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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两人不过对峙短短一瞬,观望者却像经历了几个晨昏般,疲累不堪。
红袂道:“翠姐你看,要是动手打起来哪个胜算比较大?”
翠绡道:“不好说,公……小姐的实力自然是厉害得很,赤炎金猊就不知道了,但是五侯府出身的,总不会弱。”
金猊抬起手,钩住鬓边一绺垂发,缓缓顺下;任东篱单指按在一根琴弦上,慢慢滑向另一头。双方的手指各自滑到末端时,金猊身影倏然跃起,一条红色长鞭甩出,速度之快,翠绡红袂都来不及反应。
任东篱不惊不慌,手按琴弦发力弹出,琴弦此等物品,形状虽然柔软,质地却分外犀利且坚韧,当即缠住了长鞭,双方各自拉紧手中武器,继续僵持。
任东篱道:“鞭子力道刚中带柔,遇强则强,好兵器。在阁下手中被舞得美仑美奂,绚丽夺目,好手法!”
金猊哼道:“看来你这琴弦是特制的?”
任东篱笑道:“非也,只是普通琴弦,有钱就能买到,无法与阁下的神兵利器相比。”
金猊道:“哦?用普通琴弦来对抗我的鞭子,都能势均力敌,你是在讥讽我,当我听不出来?”
任东篱摸一摸鼻子,道:“哎呀,你听出来了?现在要做什么,手上这么用力,想跟我比赛拔河吗,美人?”
金猊不由得奇怪,传闻中的放云裳生就一副勾魂噬骨的媚惑容貌,个性更是放浪形骸,跟眼前之人,有哪一点相像?
可是闲邪王共育四子,三男一女,除了排行第二的放云裳,这座飞观中是不可能有被称为“小姐”的女人的。
纳闷之际,他觉得手里鞭子正被一股蛮力渐渐地拉过去,于是不假思索,想也不想地加强力道,又将鞭子朝自己这边拉了回来。
蓄于琴弦与长鞭之上的劲道,逐渐增加到足够撕裂一匹壮马,任东篱像没事一样,另一只手继续抚琴,笑盈盈道:“实不相瞒,你是唯一一个除了我亲兄弟之外,这样咄咄逼人对待我的男子。”
语气十分旖旎,金猊眉梢一挑,“嗯?”
任东篱微微垂首,两道柔和似水的目光朝金猊投去,“像我这样美貌的女人,你丝毫不动心,不过话说回来,阁下的确是很有自傲的资本。”说着,她抬手指一指脸颊,笑意加深,“难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来说去话题总是纠缠在自己的容貌上,金猊顿觉气结,可又不知道对方的软肋,难道以牙还牙说她美?别傻了,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厌恶别人说她容貌娇美?
不过,男人痛恨被说成美人的话,女子应该也会反感被人说成男人婆。
金猊嘴角一动。
“看你调戏起人来驾轻就熟,像个男人一样,该不会根本就是个平时逛足妓院的汉子故意穿了女人的衣服来混淆视听吧?”
“啊哈哈哈哈……”任东篱大笑,拂袖撑在膝盖上,摆出一副标准男性化的坐姿,“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我之前有说过我就是放云裳吗?”
她真是男人?!金猊一怔……未免美得太过分了吧?
任东篱道:“这样说来,岂不是我男你女,配得刚刚好?虽然我有心上人了,但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多纳你一个也不错啊。”
短短几句话,处处是调侃,人总有这种时候: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因为一时不知该说哪句而语塞,金猊都不知道该先反驳她哪句好,怒上眉头之际,突然想起自己的本意是要讽刺她,只是讥诮不成反被讽,说不出有多郁闷,只能怒哼一声:“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琴弦突然崩断,失去互相制约的平衡,聚集了两股力量的鞭尾借力猛弹回来。金猊止住话头,收鞭缠臂,一时的分神,任东篱已经借着鞭子的势头掠身入帐,捏住他的手臂,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说过,琴弦是便宜货,果然撑不住,断——了。”
金猊目光落在任东篱捏着他手臂的五指上,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落地,为何不离开这张椅榻?”
任东篱闲笑道:“要么阁下有洁癖,要么这帐中有重要机关,要么,两者兼备。”
“聪明。不过……”近在咫尺之间,金猊除了能清楚看到这等美貌,鼻翼边更伴有阵阵体香,“知道还进来,真是不智。”
任东篱欺身近前,眉眼如丝,吐气如兰,盈盈笑道:“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赌上最后的尊严,想杀,就动手吧。”说完向后一靠,单手支颌,以闲散姿态面对可能降临的杀机。
这顶八衣罗榻,的确是机关重重,她正靠的位置上,起码有三种方式可以取其性命。
但是有什么理由非要取她的命,又因为什么理由无法下手,都是令金猊无法不去思考的问题。
他很少有过迷茫,因为他的对手不管强弱,还没能等到让他迷茫的时刻,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沉吟片刻,金猊道:“你到底是谁?”
任东篱微微笑道:“刚见面时,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已经告诉我了?”
金猊回忆之际,任东篱手指沿着他脸部轮廓一路滑下,淡淡道:“慢慢想,不用急,记不起来也无妨,反正下次见面,我,就不再是我了。”
“你不再是……你?”金猊只觉得她说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听得越多脑子越乱,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思索的人,不管遇上什么人什么事,能用武力解决的就直接砍了了事。不止他,五侯府其他兄弟也都是如出一辙的干脆个性,懒得动脑子,唧唧歪歪只会被视为婆娘,尤其像金猊这种秀美长相,更是成为了他的死穴,特别讨厌被人拿来做文章。
“呵呵呵呵……”任东篱笑了笑,突然说,“哎呀,你居然真是男人,看不出来哦!”
金猊顿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她单手正撑在自己胸前揉搓,“还挺结实的……”
“你——”金猊横眉怒目,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任东篱笑呵呵地跃出罗榻,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
不远处红袂翠绡收拾了古筝和香炉,跟在主人身后有说有笑地离去。
竹林里只剩金猊和肩扛罗榻的八衣,瀑布的轰鸣声盖过了他的自言自语:“已经告诉我了?我不再是我?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不知所谓的女……”话头一顿,“还是男人?”
他随手一撑,却在锦榻上摸到一件扎手的物什,拿起来一看,乃是一朵女子戴在鬓间的金色雕花,怒放的几重花瓣,形状不似任何他所知晓的花朵。
“如此怪异的花朵……世间真的有吗?”金猊忆起她发髻上那一圈金色蝴蝶,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戴了这样一朵形状乖张、见所未见的奇花。细想起来,只有蝴蝶,未免寂寞,群蝶逐芳才是意境超然。
“生就一副简单外表,只得区区数片花瓣,却尽显纯致本色,嚣狂与妩媚并存,比起靠刺保护的娇弱玫瑰,它置身事外,不与百花争艳,更多一份堪破世事的风流神韵……果然是奇花。”
金猊对着花钗低吟数句,脸上渐露笑容,轻抚几遍后纳入袖中,沉声道:“八衣,回转。”
八名红衣少女转身,云锦末端尾随其后,收放自如,眨眼工夫,整座悬浮空中的“蓬壶阆苑”已消失无踪。
三十六盏宫灯的光芒,映得船室之内亮如白昼,红袂手捧铜盆绢巾随侍一旁,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翠绡手持犀牛角梳,一边细细梳理主人的乌发一边笑道:“小……公子国色天香,得偿一见,不枉此生。”
红袂道:“可我就是想不通,公子你为何要穿成那样去会见赤炎金猊?此等惊人姿容,难保他不色心大起,从此缠着公子不放!”
白衣绡巾,任东篱已换回儒生装束,对着铜镜浅笑道:“红丫头有所不知,赤炎金猊排行第五,乃行云侯最小的侍妾芷薇夫人所生。我曾听人说起过她的容貌,此女之美,穷尽笔墨难以形容,金猊自小阅遍美色,包括自己也生了副绝色姿容,决不会将美人放在眼里。”
红袂不解道:“那又为何一定要这副女儿家扮相呢?”
任东篱略作停顿,取了毛笔,信手在桌上写下四句小诗,翠绡站在身后,轻声念道:“秋风不敢吹,谓是天上香。烟迷金钱梦,露醉木药妆——公子这是?”
任东篱放下毛笔,带着笑意道:“这四句诗写的是娘亲以前最喜欢的花,曼陀罗。此花身藏剧毒,在娘亲的故乡是复仇、阴谋和爱的三重混合体,令人深为敬畏,避之唯恐不及。”顿一顿,她柔声道,“就如同娘亲本人的真实写照。”
红袂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夫人的打扮,难怪艳冠群芳。”
翠绡赶紧喝止:“别再说了!”
任东篱抬手缓和气氛,“哎,红丫头说得对,娘的确艳冠群芳,否则又怎会生出大姐和我这样的绝色美女嘛。”
见她尚能轻松自然地开玩笑,翠绡总算放心,红袂吐吐舌头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继续演完下半场戏?单是刚才这样做,并不足以让五侯府死心吧?”
一主二仆面面相觑,任东篱浅笑道:“通知掌舵房,前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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