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普吉岛之恋
1959600000006

第6章 6、暴雨长在奇迹上

此刻我那么激动,犹如暴雨。刚才在暴雨下淋了一小时。这是我自愿去淋的,我内心在经历一场暴雨,和体外的暴雨一起呼啸。

最近几个晚上去校园散步。总是能看到大一新生们在只有蓝色顶棚没有墙壁的学生食堂里练歌,大家神情严肃,教练(据说在大二大三大四学生中选拔的)更是厉声喝斥。让我疑窦丛生。从学生中已经约略听说过他们是在排演节目欢迎新生。可是他们本身就是新生,自己欢迎自己么?看他们的阵势,又似乎是在军训。但并不见齐步走、正步走、握枪支,只是一本正经地在唱歌,站着,或坐着,面无表情。歌不是很悠扬,却十分高亢严整。晚上十一二点,在屋子里仍然能够听到他们用泰语唱节奏整齐有力的歌。

下午陈玲玲告诉我,晚上十点在篮球场有大型活动,要一起去观看,我兴奋地答应下来。

晚上八点半就早早地出发。篮球场空荡荡一片。正好碰见我的中国研究专业的几个女生。去问路。我问:军训表演在什么地方?学生自然没有听懂。我再说是大一学生的活动。她们恍然大悟。只说:跟我们来。

在漆黑的长廊里走了很久,直到三号楼大厅。然后听到此起彼伏的发音奇怪的“老师”。我教的中国研究三年级的大部分学生聚坐在大厅一角。其他我去听过课的学生也来打招呼。我终于明白,原来刚才那几个学生以及这些学生都是来看表演的。第一部分表演在二楼的会议厅,现在已经不能进入观看。十点他们会转移到篮球场。拉拉队的学生们在大厅里站着队形让大家拍照,我也去拍。其中几个是我的学生,向我微笑。

时间尚早,我到处照相。泰国学生很喜欢被照相,十分配合我。我一对准镜头,他们就聚集起来,摆各种姿势。个个天真。这里的大学生像中学生。但他们毫无幼稚,只是眼神举动很少被某种所谓“文化”或者“规矩”束缚。

终于快到十点。我随着人流先来到操场。爬上看台,学生们很热情,大多不认识。学生让我坐在他们身旁。于是和他们攀谈起来。我慢慢获得了更多宋卡王子大学普及分校的信息。这里一共两个学院,十个专业。两个学院即服务学院、环境与技术学院。和普吉岛的地理人文特点紧密结合。中国研究专业属于服务学院。我从接下来的表演得知,中国研究专业并不是很热门的专业,人数不多。而且学习难度大。我教的三年级去年有60人,现在只剩39人,其间,许多人转移到其他大学。不过中国研究是个特别的专业。宋卡王子大学采用泰语、英语教学,同时拥有汉语、法语、西班牙语、日语、德语、韩语等外语选修(可见普吉岛乃世界旅游胜地),但开设国别研究专业的唯有“中国”。

等到一半,下起暴雨。大家纷纷撤至长廊。雨停,回到看台,遇上我的学生孔谭梅。她长得和中国人几无二致。齐耳短发。圆实亲切的脸。汉语相对不错。我们坐下来,看台已经湿透,我把鞋子脱下来垫着坐,所有泰国学生则都是直接坐在水上。并让我坐下来,说:“老师,没事。”

孔谭梅健谈。她给我讲解,晚上的活动是大一新生排练节目,要迎接明年的新生。明年即佛历2051年。一年后的事情,竟然放在一年前做。可见所谓泰国人的懒散只是一个侧面。活动的内容包括唱校歌(大概就是前些天晚上听到的节奏整饬的泰语歌了)以及所谓的“boom”。我不知道怎么翻译这个词,似乎和它的本意有些距离。孔谭梅也觉得很难翻译成汉语。

十点多,主角们才姗姗登场。先是平淡无奇的列队。每个人胸前挂着纸牌,手写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惊心动魄的事情降临了。

暴雨再一次来到。而且比刚才那次更加迅猛。雨点砸下来,生疼。幸好陈玲玲的学生借给我一把大伞。狂风袭来,刮折很多把伞。大概是暴雨让节目有所变动。并没有校歌,直接是“boom”。我问孔谭梅,下这么大雨活动会停止么?她说不会。因为没有时间了。排练只给十天时间。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再一次重复:没有时间了。让我突然对泰国人内心的认真肃然起敬。

暴雨来得奇怪。活动一开始,它就到来,而且不见停止的征候。这些天经历暴雨不少,一般只是十几分钟就会停息。这次却足足下了一个多小时。贯穿活动的始终。

暴雨一来我的相机就没电。似乎这样的场面不应该用数码纪录,只能用内心目击。

学生们在雨中依然站得笔直。现场只有同样是学生的“教练”,并无一个学校领导或教师在场监督。几乎是学生自我完成的事业。

然后,在一声号令中,他们围成几个同心大圈。手臂搭在旁边学生的肩膀上,再一起有节奏地弯腰,频率很快,口里喊着一些奇怪的语言,我只听懂“PSU”(宋卡王子大学的英文缩写)。

集体的“boom”之后,是“SI

boom”,即每个专业的“boom”。中国研究专业围的圈不大,人数不多,口号(?)声音也小。但我身旁这个专业的高年级学生们在大一新生表演完后发出的呐喊声却撕心裂肺,我跟着尖叫。

所有一切在暴雨和狂风中完成。而且一旦他们弯腰口念“咒语”,就会袭来一阵妖风。风异乎寻常地强大。把雨全部从伞的边缘带向我的身体,把我打得浑身湿透。一阵冰凉。

孔谭梅向我解释:这样的暴雨每年“boom”活动时都会发生。暴雨似乎是为了给予如此极具悲剧性的仪式更加悲剧的氛围。

雨水和风让我颤抖。而我之所以把眼前的活动说成是悲剧性的,因为我从活动中真正感觉到了那是泰国人在向“自然”献祭。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献祭。泰国人内心对“神灵”相当敏感。我在课上讲解消失的古文字“刖”和“耜”,他们一脸茫然。而讲到古代的一种祭祀“祓”,我还没怎么说,他们就满眼会心。我眼前的活动就如宗教仪式。不仅是表演的学生,我身边观看的学生们也在雨里十分泰然地站在可怕的风和雨里。而且这些学生大多是女生。她们一点都不娇气。对所谓的健康、干净、舒服很不讲究。她们浑身湿透,伞不够,许多人露天站在雨里,依然要坚持看完表演。更甚者,在表演的学生没有坐下前,如孔谭梅者就执意站着。她用了朴素的汉语表述:那样不好。我却缩在伞底,既被感动得抖动,又被风雨击垮。我感到自己的被感动以及不可饶恕的孱弱。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不支,要回宿舍。孔谭梅们还在坚持。表演的学生们也在坚持。后来,他们转移到三号楼大厅,继续表演。我却已经感到有些头疼。回到温暖的屋子。远处隐约传来他们的歌声。比前几天的多出几分凄凉。

2007.6.18夜—19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