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江湖八卦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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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6 谢时去

放眼望去,天与地之间,是一片茫茫荒原。日到中天,热风吹在脸上,卷着沙尘,是难以忍受的粗糙。

田墨伸手将斗篷拉了拉,并拉高领口遮住口鼻。虽然这样严严实实地捂住,可以遮住沙尘的侵袭,但在这秋老虎的余威之中,甚是酷热难耐。豆大的汗珠顺着眉眼滑落,沾湿了衣襟。

他已在这茫茫荒原之上,持续走了两个多时辰。烈日、沙尘、粗糙而干燥的风,这一切都没能止住田墨的脚步。他只是一点一点地迈着步子,沿着黄沙铺就的道路,缓缓向西南面走去。

距离那日史非花暴露身份而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当日,他受了史非花一掌,可那时她手下留情,根本未出重手。因此,只过了不久,他便可以挣扎着起身了。随即,他跌跌撞撞地冲入大堂之中,将发生的事一一与众掌门说了。众人皆是震惊哗然。再然后,田墨便立下军令状,保证定要将史非花捉拿归案。自那时开始,田墨就踏上了这条寻人之路。

在这一个多月间,他马不停蹄,先后跑了数处。

抱着一线希望,他先是直奔仙侠门而去。而等他赶到那里,却是只见一派混乱景象——仙侠门中弟子得到消息,得知掌门乃是魔教妖人,皆是为之骇然。门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众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宅邸内的人走得只剩下一半。

田墨将剩下的人问了个遍儿,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史非花的下落的。田墨问人不得,只得直冲进无音阁,想要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一闯进,他才知道当日为何史非花非得拦他不入:原来,这卧室中外表看似无任何异样,但衣橱之中放了套夜行衣和几套女装,而床头小柜之中,暗藏了一些胭脂水粉。想必,当日她是怕他误打误撞,见了这些女儿家的用品,而心生疑惑吧。

找了一圈,未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正当田墨准备离开之时,却瞥见花瓶之中,一张孤零零的荷叶甚是不协调。他敛眉走近查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荷叶有何不寻常之处。然而,凭他对史非花的了解,按照她的品味,说在这房中单置一张荷叶作为装饰,似乎并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田墨皱眉思索,蓦然想起一事来——

那日,在那梁河寨中,她装作是不学无术、欺压下人的纨绔子弟,被龚队他们抓了起来。在那土牢之中,他二人商量了许久应对梁河寨之事宜。后来,他看天气热得难耐,便思忖着为她打点水来。一时找不到杯盘器皿,他便顺手在池塘中扯了一张荷叶,盛了点清水递给她。

思及此处,再望面前花瓶中、不知被她做过什么手脚而依然碧绿的荷叶,田墨心中不是滋味。

她一直在骗他,利用他对付武林三位前辈人物。可……留下这荷叶时的她,当日见他受伤红了眼狂吼的她,还有低垂了眼轻声问句“你怨我将你牵扯进来吗?”的她……也都是骗他的吗?

心中堵得慌,不知什么感情在胸口肆意,酸味蔓延。田墨再也不望这恼人的荷叶,速速走出无音阁,又向北方的“墨迹山庄”奔去。

墨迹山庄,是她拨给他居住的地方,偶尔她悠闲之时,会到山庄内找他闲聊,慢条斯理地说些大侠理论,气得他跳脚。一想到这一年来,她所有的举动都是早有预谋,田墨握紧了拳头,一刻不停地奔去墨迹山庄,存着知道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期望——自是依然没有寻着那个人。

自墨迹山庄大门而出,田墨望着面前的土路,觉得天大地大,却无一处是他该呆的地方。这一年中,他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如今,失了她,竟不知该是何去何从。这时,他更意识到:她将他的一举一动尽盘算于掌握之中,而他却从来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狡兔三窟,还有哪处是他未知之地。

田墨微一思忖,决定向魔教所在的容阳山寻去。她既然为魔教教众,现在又已暴露身份,在中原地区已无她立足之地,定是要回到魔教的。在那里,必能寻得她的下落。

这般打定主意,田墨再无迟疑,立即向西南方进发。那容阳山居于神州偏西南之位,已出了中原范围之外,路途甚是遥远。因此,他先去镇中买了匹马,又买了些干粮已备。就在他站定于饼摊前之时,却听得两个路过的丐帮弟子说到帮中有令要将史非花捉拿归案以正法之事。

丐帮也开始动作了。田墨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现下,正道各派弟子都在寻找她的下落,而其中又以崆峒、神刀门、千里庄的弟子为首,誓要将她大卸八块以为自家掌门报仇雪恨。

他定要在他们之前寻得她!他要亲自带她回中原接受制裁,以弥补被她利用之时犯下这许多错误。

还有……他还想当面问她一句话:这段日子来的兄弟之情,难道真的全然出自于假意吗?

秋夜山间的风,吹在身上,微微带来一丝寒意。抬眼望,月至中天,已渐盈满。

田墨席地而睡,将身上的斗篷紧裹了裹,以抵御夜间山林中的寒气。这段时日来,他风餐露宿,常就这么于野地过夜,也已渐渐习惯了。

先前买的那匹马,不堪日夜兼程,竟于一日被他鞭打狂奔之时,跑折了腿,失去平衡重重倒下。而他也被摔飞了出去——摔得右腿脱了臼,幸好没有伤到骨头。田墨咬牙自行将脱臼的骨头接回原位。只歇片刻,便弃了马,徒步向容阳山继续赶路。

也不记得走了多少日子了,田墨只知道,不知道走了多久,某日路过一镇,他照例买了些干饼馍馍、并向烧饼铺子的老板问路之时,老板伸手一指,指向西面一座山头,“喏!那就是了。离这里还要走上三天。”

“多谢老伯!”田墨狂喜,拱手谢过,拿了干饼就向那山的方向走,却被烧摊的老板一把拉住,“年轻人,你没事去那地方做什么?”老板诧异道,“那里住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草莽,你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多谢老伯提醒,”田墨沉声道,“只是,我非去不可。”

见他态度坚决,那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告诉田墨,从此镇到容阳山之间,再无村镇,建议他在此休息一晚,再行赶路。

田墨谢过,可并未在镇中留宿,而是稍做休息,找了家面馆子好好吃了一碗面,便继续上路了。

田墨走得极快,他虽武功弱,但在衙门当差八年,也追踪过不少犯人,因而练就出一副好脚程来。因此,本应三天的路程,被他两天多就走完了。可,当容阳山近在眼前之时,上山的石阶上,却有两个执刀的弟子镇守。

田墨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武功过。若他能有一身好本事,便可以轻易点倒这两个看守之人,或者以轻功越过。总之,怎么也不至于这般干看着。

田墨将拳头捏得死紧:可他,不过是个武功甚微的小小捕头,别说是什么魔教高手了,单单这两个守路的喽,他都打不过!

眼见此路不通,田墨只好另觅他径。只是这容阳山山体甚是险峻,除了那条石阶小路,其他都是坡度甚是陡峭的山壁。他在山外围绕了半天,终于找着了处斜着几棵松树的山壁。

等到入夜,田墨便用先前备好的绳索抛去树上,套牢,借力一步步地向山上爬去。其间虽是几番凶险,但终究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平安爬过峭壁,登上了山腰一段的平台之上。

此处林木茂密,适于藏身。田墨眼见东方已微微泛白,只好先在此林中潜伏,等待入夜再继续行动。

一待入夜,田墨忙趁月色,于密林中穿梭,向那魔教总坛建筑之地进发。然而,此地为魔教巢穴,教众众多,以他之能,只能在藏于外围树林,偷偷窥视守卫弟子们聊天,想要进入建筑群中深入探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田墨大急,可是他深知贸然闯入必定是死路一条——别说是找到史非花了,只要撞上一个守卫弟子,他便招架无能,只能自送性命于刀口之上。于是,他只有藏身山林,时刻关注这大门一举一动。他料想,这容阳山山路只这么一条,那史非花总是要出门的吧。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能见到史非花出门。正当他思忖着这魔教是否还有另一条下山通路之时,却听得守门弟子无聊攀谈之中,冒出了“仙侠门”三个字。

“那仙侠门的笨蛋们,难道就没一个人瞧出来,咱们右护法是个女人吗?”站在大门左边的人提刀嗤笑道。

“哈,”右侧的那人笑答,“你还说别人?那天右护法一身男装回坛里,你也不是差点看傻了眼没能当即认出来吗?”

“我哪里知道右护法失踪了那么久,竟然是跑去正道当掌门去了!”先前那守门弟子接口道,“只可惜这等天衣无缝之计划,怎的还是出了岔子!那三个老不死的!”

右手的那弟子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久的布置,难怪教主大怒,将右护法关入水牢了。”

水牢?!田墨一惊: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受得了再关水牢?

心中难以自抑地浮上不祥之感,他顿时脑中乱作一团。慌忙向林中退去,这一动就发出了声响。

“谁?!”那弟子警觉道。

左手那人嗤笑道:“猫头鹰吧。瞧你疑神疑鬼的,给只鸟儿吓破了胆子!”

幸亏那两弟子未曾深究,田墨才得以全身而退。

奔入密林之中,他满心满脑,只有“救人”二字,一时根本忘却了自个儿是要将那史非花捉拿归案的。

既知水牢,那便有迹可寻。这段日子埋伏在山上,他将这容阳山上的水路调查得颇为清楚。只要顺着山间溪流所在之地,必能找到水牢所在。

思忖到这一点,田墨即刻向溪流奔去。顺流追寻,果见前方通入高墙之内。眼望那方灯火通明,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入墙内,提了人就走。

正当他思忖着怎么能潜入救人之时,却听得那墙内脚步声杂乱,“快!一定就在附近,跑不远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人发现了?

他敛眉思索。而就在此刻,只觉得有亮光渐渐逼进,是有人拿着火把搜寻而来。

田墨忙急退入林中。可那来人更快,眼见着火把之光就要照到此处,却听东首传来草动之声,还有一声低声压抑的咳嗽。

田墨一惊!顿时僵硬了身形。

而那搜寻之人闻声,立马调转了方向,向东首寻去。

田墨慌忙转头去看:只见那提刀搜寻的汉子举着火把,照向密林之中,映出了草丛之中,那一抹白衣——

那个人,正瘫软着靠在树上。湿漉漉的白衣上,血迹斑斑格外刺目。在火把的映照之下,田墨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唇边微有血印,额前发上滑落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下。

刹那间,似是天地无声。他只能呆呆地望着那数月不见的熟悉身影,胸中酸楚如潮水侵袭,尽数涌上心头来。

就在此刻,她微微偏过头,向他看来。轻轻扬起唇角,在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一如既往。

意识到那双黑亮的眸子正是望着自己,田墨突然意识到:她早已看见了他,方才那声咳嗽,她是故意的!

那提刀的汉子见寻着了犯人,喜道:“右护法,莫要让我们为难了,还是乖乖与我们回去吧。”

史非花淡笑不答,事实上,此时的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引得那汉子怒道:“右护法,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敬你入教多年,方才对你客气些!你若再不合作,休怪我动手。你现在这般模样,就连三岁的娃娃,也能轻易置你于死地!”

她还是摇头,淡笑。

那汉子恼怒,伸手一把扯过史非花右肩。就在此时,背后重重一击,竟是有人直撞而来——

那不是田墨还能是谁?!方才他见史非花情势危急,竟是顾不得多想,冲那汉子一头猛撞了上去。

自知动起手来,自己是没有胜算的。田墨将那汉子撞开了两三步之后,随即一把抱住对方,任他怎么扭动挣扎捶打,就是拼了命不放手。

那汉子大急,挥刀就往后斩去——就在此刻,他忽觉小腿一疼,整条腿顿时麻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手中的刀也随即掉落。田墨也因此拣回一条命来。那汉子低头一看,只见史非花正拿着一支发簪,望着他笑。

“你……毒……”他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史非花将簪子收回了衣袖之内,便垂下了手,再无力动弹了。胸口微微起伏,她好半天才顺过了气来。抬眼望向那个呆立在旁边的人,她轻轻掀了掀,像是要说些什么。

田墨慌忙凑上耳去,只听她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来:“义兄,好久不见。”

胸中泛酸,眼眶一热,田墨慌忙别过头去。

二话不说,他再也不看史非花一眼,只是将她背了起来,快步向林中奔去。

当务之急,就是先离开这容阳山!

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影子轻曳的影子,也映上了她的睡脸,映出她那苍白的唇。

田墨坐在床边,他这般定定地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容,已望了许久许久——她睡了三日,他便望了三日。

当日,他背着她爬下容阳山,一路急向镇子狂奔。那时,他只觉得背上的她,气息越来越弱。他瞪大了眼,想让扭曲模糊的视野变得分明,却只是徒劳无功。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再不敢多想,拔足狂奔,跑了一日多,终于跑到了镇上。

他背着她直踹了大门冲进大夫家,将正在吃饭的大夫一家三口惊得摔了碗。救人如救火,那大夫慌忙为史非花诊治,并要将田墨逐出内室之外。可田墨死死抓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走。那大夫没有办法,只得留他在屋内,当他的面掀开了史非花的衣襟。

只见右胸伤口血肉模糊,凝固的血粘住衣衫,微一扯动,就将创口皮肉掀开。

田墨两手紧紧握住史非花垂在床边的右手,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

“断了两根肋骨,拖了太久,”大夫皱眉道,“再加上又浸了许久寒水,实是大伤五脏。想要完全康复,甚是不易。”

田墨死死咬住牙关,看着大夫清理伤口、施药、接骨、再一针一针地缝合伤口。当几个时辰过后,这一系列的救治结束,他才惊觉满嘴的腥味:唇瓣早已被咬破。

谢过大夫之后,田墨便小心翼翼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史非花,来到客栈,要了一间房,时时刻刻守着。可眼看两天过去,她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望着那紧闭的眼和苍白的面容,田墨的感受,已由两日前的心焦,渐渐转为茫然。竟快不记得吃喝拉撒,只是呆坐于床边,怔怔地望着,似是这世间只剩下这一件事一般。

脑中百转千折,那许多往事皆涌上心头:忆起初次见她,在那石家坡的“诛幽大会”之上,她向他一躬身,一句“田大侠”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此掉入她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也记得她轻轻摇扇,笑着说些个嘲讽之话,直气得他无言以对,只能吃了这些哑巴亏。

更还记得那日,她望着他,黑亮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抱拳笑说:“黄天在上,在下史非花愿与田墨田兄结为兄弟,不离不弃!”

还有,记得她抱起受伤的他,红着眼眶向众人大吼找大夫;记得她坐在床边,端来一盘红烧肉,要他好好休息,叮咛个不停……

只是,这些,都是她骗他的、诓他的,不是吗?当日那个扮作魔教使者去栽赃石无归、并打伤了他的人,就是她啊!好一出戏,伤他的人是她,扮作好人的也是她。

可是,那又要如何解释那一夜,她为了保他不被魔教中人发现,故意自爆行踪,差点就被捉了回去、再受酷刑?

田墨痛苦地抱住脑袋,气恼于自己不能干脆地忘却她的恩,或者干脆地忘却她的仇。

“呃……”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微微呻吟之声。他慌忙转而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喜道:“你醒了?!”

她的眼皮动了动,嘴唇掀了掀,却是没发出声来。田墨附耳过去,隐约听见一个“水”字,忙奔去桌边倒了杯茶,吹凉了,才慢慢扶她起身,将茶杯凑近她唇边。

史非花下意识地喝了两口。之后,田墨轻轻将她扶下躺倒,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不知她何时才能睁开眼。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一时之间,只听见烛火微微燃烧的声响。良久之后,才听得她微微出声,缓缓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良久,田墨首先别开脸去。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便这般重复,一杯一杯地饮着。

史非花偏头望去,却见他铁青着脸、紧皱眉头。她缓缓扬起唇,在唇边勾勒出苦涩的弧度,苦笑道:“既是相看相厌,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田墨沉声道:“我并非救你,只是要带你回中原,接受你应有的制裁。”

“好,很好……咳!咳……很好……”她苦苦笑道,缓缓闭上了眼。

骤听她咳,田墨忙抬眼去望,果见她唇角又溢出血丝。他慌忙上前为她拭去,却见她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

田墨偏了头,敛眉,起身要走,却觉有异——原来,是她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苦笑道:“若是对人犯,这也未免太好了吧……”

“……”

田墨敛眉不语,只是伸手,冷冷地抽出了衣角,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田墨每日为史非花端药、换药,却是一直端着冷脸,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她一眼,视若无睹。

当他将她扶起,轻轻脱掉她的外衣,帮她换药,重新包扎胸上的伤口,她淡淡笑道:“捕快大人,我可否要求换一位女狱卒为我上药?”

田墨只觉脸上发烫,不曾抬头,一言不发,只当作没听见。随即,他端来药碗,扶她喝下,又引来她的苦笑,“何必浪费了药材?反正都是要死的,病死或许比砍头来得要好听些。”

他冷眼瞪她,厉声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若死了,我拿什么向被你害苦的武林正道交代?”

右手微抖,史非花怔了一怔。虽是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可真正听来,却觉得胸口上像是又受了当日龙应胡一爪那般,直扯心肺地疼。

气海翻腾,喉头一甜,她硬生生地忍下,将腥味咽了回去,只是笑道:“若天下的捕快都如你这般,这匪徒早就痛哭流涕、弃暗投明了。”

见她喝完了药,田墨再不搭理她,只是收拾了药碗,大步走向门外,反手将门关了——直到这时,那一直刻意保持的冷漠,才转为眉间隐忍的曲折。

几帖药下去了,她却少有起色,手脚瘫软无力,连只碗都拿不动……

他攥紧了拳头,决定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正当田墨走出客栈,向大夫家走去之时,却见街斜对面,有一个白衣青年甚是眼熟。田墨敛眉思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此人,突然脑中一闪,想起此人正是那日在仙侠庄中,守住无音阁门口的冷面青年。

怎的仙侠庄弟子,竟到了这里?

田墨心下生疑,暗暗觉着事情哪里不对劲儿。忽然,他忆起当日史非花曾言:那人并非仙侠门弟子,她当日还道,说那人武功极高,她抵不过他三百招。

顿时,田墨恍然大悟,心中雪亮:当日,史非花盗宝一事,瞒过了所有仙侠门弟子,却未瞒此人,因其本是一伙的!而他武功奇高,对史非花甚是无礼,只因他是魔教中派来协助或监视她,位阶不比她低。

糟!此人既是寻来,自是要捉她回魔教的!

田墨慌忙奔回客栈,直冲史非花房间,猛地推开门,抱起她就要跑。

“怎了?”见他如此骇然的神情,她敛眉问。可不必等他回答,她便立刻想到了答案。缓缓摇了摇头,她淡淡笑道:“放我下来吧。若他们寻来,逃也是枉然。你莫要管我,自己走了便是。”

田墨没言语,只是急红了眼。想要将她背在肩上,却见她轻轻摆了摆手,黑眸望向他道:“没用的。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说得不错。”

门外传来冰冷的声音。田墨忙回头去看,只见那白衣的冷面青年,已然提剑站在门口。

史非花费力地微微撑起身子,轻轻扬了唇角,笑道:“罗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笙妹没和你一起来吗?”

“她心软,在此只会碍事。”

那青年走进屋内,袖一扬,房门应声合上。

田墨冲上去就要拼命,却被对方只用一手便捏住喉咙。

“罗兄!”史非花慌忙道,一使力,跌下床来。她好容易扶起身子,半靠着床榻,急道,“罗兄,笙妹与我也有数年的交情,就当是看在笙妹的面子上,你放了他吧。”

“好!”那姓罗简短地应道,以快得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动了未提剑的左手,封住田墨的穴道。田墨顿时动弹不得,被他一把就推得撞上了墙壁,随即跌在地上。

“谢谢了。”史非花低垂了眼眸。

“不用,教主只杀你一个。我向来不多事。”那罗姓青年沉声道,边说边提了剑,“你还有无话要说?”

史非花淡淡勾勒了唇角,微微偏头望了田墨一眼,随即转头望向那青年,淡笑着道:“没了……”

“好!可我有话要问你,”那青年厉声道,“十三年前,鸬鹚村众渔民共三十七口人,是不是你杀的?”

史非花低垂了眼,沉声道:“是我。”

田墨闻言大惊:十三年前,当年她不过是十来岁的孩童,怎能杀了三十多条人命?他真想大声问个明白,只是苦于穴道被点,无法开口。

“为何?”那青年一贯无表情的面容上,此时却因愤怒而扭曲。

“若非鸬鹚村全灭,便要换我连茗寨全族丧命,”她顿了一顿,苦笑道,“只是,终究还是保不住……”

“好!好!好!”那青年大声连说三个“好”字,横眉怒目,举剑望她,“好!现在你可以死了!”

“等等,且听我最后一言,”她抬眼望他,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为了调查血债、找我报仇,才打入教中的。我既然知道,他便也知道。他乐得利用你的复仇心,权当笑话来看。如今,我没了价值,他便只当弃子。你莫要走上我这条路,苦了笙妹……凭你的武功修为,或许能逃开这是非,快些带了笙妹,退隐去吧。”

“……”那青年良久无言,缓缓闭上眼睛,“一步江湖无尽期。迟了。”

言毕,他举剑挥落。剑光一闪,便是点点血花飞溅。

眼见长剑贯穿她的胸膛,再缓缓拔出,带出血珠顺着剑尖滚落。田墨瞪大了眼,无声地大叫道: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胸中仿佛爆裂一般,撑得满满满满!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愤怒、痛苦、仇恨,还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能化为满眼的泪水滑落。

那罗姓青年瞥了田墨一眼,伸手一弹,解开了他的穴道。田墨发了狂地愤然扑上,欲与之拼命,却被一掌便挥得飞了出去,直撞在墙上跌下。

再不看此地一眼,那青年转身走出屋子,又将房门带上。只留下田墨手脚并用地爬到史非花的身边,一把抱起她来,“你……你……”他将她搂紧在怀里,泣不成声。

她虚弱地睁开眼,冲他笑道:“抱歉……义兄……不能陪你回中原完成任务了……”

“不去了!不去了!”他抬手抹去她唇边的血迹,抱紧她,望着她渐渐迷离的眼,泪道,“我们去隐居,去退隐,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她望着他,眼里泛了水光,唇角含笑,轻声应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