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对你是离别,对我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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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随太阳向西边走去(二) (2)

眼看她又要激动起来,严可铭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转向一边脸色惨白的郁宁,看了一眼后收回视线:“收到了。但是小萱,人不是小动物也不是盆景,非要别人照顾才能活下去。”

“三哥……”

奇怪的是,严可铭的话反而让因为魏萱那句“关照”而难堪到隐约有些羞耻的郁宁冷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他是这段时间来唯一没有在她面前露出哀悼和怜悯之意的人。她抬眼望向他,他本来在听魏萱急切地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察觉到郁宁的目光后敏锐地转过脸来,眼神还是没有任何怜悯,倒是包含了几分审视的意味,郁宁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却也没有躲开。

魏萱说了什么,郁宁并没听进去,也许是因为严可铭的视线过于锐利,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音,然而这样的视线已经不再让她有寒热交织似的颤抖,她很平静地目睹他截住魏萱:“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时间不早了,你先进关,不要让舅妈担心。”

他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以作告别,细声叮嘱着什么,之后魏萱又转向郁宁,噙着泪颤声说:“那我走了,小宁,你知道的,我刚才那句话不是可怜你,我……”

“傻瓜,我知道。”郁宁笑着冲她点头。

魏萱走进海关之后短暂地停下了步子,看样子想回头,但又忍住了,加快脚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严可铭这时走过去和魏萱的母亲和兄长打了个招呼,然后从人群中抽身而出,叫住悄悄要走的郁宁:“郁宁,你停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才停住,等在原地看他走到面前:“两件事。”

这单刀直入的态度让郁宁一凛,打起点儿精神,等他开口。

“我现在缺一个助手,你愿意来为我工作吗?”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来得太急太快,郁宁神色一黯,下意识地说:“……他能做的事情我很多做不了。”

“当然,现在的你比贺臻差远了。”

郁宁的心口像是被扎进一根针,她几乎要哆嗦起来,又强自按捺住,故作镇定地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你的美意我不能接受,你说得不错,人不是小动物,也不是盆景,不能靠别人的美意……”

他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她:“和我一起工作算不上美意。我是不要废物的,也没把你当废物,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贺臻能做的你现在做不了,这不要紧,你还有将来,还有……”

“他没死。”她突兀地顶了一句。

严可铭不太习惯被人顶嘴,静了一静,他看见郁宁苍白的双颊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顺着之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还有机会赶上他。”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为什么辞掉新诚的工作?”

郁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充满了“你怎么知道”的疑问,严可铭的脸上没有笑容:“你的推荐信是我写的,昨天韩美林电话就追到我这里来了。你辞职是为了送魏萱?郁宁,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郁宁没吭声,默默垂下了眼。

“现在你辞了职,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

“冲动性辞职,愚蠢。”他的语气慢慢地沉了下来,“如果贺臻今天就回来,你想他看见个什么样子的你?”

“严先生,你还是在可怜我。”

“要是不想这样,那就拿出不让人可怜的资本来。”

她被这句话迫得仰起脸,陡然发现,严可铭居然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没有变化的一个人,他的面孔和神情,始终如昔。

只有在他这里,贺臻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象征着往昔的名字,不是一具遍寻不获的失踪了的尸体。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更微妙更高明的怜悯,郁宁心里默默地想,但令她自己也害怕的是,她不能抵抗这个姿态,正如她依然不能抵抗任何和贺臻有关的消息、甚至流言一样。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寻求同盟:“你也相信,他还活着吗?”

严可铭没有回答她,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哦,原来他把他母亲的戒指给了你。”

猝不及防之下,郁宁浑身一震,低头去看垂在胸口的戒指——这一个月来她瘦得太厉害,手指再也套不住戒指,只能挂起来——事隔多日,早已麻痹的心间终于又有了一线酸楚的意味,她用力地眨了下眼:“我不知道戒指的来历。”

郁宁此时满脑子都在回想贺臻把那枚戒指塞进车厢时的神情,又发现忽然什么都记不清了,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的不安无限地加剧,手指不知不觉就抓住链子,连皮肤上被勒出了红痕也一无觉察。

“郁宁。”

严可铭又叫她。她蓦然回魂,满脸迷茫痛苦地望向他。

“大剧院的春夏演出季的反响很好,其中有两出歌剧冬天要各加演六场,《蝴蝶夫人》的布景是贺臻做的,替他把他该做的事情做下去吧,无论是出于相信他没死,还是出于哀悼。你很清楚,他一直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郁宁因为哀痛而略略扭曲的面孔,冷静地说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相信他没死,但既然你抱着这个念头,肯定也觉得他会回来找你。如果这样,就更要不失尊严地活下去——我不是说尊严会让贺臻回来,当然,软弱同样不会,但是女人是允许软弱的,软弱一辈子也可以。你要是想抱着个虚幻的念头混日子,随便你,我不会为别人的软弱感到遗憾。”

“……我……”她的口齿有一瞬含糊起来,定定神又说下去,“我做。”

严可铭的语气里有一丝赞许:“很好。你把新诚那边交接好后,可以直接开始工作吗?你还要休假吗?”

“不要了。”她慢慢地聚集起气力,清晰地回答他。

“第一件事解决了,现在是第二件。”看着郁宁陡然流露出的戒备和紧张,严可铭只是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是去新诚,还是回住处?”

……

当郁宁再一次走进严可铭的那栋房子,除了窗外的景致,这里的一切和她第一次来拜访时没有任何区别,客厅和走廊依然品位庸俗,风格轻佻,工作间里依然横着那张巨大如婚床一般的工作台。

工作台的一角放着一尊年轻西洋女人的胸像,在郁宁的记忆中,这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新添的陈设。它只有一尺来高,直到走得很近了才得以辨认出那并不是大理石,而是瓷雕。因为有入窑烧制这一道工序,而瓷土受热之后会变形,瓷偶的神态总是容易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偏差。可是眼前的这尊却没有留下这样的遗憾,她半低着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神色半是温柔半是忧悒,雕刻工人甚至连每一根睫毛都精心下刀,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她的神态让郁宁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禁注视良久,才转开目光,去看另一角上搁着的图纸。

设计图没有署名,又不是严可铭的风格,郁宁一怔,情不自禁又轻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把图纸一张张地摊开,直到它们铺满了整张桌面。和图纸的主人生活里不拘小节的性格截然不同的是,身为设计师的贺臻,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肯松懈,无论是全手绘稿还是CAD图,每一张图纸漂亮得本身就像一件艺术品。她任由手指顺着纸张的纹路流连,感觉他落笔时笔触的走向,颜色的浓淡,阳光下投在桌面上,也投在这些纸上,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正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的头发和皮肤,像一缕风。

房门开合,严可铭挟着从走道大开的窗中溜进来的秋风大步走进来,那一缕温柔的气息就这么隐去了。他看了看铺了一桌的画纸,神色柔和起来,陪着郁宁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车子在楼下等,我们去一趟大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