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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9：绝唱（上）
作者：梨涡浅笑°(QQ:1281300711)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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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来了新的戏班。规模不大，但只来了三两个月的功夫就引得全城的达官贵人争相去听戏。据说戏场里一座难求，有时两家相争，只为一个座位，最终也只得是官衔小些的那家让出。
为的都是台上那眼波流转，水袖翩翩的戏班班主，凤兮。
这凤兮也还真绝，那身段，那眉眼，那嗓音，凭谁看了听了，也不觉想要赞美几句。一时间，城中权贵都像着了迷般，说起听戏，就不得不提起这小戏班的凤老板。
然而也有人愤恨的。便是刘司令的副官李征战。司令每每去听戏，都带着他，可他却从不走进戏场半步，只在门口等着，谁劝也不进。有时司令也拍着他的肩膀叹息，李副官啊李副官，这世间一绝，你可是少见了一件啊。
李副官一脸漠然，仍旧直挺挺站在门口，不为所动。刘司令也只得摇头晃脑地进了戏场子去了。
这日，凤兮又是满场。慌得她一场赶一场，唱了《西厢》唱《白蛇》，换妆都须得提着心。可某一时当她坐在窗边的妆镜旁匆匆补画她那条柳叶弯眉的时候，瞥见楼下一个直咧咧的身影站在那里，面目生得倒不错，棱角分明的，只是眉头锁着，郁气很重，像是有莫大的心事一样。
“凤兮姐！凤兮姐！白蛇上场啦！“演配角的丫头们见凤兮还不上场，便催了起来。那凤兮这才回了神，慌忙把眉笔扔下，迈着小碎步，锵锵锵锵地踩着鼓点上了台。
一场唱罢，她再回化妆间，朝楼下一望，那木头般的身影仍然在。于是禁不住招来个丫头问了起来:“楼下站着的，你可认识？“
“认得不确切，怕是那刘司令的副官吧！总是看见他跟刘司令站在楼下说话呢！他却从不进场来。“
凤兮一听刘司令，面上不由得生出些厌恶来，又问:“为什么不进场？刘司令在城中那么显赫，还弄不来他一个座位？”
“这个，咱们也不知道了。“
那日，凤兮心里像装了些什么似的，沉沉满满的。最大的疑问，便是她凤兮如此魅力，竟有人不希罕。想到这里，她要强心一时上来，决定下次再看见那人，定要弄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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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一心要等的人，却偏是十天半月的也没看见。说起倒是件小事，可不知怎得，时间越久，想得开始多起来，那小事便在心间越发放大起来。
怎么不来了？前日在楼下站着一脸忧愁，难不成是家中有了什么难事？满心的疑问被时间追着，竟成了一桩心事，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天天朝窗下望一望，看看有没有个人影。
终于有一天，当凤兮画好脸，再朝窗下看时，那个身影又直挺挺站在那里了。
凤兮像是了了桩心愿一样，轻吐一口气，上了台去。唱得仍旧是《白蛇》。那天唱得尤其好，观众也捧场，喝彩声不绝于耳。她站在台上，四下一望，正看见那刘司令坐在好位置上眉飞色舞地鼓掌。
凤兮谢了幕，并没去后台卸妆，而是径直下了台，走向了刘司令。
她在那刘司令身旁一坐，微微上挑的杏眼一眯，用清亮脆响的嗓音说道:“好久不见啊刘司令，最近去哪儿了？你不来，这么好的位置可不知便宜给谁了。“这话说得极是好听，也分明带上了一种雍容的风情。
那肥头大耳一身军装的刘司令一看凤兮来了，立刻眉开眼笑，一只肥厚的手掌便朝凤兮的手指压去，“真没想到凤老板还惦记着我呢！前些天时局有些动荡，我不就去执行公务去了嘛！我可是一回来就来您这报到的啊！“
凤兮微地一颤，把手指从那人手下一抽，撇起嘴来，“您对我倒是大方了，对自己人却那么小气。自己来看戏，却让别人在门外等着。亏的还是个司令呢！“
刘司令眼珠一转，便料想到是门外的李征战， 他小眼一眯，讨好似的说:“可不是我小气不让他看。是我这位仁弟固执得很，实在请不动啊。“
刘司令见凤兮仍然撇着嘴，又伸手把凤兮的手指拽来，握在自己的手里揉来揉去，说:“凤老板认识我这个李副官？“
凤兮不再推开他的手，眼波一转:“哪里认识。我看见他每天木桩似的在我门口站着，为他抱不平而已。“
“哈哈哈。凤老板有所不知，我这个李副官，心志大啊！从来不屑于听这些养心养性的戏曲儿的。“
凤兮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张嘴就想反驳，却被刘司令的话堵了回去，“他呀！太不懂欣赏了。凤老板，下月我家中老娘过寿，想请您带戏班去家中唱上几场，您可一定要给我排出时间啊。！“
这刘司令肥得流油，又没什么太大本事，痞得很，凤兮对他非常不齿，他的邀请，她并不想应。于是含含糊糊道:“下个月还早，等到跟前再安排吧！刘司令，我戏班子里还忙，您先坐着听戏。我去忙啦！“
刘司令因为凤兮的来搭话，心情正好，他拍着她的手满脸堆笑地连连说着:“好，好。凤老板快去忙吧。“
凤兮起身，衣袂翩翩地离去。心里倒渐渐不再对门口那“木桩”反感了。她啐着:“换作我，我也懒得同这样的人一起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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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征战，整个城中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日本人不费枪炮地入驻了进来，各家钱庄、酒楼，都被控制，成了傀儡，走狗和恶霸风行四起，跟在日本人的身后，无知无耻地讨饭吃。
凤兮的戏班子，也入了日本人的眼。那日早晨刚开场，就有人土匪般地砸起了门。为首的正是曾经耀武扬威的刘司令，后面跟着进来的，是一队日本人。他们要求凤兮今日不准再迎其他客人，认真为什么什么太君唱专场。
太君听戏，是架着枪杆子听的。只见场中每个角度，都架好了锃亮的机枪。
凤兮惊怕，在心中骂着那些些嘴脸。也还是登了台唱了起来。
锵锵锵锵，凤兮在台上迈着碎步转圈，水袖挥开，轻轻地唱起了台词，可转身扭头时却只见一双冷眼如秋霜。
“刘铁扬！你这只走狗！看老子今天不取了你的狗命！“随着一声咆哮，枪声响了起来。砰砰地震坏了人的鼓膜，回响在偌大的场子里，荡着回声。
清泉般宛转的唱腔戛然而止。台上的人，台后的奏乐，尖叫着慌乱成一片。日本人的机枪紧跟着扫射起来。
凤兮本能地护着头，四处张望。
是那个李副官！他带着几个人，举着枪闯了进来，他脸上的愤慨仿佛还腾着热气一样。
区区几个人怎么能抵得过众多的武器。分分钟都不到，李征战的人已经倒下了好几个，只有他，还在桌椅间辗转着，和那些人对抗。
当他滚落到化妆间门边时，只听“啊“的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日本人四处搜查，也没有搜到人影。最后只得抓起躲在一边发颤的凤兮问话。凤兮惨白着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他从她化妆间的窗户上跳下，朝西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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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凤兮一入地室，便奔向了那个汩汩流血的人。
李征战抬起沾满鲜血的枪，指向了凤兮。一双明亮的眼睛，余火未熄。
凤兮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忽然指着，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的光芒。
“你很看不起我们这些唱戏的吧？“她没有闪躲，而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举起的枪口被她一点点靠近，最后贴在了胸口。她像看不见那支枪一样，展开手里握着的一卷纱布，为他止血，“这里是我存放钱的地方，很安全。只是这几天，要委屈你一下了。“
李征战让伤口疼皱了眉，渐渐把枪放下。其实让他皱眉的，是他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唱戏的，女子。
黯淡的光线微弱地照亮了凤兮的脸。白皙如雪，带着些媚色，又带着些严肃。她面无表情地做完了一切，站起身，踏上一只小凳，掀起头顶的一块木地板，钻了出去。
上面的光线刺痛了李征战的眼。他看着那个细瘦的身影消失，木地板重新合上，有些怔，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乱了心绪。
凤兮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带来了油灯和药。还有一碗粥。
他说他要出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凤兮只是微微一笑:“街头小巷全是对准你的机枪。你能做得了什么？“
他颓然。
“好好养伤。总会有机会的。“
两人不再说话。油灯的小小火焰摇晃着身子用力燃烧着。沉默的地室里，两个人的心事也在各自燃烧。
头顶的地板上，脚步声凌乱地响着。 地室太静了。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一个平稳有力。一个轻柔短促。相互交叠着，惹得人心里发慌。
“不闷吗？你喝着粥，我给你念戏文吧？”
“我可不听什么戏文。陈腐的东西。看看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把时间浪费在听戏上。”李征战的脸在灯影里半隐半现，不屑却很明显。
“我知道。我们这些戏子比不得你心中那些大志。可是我们，也只是为了吃口饭啊！“凤兮靠在墙壁上，黯淡的光线映出她一脸脂粉的凄楚悲凉，细腻动人。
“为了这些吗？“李征战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肩膀撞撞身后靠着的那些麻袋。那里面全是凤兮近些年的收入。有银元，有珠宝，那些“贵客”们，从来不对她凤兮吝啬。她虽不是特别在乎，但也照单全收，想来她这副绝美的嗓子，也不是白来的。
凤兮听见麻袋里的叮当作响，轻轻笑了:“李副官，你还没看透吗？城中那些当官的，就算他们不成日听戏，就能拯救得了这片土地吗？“
继而又是一片沉默。
在这阴暗不得光的地方，也不知道太阳已经落在那座山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