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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我要的幸福

幸福不是要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吧!这只是感觉,就跟写作一样,即使全世界都认为你的文章是****,只要你自我感觉良好,照样可以沉浸在文豪级别的快感中!我想过了,只要自己爽,单身也是幸福的一种。

推测,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不过,是真的又怎样。

我在马路上跳格子玩,不知不觉就换成踩法国梧桐的树阴。舒雯把手绢叠起来,无所事事地扇着风,时不时眯起眼睛望蓝得刺眼的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我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喂,写进小说吧,”她拿胳膊肘捣我,“多带劲啊。”

“不行,编辑会砍杀。”我抢了她的农夫果园灌,“言情小说,结尾得皆大欢喜。”

“没劲。”她继续扇,“那你就写皆大欢喜的结局啊!全家几十口团圆,够喜了吧!”

“我真的有一个舅公。”我嘟囔了一句,然后,揪住舒雯使劲摇,又给她来了一个震撼版,“我真的有一个舅公!”

“你为何不喊你有两个帅哥叔叔?!”这天杀的女人……不愧是我死党,知道我最在乎的是哪方面;而天杀的我,不愧是虚荣到极点,我的确、很爽。

不过很可惜,“齐漱玉说过她是寡妇。沈陌的父亲已经死了。”

“她的意思很有可能是,你舅公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死了。”

“可我觉得她说自己是寡妇的时候,不像在赌气。”

“她那么说是多久以前?”

“五年……”我泄气,别过头去。

“你确定你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她笑眯眯地反问,“小梁同志,为何你不愿意承认沈陌这个叔叔?你讨厌他是因为他会念书,他瓜分甚至剥夺了你母亲的全部注意力,不是吗?可如果他是你叔叔,那就是一个被女人拒绝、被兄弟横刀夺爱、被父亲抛弃的可怜虫,喂,这样你总平衡了吧!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在你妈妈提起他时说‘丫有什么了不起’了吧!”

得了吧,他在我心里早就和‘了不起’彻底脱离关系了。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还要绞着他不放?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舒雯,那副样子一定很可笑,她吭吭地乐了,笑得呛到。

回到家,我什么也没跟老妈提,一头扎进房间,扎进从来不叠的被窝,发了不知多久的呆,看似懒洋洋实则机械地拉开抽屉,扒出那本书。

硬着头皮,开始啃它,原以为很深奥,可是当静下来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抠时,竟然也就看进去了。浏览目录时,发现有篇《童年记忆》,不假思索地翻到对应的那一页。第一段是这样写的——

“活着,是因为好奇。对未来怀着莫名的畏惧,但不是害怕。害怕是箭一样的东西,出弦必然意味着目标。畏惧却是圆圈,使人在旋转中辨不清方向,却能渐渐沉没到生活的深层。所以,畏惧没有原因,更没有对象,它只是自己。”

已经成了习惯,读他的书时一定要放那段录音。起先是出于某种卑劣的平衡心态,现在则好像是因为,想看看真正的生活吧?在言情小说中,几乎没有犯错的男主角,即使犯了,那也是对读者来说无伤大雅、绝不妨碍她们继续爱他的错,唯一能与之较劲到最后一章的也就只有女主角,舒雯所谓的伟光正——伟大光明又正确。

是我太前卫,还是太落伍?书里男人越完美,我就越不待见,尤其他们对女主角的百般隐忍,更让我觉得虚伪。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心理阴暗,压根不相信这世界仍有如此纯粹的真善美,大概真像舒雯说的,我这种人应该去当侦探当记者当警察,挖掘社会黑暗,而不是写小说,并且是纯洁梦幻的小说。

从门把手被扭动到我妈出现在我桌边只有短短两三秒,我不露痕迹掐掉录音笔,心想着自己走路不出声的特点看来实打实是从我妈那儿继承的了。

“叫你办的事儿怎么样?”

我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剪报中翻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片,“这是提供类偏执妄想病症材料的医生办公室电话。”

我妈一掌拍掉,“要来干吗用!你外公肯去吗?”

我缩回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外婆的信呢,要到没?”

我实话实说:“她今天不在家。”

“白长这么大个子,比你爹还废物。”

我是废物,但我不知道我爹也是废物。这是我妈第一次当我的面提起她丈夫,其实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老爸有一点印象,比如他在飞驰的火车上给我讲大灰狼与小白兔,比如他骑着摩托进城买虾,比如他念《半小时妈妈》给我听,却不认得上面某个字,念错了被三四岁的我纠正……可是家里人都说我是脑子糊涂了乱想出来的,我爸根本就没带过我,在我出生没多久,完全不可能有记忆的时候,他就跑得没影了,至今音信全无。

当然,大家也懒得去找,尤其我妈,经济独立、家世良好,男人对她来说完全就是多余物,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最不喜欢爱情故事,更反对我去写的原因。还记得初中我第一次看舒雯借来的席绢的书,好像叫《独自去偷欢》,呵呵,这名字把我妈和班主任都变成气球喽,一根针就炸。从那以后,她就浊物、浊物地叫我,当我正式开始写言情后这称呼更是升级变成了废物,乐观估计等我以后找男朋友时她就该叫我腐物了,哈哈。

我默不作声,心里偷着乐,她又开口了:“明天和我去你外公那。”

我答应着:“哦。”在我妈还没注意到之前,抽过杂志来覆盖住沈陌的书。

睡到半夜,突然被排泄的欲望弄醒,跳起来灯都没扭开就往厕所冲。因为有着在大号时看书的不良习惯,所以即使十万火急也没忘记在凌乱的桌子上随手抓了一把,坐下来才发现是那本《骨子里的零》。

据说你在方便时不假思索拿的书才是你最钟情的,我只知道如果要衡量我喜不喜欢一本书,看蹲马桶的时间长短就清楚。虹影那本《饥饿的女儿》是最好例证,让我在厕所里坐足了一个钟头,这玩意可是实打实的骗不了人,舒雯曾经叫我以后上厕所就带沈陌这本《骨子里的零》肯定五分钟就出来了,我当时笑得一脸狂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舒雯的话,反正是兴味索然,没看多久便匆匆提裤子冲水,真的五分钟就出来了。

瞌睡虫跑得干干净净,初夏的夜晚突然燥热得不可思议。拿着书直接到阳台上去乘凉时,意外地发现楼下依然亮着灯。

一滴来自楼上的水打在我手背上,滑下的触感让人误以为是虫子在蠕动,心慌着一抖,书掉了下去,张开羽翼看似轻盈地没入夜色笼罩的黑黢黢的院子,然后便发出一声响亮而沉重的“砰”!

我本能地想撒腿跑,但又觉得证据确凿,应该坦白从宽。如果掉下去的是把菜刀,我一定逃得比谁都快,因为菜刀人人都有家家必备;而那一本书,相信整幢楼、甚至整个小区,也就他楼上的邻居、这个房间的主人才会有。

楼下的门在我迟钝的思想斗争中被推开,地面顿时出现一块长方形的投影,鹅黄色,有人站在其中。

而那本书,非常无辜地刖着一角,斜趴在这块光斑里。

他慢条斯理地捡了起来,顿一顿,回身,并没有向上望,大概正就着屋子里的光线随手翻看内容。

我咳嗽两声,挤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举一只手,“对不起,我的书。”

穿着睡衣出现在楼下时,门是开着的,“请进吧,不过顺手把门带上,有蚊子。”

点着头关上门后,又是一声有礼貌的“谢谢”。

他把书递还给我,脸上表情很平静。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个人的身上,弥漫着拒绝让你靠近和了解的气息,倘若将其名字和别人的放在一起,只要超过第5章人,他八成会是最后被提及的那个,而且提名者还得绞尽脑汁去想半天。就像中学时要求流利地说出唐宋八大家,我总是一口气背完七个,独独把柳宗元拉下,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此人名气实在够大的了,只是冥冥有一种感觉,让我无形中疏漏他。

这间是书房吧,和我那儿真是天堂地狱的差别。一尘不染,干净得近乎神经质,五个大书橱,像书店里的一样排列,每个还贴着小牌子标明分类;有窗的那面墙空出来放了张书桌,摊着两本书一本字典,笔记本电脑发出微弱的幽光。

齐漱玉披着件衣服出现在房门口,“呀,是小舫啊,也没睡呀?”

我说自己经常昼伏夜出,她笑笑,嘱咐两句叫儿子早些休息的话,和我客气地道晚安后便拢着衣襟离开,我也觉得差不多该闪了。

刚要告辞,他眼睛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忽然开口:“啊对了,你有样东西在我这里。”语气云淡风轻,边说边腾出右手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塑料玩具,半个巴掌大,一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黄猫,还耀武扬威拿了条手杖,站在红色的舞台(其实是装了电池的底座)上,脚边两个按钮。他拿在手上,食指轻轻摁下左边小键,黄猫噼里啪啦跳起了踢踏舞,他把它放在桌面上,然后抬眼望过来,嘴角慢慢勾起。

舒雯给我的跳舞猫。日本进口,她那个是蓝色,粉红底座。右键跳舞,左键唱歌,当然日语歌,一个字儿听不懂。我挺喜欢这种傻不拉叽的东西,只是刚拿到就莫名其妙地找不着了。

“掉在我办公室那幢楼的花坛里。”沈陌说,手指抬起来划个半圈,然后双手并拢,交叉,笑容里有清清淡淡的温和,“拿回去吧。”

家庭会议。

大概是约好的,五家都到齐了,而且,连孩子也没缺席。除了五舅妈和五表弟小航他们在加拿大。

外公五个子女中,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巧的是,女儿生女儿,儿子生儿子。我妈和小阿姨投缘,原因之一就是她的孩子也是个姑娘。

本来大家都还在暂时拒绝往来户的名单上,只不过“小孩子”这一杀手锏确实厉害,外公看在孙子外孙女的分上,默许我们出现在客厅。

第三代我最大,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然跟着我混。二表弟沁舷在外省读大学,一看就是让二舅舅电话狂催赶回来的,肩上还背着硕大的登山包;三表弟沁舶和四表妹沁艶平日都被送到郊外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念书,一个在高中部,一个在初中部,统统全封闭住宿,校规很严,不允许轻易外出,听老妈说三舅舅是亲自跑去跟校长申请的假期(校长真牛)。

此刻,小P孩们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个翻着白眼。我正均分路上买的Breadtalk抹茶红豆芝士,一百二一个,对我来说和抢劫没区别地贵,小心翼翼划成四等份,这帮小混蛋竟敢露出极不领情的神色。

“怎么没有星巴克的星冰乐”、“我要哈根达斯”……还是上了大学的二弟稍微有礼貌点,眼皮一翻,不屑地扭过头,“谢谢姐姐,我不吃这么腻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千篇一律的家庭聚会场景:二弟拔下电话线接到笔记本上跟刚处的女朋友QQ,三弟霸了电视机懒洋洋地等开饭,四妹比较乖地背英文单词;我妈和几个舅舅阿姨在楼上外公书房里进行口水战,外婆独自一人在厨房给大家准备午餐,这时,我无所事事地出现了。

密闭的空间里飘着煮玉米的香味,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个时节的玉米,只要煮一下就可以跟肯德基的那啥粟米棒媲美。可惜只有这么几天而已,到了月底,就立刻变得又老又硬,令人完全失去胃口。

“贵的还就是好吃呢。”外婆察觉到我站在后面,笑着说,“二十四块七毛才十二个。不过,总归比肯德基的便宜多了,是不是。”

我是吃外婆煮的饭长大的。可能因为自小没有父亲,又出生得不是时候(我妈忙着读书考试),在外公这里长到十几岁,才被老妈领回去单独过日子。外婆很不高兴,“好容易养到会下厨了,这就给我带走了。”

我蹲在地上一根根地择韭菜,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吃这种气味重做起来又麻烦的东西。她叫我去陪弟弟妹妹玩,别在这里帮倒忙,我不肯,执意要留下。她赶不走我,就说要炸藕夹饼,叫我去把围裙和袖套给她拿来。

跑到她房间取下门背后挂的围裙时,瞥到床底下的痰盂。外婆有夜起的毛病,半夜三更去厕所太麻烦,就在床边摆了个痰盂,搪瓷的那种,边沿有熏黑的痕迹。揭开盖子一看,里面一堆纸灰,没烧净的一个角上还贴着邮票。

楼上似乎起了争执,我跑到客厅,一群大人噔噔噔地下楼,一副被赶出来的样子。

表弟表妹分别被叫过去,各自开起家庭小会议,我看我妈没有找我的意思,就继续给外婆打下手。没多会二弟出现,好像刚被雷劈过似的黑着脸。

“叫我上去请爷爷吃饭,开玩笑,爷爷在气头上,想要我死吗?”他低吼。

我说:“你的意思是叫我替你去死么?”

“我没那么无耻,只要姐你陪我一起去。”

还说不无耻,这不等于叫我陪他去死吗?“喂,这种事向来是年纪小的比较讨便宜,叫小四去。”

“小三小四刚一听完就像脱缰野狗一样跑出去买爷爷喜欢喝的酒了,拉都拉不住。”混蛋!全都这么精明!

只好走上去敲门。脚步声过来时,二弟临阵脱逃,捂着肚子敏捷地冲进了拐角的厕所,留我一个人暴露在外公面前。其实心里很清楚以外公的脾气,一定会让我失败而回,大人们也绝对知道这一点……可是,可是,那种孤独在外公脸上迅速收敛,却在他眼中无限放大,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有谁不在深深地畏惧着他呢,留给子女的棍棒加身的记忆,也原样复制到了孙辈的印象中。

我并不明白外公的心思,也不想明白。《成长的烦恼》里,妈妈对孩子说:“你要么接受一个人,要么离开他,但是,不要改变他。”外公是这个家里名副其实高高在上的英雄、暴君,要么爱戴他,要么忤逆他,但是,别试图把他从高处扯下来,和自己平起平坐。

结果是我陪着外公在书房茶几上吃的饭。拿盘子拨了些菜端上去,我是不假思索,每样都夹,可外婆按住我的手,选了些不需要咀嚼的食物。是啊,外公的牙已经所剩无几,可是竟然没人注意,就算注意,也不会时刻照顾到每个相应的细节。

那顿饭,说真话,味同嚼蜡,很难吃。外公沉默着从头吃到尾,空气是凝固的,叫人有心缓和、无力开口。还好我向来习惯这种吃饭氛围,在家里,老妈不许我吃饭时讲话,说法是:太没教养。

我喜欢自由职业的最大原因是,每个月只要抽出一礼拜埋头狂赶,其他时间干什么都行。而舒雯选择大学教师的唯一原因和我如出一辙:每个礼拜只要周一周二去教一天课,其他时间——干什么都行。

这个“干什么都行”,自然就是被我们拿来演习各项侦探成名技巧。舒雯看来是给上次的公车跟踪事件刺激并提醒了,再约她时,此人竟开着刚买的马自达6出现,不过,一看就是二手。

“不错啊你,有车一族了——先拿驾照来看看,老夫不坐亡命之徒的车!”

她得意洋洋地丢给我,“本仙人大学刚毕业就考了驾照,一直都想买车,只不过没存够钱而已。”

我告诉了她那封信被烧掉的事。

“毁尸灭迹?”她的手在方向盘上打拍子,“那就是你外婆真的心虚喽!”

舒雯把会跳踢踏舞的蓝猫放在了挡风玻璃前,我忽然意识到那只黄猫正在我包里。

“对了,你的呢?”舒雯兴致勃勃地问,“我昨天抽空研究说明书后发现一个更好玩的,原来把两只连在一起,会对跳噢!”

她果然在两只玩具底座上找到接口:“说起来好像还有不少功能,比如接在电脑上下载歌啦或者自己编一些节奏输入进去,貌似也可以录音……干脆下礼拜带上说明书去我们学校日语系逮个家伙翻译一下。”

“亏你还有个日本奶奶,竟然沦落到连说明书都得求人翻译的田地!”

“哈哈,别提了,已经老年痴呆了,中文全部忘光光,包括我爷爷的名字。整天就是笑、哭、流口水。”她的眼神飘过来,幽幽的,带着笑影,却让我哽得慌。那个优雅慈祥的老妇人的脸,在我大脑中突然模糊,“……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她抓着卷纸,狠狠拽了一大截下来,“老年痴呆呢,真是可怕的病啊……谁都不认得了,深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深爱的人,知道吗,老年痴呆是无法治疗的,一旦得了,到死,都是那个混沌的样子,好像是为去另一个世界做准备似的,连一辈子的记忆都甩干净了,清空了,智力回到婴儿状态,迎接下一轮投胎……”按下开关,蓝猫和黄猫笑哈哈地跳着舞,步伐一致,节奏整齐,我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抓过来,将连在一起的底座拔开。

“还好你外公不是,对不对?”舒雯擦了鼻涕,顺手把一团手纸丢出车窗,这个没有公德的家伙。

我朝她苦笑,“那又如何,事实不过是外公在清醒地恨着外婆罢了,而外婆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我们两家怎么都跟中邪一样,家里遍布怨偶!”舒雯猛捶方向盘,嘟嘟囔囔地抱怨,“喂,我们一定要幸福给他们看,OK?”

我捏着黄猫,把蓝色的还给她,“你不是压根不信言情小说那套幸福论的吗,再说了,我这种心理阴暗的人……”

她匆匆打断:“幸福不是要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吧!这只是感觉,就跟写作一样,即使全世界都认为你的文章是****,只要你自我感觉良好,照样可以沉浸在文豪级别的快感中!我想过了,只要自己爽,单身也是幸福的一种。”说完,发动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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