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普吉岛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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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三个胡桑

中国大地上,肯定不止一个胡桑。仅仅我知道的:湖南有一个,女,曾到浙江工作,现在广东上班。辽宁有一个,男,喜欢篮球和电影。还有一个胡桑据说曾追求过在广东工作的胡桑。具体情况不明。所不同的是,他们是本名,我是笔名。现在我要写的却不是这些胡桑,而只是我自己。

在泰国,上网极为不便。原因:一,我从来没拥有过一台真正属于自己的电脑。二,这里的网络实在糟糕。病毒多如蚂蚁。上国内网站慢得犹如在中国坐绿皮火车,不把人拖垮誓不罢休。很多天没有登陆自己的新浪博客了,每次都说我输入验证码有误,即使侥幸登陆,也打不开网页,无法回复评论,更不能到最近访客的博客去留言。

今天的网络特别开恩,上新浪博客竟然十分容易,速度也还可以。在最近访客里,发现盛平。这位当年西安的兄弟,在照片里,越发发福,诗歌写得更加口语。不知道是否还在太白文艺出版社工作。因为各处的诗歌朗诵会,我曾在他的屋子里借宿过几晚。在西安诸友中,他是最幽默的。他和黄火冰都毕业于西安农林科技大学。似乎一些感情的原因,火冰已经几乎放弃写诗。但在我记忆里,他一直是一名诗人。火冰是我最早认识的解放诗社的成员。他当年主持的诗歌论坛叫“诗歌党支部”,国家的新闻出版检查体制曾对网络有过一次大清洗,许多敏感词被枪毙,包括“诗歌党支部”。

在盛平博客的最近访客里,我见到熟悉的“西毒何殇”和默默。和默默只近距离交往过一次,在此不做赘述。西毒何殇,我喜欢叫他何殇。正如我总是称呼同为西安诗人“张紧上房”为“张紧”。虽然这常常违背他们的意愿。何殇与李傻傻在西北大学是同班同学,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正好也在这个班上。李傻傻后来因为小说《红X》出名,似乎要淡出诗歌圈,不过我在书店翻阅他的新书时,总能见到何殇的评论。可见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份。

何殇他们出道都要比我早。我曾经给北京的符马活打电话,想邮购一册《诗江湖》。电话被他老婆接到,她问我名字,我回答。她听不太清,就问,你是何殇?我就再重复一遍:胡桑。西安还有个写诗的胡三,我们两人的名字更是经常被人混淆。

读了盛平、何殇还有陕西师大校友王歪、现在上海工作的李异(伊沙的门徒)、在西安做广告曾跑到上海试图设分站的大嗓门艾蒿的博客,他们都很真诚,一如既往地写着自己的诗。从文字里看得出,他们生活得很快乐很满足。

何殇的博客公告栏里赫然写着:“我不走你们的路,你们这些肉体的蔑视者哟!”一读到这句话,我就心虚不已,似乎是对我说的。西安诗人的诗大多是肉体狂欢的,虽然与所谓“下半身”还不能完全等同起来。我在西安渐渐地开始不反对肉体,以至后来也写些下半身的诗。那时,我觉得这样写是一种需要。肉体是生命的根本。诗歌、小说、思想、哲学、政治都是从肉体里衍生出来的。唯有那些假道学才转而鄙夷起肉体来。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西安的胡桑和上海的胡桑已经是两个人。我变得“文雅”起来。虽然我依然不放弃口语里色情的骂人话和写作中性感的词汇。我并不想最后被“正经”的文学体制收编。

我并不回避自己在西安所写下的大量口语诗。我把它们放在自己博客里。因为我清楚,我那时很真诚,并没有伪造情绪和语言。我反而感谢那一段写作经历,它帮助我突破了很多禁忌,然后才能让我来到更加开阔的地域。

我不再把自己现在的写作中的谨慎认为是“禁忌”,我现在叫它“节制”。西安的语言是欲望型的,泥沙俱下——这正是西安的诗歌佛爷伊沙所追求的气质。虽然西安的年轻一代诗人并非都是伊沙的门徒,我知道许多人和伊沙之间积怨颇深,可是,西安诗歌的“主流”不可回避的是口语狂欢。如今我再去读这些兄弟们的诗,依然感动于里面的真诚和快乐,而并不像某些人闻“下半身”则色变。

只是,我已经写不出这样的诗歌。西安胡桑已经随着我的离开永远留在西安了。我感谢西安,并且怀念西安。我常常想着能够回到西安,和众兄弟吃羊肉串、灌啤酒。多么痛快。

在上海,我的生活和文字变得缓慢、温和、节制起来。但是,我并不畏惧于各种禁忌,甚至经常妄想出格。有时,一个人掂着酒,喝到后半夜。有时,让身体在诗里亮相。有时,则是女人。

后来我看到一个朋友转述另一个朋友说:胡桑的诗歌注定是水灵的。这个描述未免肉麻了些。我并不十分喜欢。我喜欢王歪写我的文字:每个人变回了自己,这很好。

我在上海追求精致的生活和诗。(“精致”不是刻意美化和粉饰后的精美。而是各种事物被我打磨后的重新组合。)可能和我在南方漫长的童年生活有关。一次,和王东东聊天,我说写诗最终的宿命是自己。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的诗歌宿命已经被早先在尘世的痕迹决定了。后来的修正只能顺应这些痕迹,不然他的写作基本要失败。

我现在出落成这样,和故乡的胡桑纠缠不清。

故乡的胡桑充满各种禁忌。身体的、情感的、权力的、地域的。因为这些被灌输的禁忌,我的生活常常受挫。虽然很小的时候,这些禁忌仍然是外在的。我一度十分顽皮,故乡方言叫做“糙”。什么都肆无忌惮。和小女孩玩性游戏。烧人家的稻草堆。在田里翻滚玩枪战游戏。在河里狂欢。后来,我就不“糙”了。在接受各种教育、职责和暗示之后,我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碰女生的身体,不敢下水游泳,不敢做坏事。此时,我遇到了诗。因此我的诗里也充满禁忌。一些大词、性感的词、粗糙的词均被全部挡在诗的门外。诗和生活一起缠绕,塑造了一个木头一样的“胡桑”。那时候我使用了现在有些让人作呕的笔名:“默冰”(可见我对生活和生命如何冷漠)。我相信,现在故乡的旧书摊上肯定还摆放着扉页上签着“默冰”二字的书籍。因为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处理了上百本自己购买的书。凡是写得不够纯洁、不够崇高、过于生活化更别说有些下流的书都被我遗弃。那时候,我读到“他妈的”、“做爱”之类的词汇,就会划一条横线,表明“非礼勿视”,下次阅读应该略过。故乡的胡桑有些虚弱。

到西安第一年,我依然在故乡的胡桑里滑行。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在宿舍楼下的卡夫卡书屋里购买《生活在别处》。回到宿舍立即读起来,结果因为太多的性描写而中断,连忙跑到书屋,硬是让老板给我换了一本《渴望生活——梵高传》。

如果没有后来努力突破禁忌的西安胡桑的出生,我大概是不能写诗了。当一种文字和这个世界渐行渐远,以至飘忽不定虚空不已时,要么高处不胜寒,要么孱弱以至枯萎。

所以,我并不回避西安胡桑。我怀念他。

我生硬地区分出三个胡桑,并非为了像博尔赫斯写《两个博尔赫斯》那样把自己神秘化,而是让自己更好地往前走,也许,以后会有第四个胡桑来攻打这三个胡桑。我听凭生活的安排。

2007.6.29于泰国普吉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