位的族亲一一人间蒸发,不知所踪,无人去问,也无人敢问,最终不了了之。
上官家在上官胜芸的治理下,也渐渐从原本的一流望族,成为如今与钟家,孔家齐名的顶级名门。
其威名如斯,可见一斑。
然上官家虽然崛起速度虽让所有人瞠目,隐忧却是不少,其中最令上官家众人担忧的便是,年轻一代强者寥寥,其女流之辈更是占了八成。
甚至可以说除了身为大小姐的上官灵韵可堪入目,其余者,皆是碌碌之辈。
上官家为了维持族中的实力,从而不得不对广招贤婿与家族侍卫,这一举,也导致族中中下层实力,近七成依赖与外人。
若无上官胜芸压制,恐怕随时都有颠覆之祸。
此刻上官胜芸坐在潭水边,看着碧潭里的红鲤喷出的细密水泡,忽然周空一阵奇异的波动荡开,美妇人信手一捻,是一封用符篆传递的书信。
她缓缓伸手把肩头的长发拨至肩后,轻柔的撕开封口,将其展开。
纸上全是繁复而无规律的符文,素指一抹,顿成秀丽字迹,那是上官灵韵的绢花小楷。
将其内容一览而过,宛然一笑,似是自语道:“居然拒绝了吗?也是呢,此子之欲,不在这片天地之间。”
信纸被其阅读完毕,化作片片碎屑飘下,落入潭中,红鲤争相吞食。
眉目温和的看着红鲤将纸屑吞食完毕,上官胜芸抬眸,自顾问道:“那人言,要灭了钟家,甚合我心,你们,可有何良策?”
碧潭侧方,跪着二十余名上官家二代重要族人,听着家主的问话,他们震惊呆然之余,赶紧沉默低头,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究竟是何人,居然敢口出如此狂言,然竟甚合家主之意,这,这种问题,他们如何回答,如何敢回答?
上官胜芸看着身前的碧潭,面无表情说道:“一群不知进取的废物,竟是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有上官家子弟悲愤说道:“不是我们废物,实在这……这,我上官家虽与钟家墨家齐名,然崛起太快,底蕴不足,若欲灭钟家,还需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啊……”
“徐徐图之?待我死后,你们好图家主之位吗?待我死后,上官家被钟墨两家图之吗?”
“不敢!不敢!”二十余名上官族人齐齐叩首,惶恐如斯。
上官胜芸望着一众胆小无能之辈,神情微暗,冷漠说道:“萧家子欲灭钟家,定有其计划,此逢宗山之变,不久将挟大禹发兵北蛮,而手握宗山之大权者,必然是他,那么他在解决大晋六国之围后,恐怕十有八九,便是要对钟家下手,有宗山为其撑腰,他要灭钟家,钟家,便逃不了,如此天赐良机,难道你们也要放弃吗?”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萧家长子竟然将掌万宗山北伐之大权?
上官家众子弟震惊无言,这才明白,原来,家族竟是如此慧眼如炬。
她半年前投资的那个萧家子,竟是如此短短时间,就已然成长到如此地步!
然震惊之中,却有惶恐者。
萧洛在发迹之前,上官家就已然与其搭上线,更是在其对钟颖复仇之时帮了不少忙。
如今萧洛若是真的手掌北伐大权,自当人人欢喜才是,又怎会惶恐?
即使那几人闻言之时将这份惶恐深深埋在眼底,但是躯体在闻言时刹那间的僵硬,却是瞒不住上官胜芸的感知。
上官胜芸没有去看人群中那几名惶恐之人,指尖垂入潭水轻搅,声音渐寒说道:“你们胆小无能,我能理解,毕竟人天生下来便有智愚之分,我只是不明白,有些人入赘我上官家这么多年来,早已应该能够深刻理解我的治家之策,为何还是要如此愚蠢,还是说,你们原本赘入我上官家,便是为了吃里扒外?”
她似是逗弄着潭中红鲤,但潭中红鲤却是无一胆敢靠近,仿佛只要碰上那根看似无比白净美味的指头,便会成为它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吻。
但随着她指尖搅动,不止是搅动了潭水,更似搅动了上空沉凝的乌云,披散的黑发随着一阵清风飘摇,发丝将身后的景切成了冰冷的千万片。
当她的声音渐寒,潭畔的上官家子弟们仿佛看到一座万年寒冰还是崩解,溅射出万千锐利的冰峰,冰峰刺入双眼,顿时开始刺痛流泪。
上官众族人顿时惊恐万分,匍匐于地,颤栗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在揣测究竟是谁惹怒了家主,真真是罪该万死。
上官胜芸缓缓转过头,神情冷漠看着潭畔的族人子弟,说道:“钟家在宗山担任执事之位便只有钟荐麟一人,能使用符篆传书的,也唯他一人,然前日钟慈轩被废后,他便也随之一病不起,同钟慈轩被人一起护送回钟家,钟家虽然灵虚之城还留了几枚暗子,却也在前阵子被抹去了。”
“既然如今钟家在宗山,耳已聋,眼已瞎,那为什么宗山之变,还是这么快便被钟家拿到了一部分情报?虽然这部分情报是我想让钟家知道的,也想借此激怒钟家,让其对大晋发兵,但我依旧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上官家的这片四合院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其中几名男子身子像是支撑不住开始颤抖,几名女子开始低声啜泣,却是无人胆敢做出下一步。
匍匐于潭畔的族人中有一身穿华贵袍服身姿俊朗的中年男人,却是在他们之前缓缓站起身来,然后他向潭畔前行几步,再次跪倒在地,双手匍地,叩首,成五体投地之姿,却没有说话。
上官胜芸看着这名自己曾经颇为喜欢的钟家赘婿,神情冷漠说道:“还忘不掉钟家吗?当年,可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听到上官胜芸这般冷漠的问话,尤其是‘你们’而非‘你’的称谓,让那名走到潭畔五体投地的中年男人身体一震,原本还算挺直的脊梁似乎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压力,而微微有些垮塌。
他已经决定自己站出来,坦承这一切,保住钟家其他几人,却没有想到,似乎家主依旧不打算放过他们。
上官胜芸说道:“你们之中年数最大者,入赘我上官家已然三十三年,我也有教无类当做同族一般培养了你们三十三年,就算是白眼狼,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了,却没想到你们钟家的人,天生就是一些瞎眼的豺狼。”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砰砰砰的对着青石板磕了三个响头,极尽诚恳的说道:“抱歉,钟家这一代被彻底毁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上官胜芸面无表情说道:“就算你看不下去,但你如今是我上官家人,有什么事情,你也应该先和我说一声,而不是直接和钟家谋皮,这种行为,是背叛。”
她还有话外音未言,背叛之罪,无论在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名中年男人叹息说道:“可萧洛已经入了您的眼,我这是,无可奈何之举。”
“无可奈何吗?”上官胜芸喃喃咀嚼了这个词语,轻声叹息道:“我身为上官家主,很多事情,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那名中年男人终于缓缓直起身体,平静注视着碧潭对面的上官胜芸,能够承受上官胜芸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凛厉寒意,而这寒意,在他此刻眼中,便是杀意。
他只是一个结胎境巅峰的修士,自然不可能是上官胜芸的对手,只是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畏惧。
曾有人暗中言,上官胜芸是整个大禹朝第三强者,令于阳城中无数家族敬畏惧怕。
而不同于钟家所掌云霆尉司,司暗杀与取证,专解决大禹毒瘤,上官家所握天瑜巡守司,便是巡守大禹之职,巡守于阳百官,巡守治下百国,都是他们上官家的职责。
若说钟家所掌的云霆尉司是暗中收割生命的镰刀,那么上官家所掌的天瑜巡守司,那便是裁决万千生灵的尚方宝剑。
上官胜芸终究是个明智之人,如今更是天瑜巡守左司,手握代表公正的尚方宝剑,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光明下被万人凝视。
所以哪怕她心中杀意再盛,也要考虑很多东西与后果。
那名钟家的赘婿之所以面色没有畏惧,便是因为觉得因为这些,他不会死,虽然可能生不如死,但只要能苟且偷生,便行了。
但他似是忘记了,哪怕是再光明无比的东西,为人所握的情况下,也会沾上几缕冤魂,蒙上暗淡的阴影。
职权在手,若是能够以公谋私,解决几个碍眼挡路之人,或是掩饰自己的罪行,那么自然也不会吝啬其权能。
“钟慈轩是你侄子,听说已经废了?”
上官胜芸看着她问道。
钟家赘婿沉痛应道:“不错。”
上官胜芸又问道:“听说钟慈颜是你外甥,这回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