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我身边的天堂
196200000014

第14章

?14 糖果罐子

窗外是条大路,两旁站满法国梧桐。天冷了,树叶持续离开枝头。像手一样的树叶,枯朽的、仍然带着温柔气息的树叶,透过玻璃,在我瞳孔里安静地凋落。

被勒令赋闲在家后的第二天,小舅舅打电话约我去悠闲雅聚喝咖啡。

彬彬有礼的侍应生将我引进色调淡雅檀香幽隐的包间,小舅舅仔细端详我一番,笑道:“嗯,一点都不沮丧,小舫的确是经得起大风大浪的料子,我没有看错人哦。”

他果然已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这下可好,锦隆嘉业完全是沈锥的天下了。”我伸个懒腰,开始自己动手煮蓝山,“我们三个真的白忙活了一场。”

小舅舅大笑,“才夸了你几句,就说丧气话!”

我跟着笑,“莫非小舅舅你有后招?”

小舅舅伸出中指,慢条斯理地顺了顺精心修理过的小胡子,“沈锥刚买下好东西,白捡那么大的便宜,现在想必正为此得意吧。”

我的动作停下来,“那七块地有问题?”

他对我笑,“并无。”

“那我就不懂了——窍门在哪?”

小舅舅往椅背上靠去,“一万亩地的大手笔,已经引人怀疑;现在又添三十万平米净地,储备规模抵过其他房产公司的总和——不久严查闲置的圈地,你说结果会怎样?”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又慢慢沉下去,“……看来锦隆嘉业势必树大招风了。”

“到时别无出路,只有匆匆转手,除了实力雄厚背景过硬的梁家,谁能要得起那些地?”

酒精灯吐出的火舌一下一下舔着咖啡壶,里面液体早已沸腾,透过扭曲的那一小片空气,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变形,“小舅舅,沈陌到底是锦隆嘉业的法人代表呀,你这样会连他一起牵扯进去。”

“我的傻丫头,你以为沈陌会不知道?对他来说,锦隆不过是跳板,用来瞄准沈锥从沈家转移走的那笔钱而已,等资金过渡到位,公司变成烂摊子一个,沈锥想要,我们将笑着大方地送给他。”

原来如此,一个比一个精明,这一局,我看沈锥多半会输得很惨。

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有利于自己,那沈陌上次为什么要拒绝小舅舅你的提议?”

“我不知道,不过……”他叹了口气,“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多少还是会犹豫一下吧,”小舅舅边思索边点头肯定,“嗯,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没错,就算不准确,也应该有关系。”

读书人的一念之仁?我冷笑。沈锥可是发起狠来要你一败涂地呢。

难道,是因为傅凭澜?

因为愧疚于她,连带对沈锥也不忍心做得太绝吗?

“沈陌并不想长久地在生意圈里耗下去,他只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抽身。”小舅舅见我久久不动,为了不使咖啡壶里价值不菲的蓝山煮干,只好自己动手替我倒出来,“说实话,他真是我见过的脑筋最灵活的人,可惜啊,可惜,对经商没兴趣。”

咖啡喝到一半,小舅舅突然接到电话不得不走,对我表示歉意后加了一句:“想喝什么随便要,跟老板说记在梁远之账上就好。”我笑哈哈地挥手表示不送。

有人请客的机会难得,时间上正好又清闲,索性打电话给舒雯约她出来。真是心有灵犀,这家伙正无聊,想找我损几句,挂了手机后约莫三十分钟,此人十分淑女地在我对面坐下来。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我把前因后果一说,她呵呵地冲我笑,一点也不意外,“商业圈,是非之地,只有更狡猾,没有最狡猾。人人都想在这方面登峰造极,却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哎,看到沈锥未来的下场,我还真有点替他小难过……”我边磨牙边狞笑着喝了口咖啡,“他不算是百分之百的好人,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情人。我相信他对傅凭澜的感情是真的,只是这种感情却会导致别人的灾难。”

“还说沈锥呢,你又何尝不是。”舒雯停下来,客气地谢了给她上鸡尾酒的帅哥侍应生后继续说,“我看不出来你自从帮沈陌之后得到过什么好处——虽然你压根就不是个会去计较好处的人。”

一句话说得我一怔。

真是的,大概一年前,我还在咬牙切齿地跟踪他,处心积虑地挖他隐私。我也不是个好人,可沈锥这样痛恨沈陌是因为深爱被他抛弃的傅凭澜——我呢?可以肯定的是,我不爱沈陌,虽然我对他的确有一种很奇特的、微妙的感情……我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一条关于他的不利流言。

“姐妹说句话你不要不爱听。”舒雯对我眨了眨眼,“还记得以前上学,你对身边男生从来就是冷若冰霜,不,不是冷,是淡,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的那种淡漠。但你却可以高谈阔论好莱坞那些帅哥,流着口水去看身材爆好的裸男,疯狂写言情小说……可见你并不讨厌异性,你只是不喜欢身边真实具体的男人,因为他们统统让你失望。我觉得,这大概跟你父亲有关。”

我阴着一张脸,“你说我恋父情结?你觉得沈陌像我失踪多年的老爸?”

她理直气壮地说:“难道你对他的那种感觉不是亲情?承认吧,你态度的转变就是从得知他是你亲戚开始的!哎,闹了半天,梁沁舫是个叔叔控……我情愿你喜欢的是正太啊,姐妹!”

我翻着白眼看她捶胸顿足地作痛心疾首状,“不好意思,你错了,我之所以对他产生好感,并不是亲情作祟,而是因为我太虚荣,知道吗,有一个又英俊又聪明又有气质的叔叔,脸上很光彩的!”

舒雯一口酒喷在桌面上,忙不迭抽纸来擦,“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沈锥不也是你叔叔,不也又英俊又聪明又有气质?你怎不去热爱他呀?”

“因为他鄙视我啊。”我哈哈地笑。

听完沈锥那句“半点没有大家闺秀气质,倒很斤斤计较充满市侩味”的评价后,舒雯忍不住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姐妹!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准确啊!”

我桌子下的脚立刻蹬过去,她早有防备,灵敏地避开并冲我做鬼脸,“我早说过啦,沈陌是个聪明人,沈锥也是,你夹在两个男人的战争中间,小心死无全尸。哎,同样都是女人,傅凭澜就比你幸运多了,两种男人中的极品为她拼得头破血流,好有成就感哦!做女人当像傅凭澜,不要像你梁沁舫!”

气死我了!气得我两眼发黑没点儿地乱踢,“你是不是我朋友!”

“我说实话嘛。”舒雯左躲右闪最后只好站起来离开这张桌子,“可是,你是梁沁舫,独一无二的梁沁舫,总有人喜欢你胜过美貌纯洁的傅凭澜,比如我啊,不是吗?”

我哼一声住了脚,“这还差不多!”

于是休战,一起喝着饮料看外面的风景。窗外是条大路,两旁站满法国梧桐。天冷了,树叶持续离开枝头。像手一样的树叶,枯朽的、仍然带着温柔气息的树叶,透过玻璃,在我瞳孔里安静地凋落。

还以为会被沈锥无限期冷冻,谁知道只让我闲了一天就又被招回去。

故意迟到一个多钟头,而且穿了件以前在家里赶稿赶到半夜三更跑出去买泡面时随便套的破毛衣,一进大厦就被保安看了又看,幸亏他认得我。

“梁,老板叫你去。”

隔壁桌的小灵冲我吐吐舌头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你。”

“拿到遣散金的话我一定请大家吃饭!”我慎重起誓,然后壮士断腕地去敲门,背后一片唏嘘声。

沈锥正在讲电话,我很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下翻报纸,刚看两行耳朵里就被肉麻的句子侵占:“今天有没有想我?想了多久?”

抬起头,我满脸褶皱地投去无声抗议。

他冷漠地瞪着我,嘴里那股热情却一点没降温,“嗯,你好好休息,多喝水,不要成天想论文的事,哪个导师敢不让你过,他活得不耐烦了吧?!”

足足缠绵了十来分钟,才轮到我跟这位爷直面沟通。语气简洁,直截了当,好像我站在这儿本身就是浪费他的时间,“这几天公司上下都很忙抽不出人手,圣诞晚会的事由你负责。”

“什么晚会啊?”我莫名其妙。

他很不耐烦地继续看文件,“12月24号晚上,圣诞嘉年华,我要一个盛大的舞会,有没有问题?”

我这才想起来,锦隆的高层有将近70%的管理者来自加拿大或者美国,说白了,什么圣诞节Party之流的玩意儿当然是专为这群人开设。

“全部是我策划吗?”

“我刚才说的好像是中文吧。”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扫我一眼,“大事做不来小事又懒得做,我真不知道该安排什么给梁大小姐才不算屈才——听说你以前写小说的,应该很擅长玩乐之类的事噢?总之一句话,我要一个最High的圣诞之夜。”

“OK,没问题!”我指指身后,“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他连理都懒得理,直接埋头算是回答。

我也没心情跟他生气,这时有人笃笃敲门,“小梁,电话找。”

我赶紧冲过去抓起自己桌上的电话喂了N声也没听见回音,正纳闷那敲门的同事又开口:“没人找啦,我们怕你死在里面而已。”

我遗憾地对满脸紧张的小灵耸肩,“抱歉,暂时不能请你们吃饭了。”

她乌啦一声跳起来,我正为这份难得的办公室友谊感动,谁知她说:“太好了,有梁继续当炮灰,我们挨骂的几率会小好多好多。”世风日下,已到了令人寒齿的地步。

听说晚会主办人是我,大家哗地全涌过来出谋划策,什么最好是自助形式啦,什么搞成化装晚会啦……滔滔不绝。我笑眯眯地拿着笔一一记录,只听呱啦呱啦说得最猛的一个突然销声,抬头一看沈锥正悠然扬眉冒了一句:“都很闲吗?”

哗!的再度散开。

“我授权你搞晚会,可没授权你扰乱同事工作。”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乐呵呵地收起本子和笔,“是,我知道错了,老板!”

“过来。”他转身就走。

我像被牵引的木偶,什么也不说乖乖尾随。经过小灵桌子时,她同情地抓住我滑过桌边的手捏了捏,然后放开,办公室里又是一片唏嘘。

“反正你也要出去联系相关事宜,顺便替我办件私事。”他撕张纸写了一串地址,连同钱夹一起递过来,“去这家店买一盅海鲜粥——记住是海鲜粥,别买错,再送去N大留学生外苑。”

我接过来,“怎么不直接叫送外卖的人做啊。”

他瞪我,“打什么岔!一定要记得帮我看看凭澜的感冒加重没有,如果超过38度就逼她去医院……不不,就直接打电话给我!”

我吓了一跳,“哈?如此人命关天的事,您还是别让我这种大事做不来小事懒得做的家伙去了。”

他冷哼:“顶嘴是不是?你以为我愿意把我如此重视的凭澜交给你这种心眼一点小的女人照顾?先警告你,她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是是,她体温超过38度我立刻就从留学生外苑的楼顶跳下去畏罪自杀。”

“死之前打电话通知我。”

“不劳您收尸。”

“谁要给你收尸,我得赶去送凭澜上医院!”多有人性的老板啊,我笑得嘴角抽搐手背青筋直冒地退出来。

到了那家店,足足吓掉我半条命,妈呀,这么多的人!再看门口大餐牌,海鲜粥后面一个括号,里面写着“限量供应”!我也顾不得插队不插队的礼貌了,急忙越过人墙冲到柜台,“还有海鲜粥吗?”

老板头也不抬地查订单,“呃……还有七份!”

我回头一数,后面排了至少二十个人,我抹了把汗挨个问:“先生您订海鲜粥了吗?小姐您要的是什么?”人家还以为我服务员,热情地报了自己的菜单,只见我脸色越来越差,不一会儿就面如死灰。

没指望了,彻底没指望了,这堆人全都要了海鲜粥!而且我自认绝对打不过他们!

正呆滞状杵在柜台前,老板笑眯眯地问:“小姑娘,要不,给你鱼片粥好不好?一样好吃。”

我哭丧着脸,“我是受人所托买给病人吃的,他们指名要海鲜粥……别的种类我不敢买。”

老板“哦”了一声:“这样啊……那,哪位客人愿意让一份出来的?人家小姑娘要买给病人吃的,哪位做做好事吧好吗?”

人们面面相觑,没什么反应。这年头骗人的多了去,在外要小心提防是人知常情,可我想不通的是,第一,我又不是不给钱,顶多算压队而已;第二,我这么童叟无欺的脸蛋像骗子吗?

就在这时手机唧唧唧地叫唤,拿出来看时已经停了,屏幕显示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怪我选了个鸡叫当铃声,小得只有一点点难怪经常听不见。查看了一下,有点意外……三个都是沈陌打来的。

赶紧按了回拨键,那边嘟嘟响了好久,我的心越提越高,一来好奇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他连打三个电话给我,二来只是一种感觉,本身就让人提心吊胆的感觉。

就在电话因为无人接听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通了,一声淡淡的“喂……”我没有因此而放松半点,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小舫,真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说!”

“我在N大办公室,如果你不忙,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紧紧捏着手机,“……我马上过来!”

掉头要往外冲,却被一个老妇人拉住,“小姑娘,我买的是鸡丝粥,刚刚做好,你拿去吧,不用排队等了,放心,鸡丝粥营养也很好的。”

一个打包好的滚烫的袋子送到我手里,低头看了三秒,我把卷起来的钞票塞给她,“谢谢。”

N大门卫不让出租车进校园,我只好抱着粥一路狂奔进去。沈陌办公室所在的那幢楼的大门不像平常那样敞开着,一反常态地从里面锁了,我空出一只手狠狠地捶,同时隔着门上的雕花玻璃向里张望,过了一会儿看见沈陌扶着墙出来。他使劲地推门,却推不动;隔着门,我模糊地看见他喘息的样子。终于,他用肩膀把门顶开,趔趄着倒进我怀里,可马上就推开我伸过去搀扶他的手,下意识似的躲避。

他的唇完全没有血色,又紧紧地抿着,看起来像一道深深的划痕。

“怎么回事?”我的心上也有一道划痕,很痛。

“回去再说吧。”他固执地一个人往前走。

“我去跟门卫讲,叫出租车开进来,你在这儿等,我去叫车!”我一把拉住他,他的手冰冷而颤抖,接触到热粥袋的时候,给烫得往回缩了一下。

“没事,一起走过去。”他回过头,置若罔闻地对我微笑着,我突然透不过气,那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的、带着浓重哀戚的笑容……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笑?!”我终于吼了出来。

他沉默一会,仍然是无可挑剔地温雅浅笑着,却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去叫车开进来。”

一路上,他都不说话,头靠在出租车后排玻璃窗上,要么闭着眼睛,要么睁开,却茫然无焦距地望着外面。我不敢一直盯着他看,匆促地扫几眼就别开目光。

“等一下……”扶他到了家门口,他却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手臂倔强地抬起来抵着墙不肯再前进,“我妈在家,不能让她看到……”

我六神无主了一秒钟,“去我家吧,我妈上班了。”

打开门,他坚持不肯去我的床上躺,“我在沙发上坐一下就好了……没事的,谢谢你……能不能倒杯水给我?”

我点点头,先去卧室床上拽条毛毯出来把他裹紧,然后冲到厨房倒水,慌乱中还打碎了一个杯子。

我递给他热水,换来一句任何时候都不会落下的“谢谢”,“到底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吗?”

那双手握着杯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紫色。他疲惫地闭上眼,别过头。我只好自说自话:“我不问了……粥喝不喝?有点凉了,我拿去微波炉热一下。”

嗡嗡嗡的微波炉,明亮而欢快地旋转着。以前赶稿时我半夜拿它热饭吃,老被我妈抱怨睡得好好的吵死人,可现在端粥出来时,沈陌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叫也叫不醒,屋子光线暗得可怕,他坐在那里,倔强地用坐的姿势让身体一侧靠着墙,额角也抵着,蜷成一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仅仅是光线的缘故,还因为他的一只手正握起来撑住眉心,手里捏的,正是那个有着美丽色彩如同糖果罐子一样甜蜜的小塑料瓶。

一片昏暗中他另外那只修长的、抓着肩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关节部分白得仿佛骨头随时会破皮而出……整个人像是黑暗这只庞然巨兽口中的猎物,正一点一点被吞噬着。唯一鲜艳的,也只有那个有着美丽色彩如同糖果罐子一样甜蜜的小塑料瓶。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