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忠辅路
沈锥的笑容我可以理解,毕竟部分男人有心上人从旁鼓励,智商便可以降到负数;然而沈陌在低头瞥了一眼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后竟然也笑得出来,那种彬彬有礼的温文浅笑瞬间让我大脑冻结。
威和路的老房子里,只剩下外婆一个人,我妈本想搬过去陪她一段时间,无奈那里离工作地点太远,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全家唯一的闲人——梁沁舫身上。
“不就写小说嘛,你在哪儿不是个写!”
她永远有道理,这次更是有道理得连我都无法否认,于是,立刻卷铺盖滚过去。
每天:早起,晨练,吃饭,码字,再吃饭,睡午觉,再码字,又吃饭,又码字,睡觉。如此反复。外婆有轻微神经衰弱,不能在夜里听见大响动,我只好陪着调整到正常得人神共愤的作息。
舒雯时常过来,她都成精了,任何场合只要有此人在,肯定热闹得没法呆。我看得出来,外婆并不寂寞,只是比起热闹,她似乎更希望家里能冷清一点。
“婆婆养只宠物如何,也算有个伴。”
一天晚饭时,舒雯积极提议,看外婆的表情,似乎正中下怀,“我去选,婆婆喜欢猫?狗?鱼?还是新兴类型的,像是蜥蜴、老鼠、龙猫?”
饭毕,我们缩在电脑前,点开一大堆图片,讨论至深更半夜也没决定下来。
外婆虽然表现出浓厚的兴致,但毕竟年岁不饶人,十点一过就打着呵欠去睡了,剩我们两个继续筛选,舒雯也想当然地留宿下来(反正这种事的次数绝对不少),屏幕上不知不觉从动物图片变成了帅哥写真集。
“有没搞错,这也叫帅,不及那对极品兄弟花一根手指头。”
我站起来,手肘撑她头顶,“人家怎么着也大你几岁,给点面子别再调戏了。”
“人生无趣,不调戏帅哥怎么活!”她理直气壮。
我冷哼:“我是说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能被你一个丫头片子涮了?省省吧,少自作聪明。”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呀!”她压下电脑翻盖,冲一边的我先翻白眼再抛媚眼,“给点提示,给点提示OK?”
我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突然把她挤开,电脑拖自己面前,掀起翻盖。
“做什么?”她看我输入沈凡佑这名字,呵呵笑了,“病急乱投医,连互联网都不放过!”
然而出来的结果让她傻眼了。沈凡佑不仅有名,而且名利双收,在加拿大华人圈混得可谓人模狗样,有头有脸。
“这人竟然是渥太华最大的房地产经销商?”舒雯开始暴打我,“认他!认他!地位如此显赫的舅公,值得攀龙附凤!”
我吭哧吭哧啃起大拇指,严肃得直想笑。沈陌大概以为我是冲着沈家财产才会上蹿下跳,四处折腾,怎么可能想到我的动机只是因为看他不顺眼。
所以算起来,我知道的真相还是比他多,至少多这一条!哇哈哈哈哈!
深更半夜的电话铃声,不是恶作剧就是噩耗,总之绝对是不祥之罩。那个时候外婆估计已睡着多时,而我和舒雯仍在网上游荡,于是手忙脚乱拎起听筒,希望不至于打扰到外婆,刚要喂却听到那边已经在交谈了。
是医院打来的。我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因为他们说得太快,总之就是某人突然陷入危险之类的话。我一边捂着话筒汲取信息一边冲舒雯做手势,让她出去发动车子。
外婆当然想独自一人去,可是这种时候,要叫到车得走至少一刻钟,而且她也无法对我解释究竟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她深夜外出,最重要的是,我是被派来照顾她的,她的安全我责无旁贷。
坐在车上,我什么也没问,舒雯更是一心一意地对付方向盘。
外婆忍不住开口:“我要去医院看一个老朋友,可能会呆到天亮,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回家,你们两个小孩子早点睡,在门口把我放下就成。”
我转过身,正想开口说我早就全知道了,舒雯忽然把我的脚当成油门,狠狠一踩。我防不胜防咚一声磕上旁边窗户玻璃,一边眼冒金星一边诧异奇了怪了,她怎会知道我的企图!
车子一直开到忠辅路的肿瘤医院门口,外婆推开车门下去,不放心地绕到前面来嘱咐我们:“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别仗着路上没人就开快车!”
舒雯响亮地答应一声,连我的份也一起应了,看着外婆走进住院部,我讪笑道:“这回真是歪打正着。”
“呵呵。”她冲我耸肩,做鬼脸,“这就叫天助我也!”
舒雯的父亲是这里的主任医师,而且,今天正好值夜班。
有车就是方便,我们开到最近一处夜市去买了据说是她爸爸最喜欢吃并且绝对抗拒不了的臭豆腐和活珠子,再绕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整间医院一片寂静,这个全市死亡率第二高(第一是火葬场,完全没活口)的地方,竟能如此洁白、安详。
“小心点,我爸爸说他们医院昨天收了个狂犬病病人,见水就疯。靠,据说那人被咬之后立刻就去打了疫苗,可隔这么多年下来照样发病!世事难料,世事难料——该你死的跑不掉!”
我没空理她的即兴诗词,兀自探头张望着走廊两边。
有人从一排房间的其中之一出来,“咦,来找爸爸呢?”显然是在跟舒雯说话,但是没等我们回答,他就兀自消失在楼梯上,幽灵一般莫名其妙。
“这人谁呀?”许久,舒雯眨巴着眼睛问我。
我没好气地瞪回去,“我怎么知道!”
“好像恐怖电影哦!”她打了个寒战,然后,我们看见了恐怖电影的男主角——英俊到足以让观众把注意力从鬼身上转移的帅哥,想不到他在如此阴沉沉的氛围中,样子依然有型。
不过,男主角似乎完全不认得我和舒雯这种鬼一出手三秒内必死的小配角,正温柔体贴地跟同生共死的女主角说话:“累了吧,我先送你回去。”
“再等等,伯父现在情况这么糟。”
“看来你舅公凶多吉少啊。”舒雯下意识地藏身楼梯拐角,远远观望,“喂,苍蝇,你要不要过去跟那对俊男美女的叔叔婶婶打招呼?”
我冷笑,“想泡人家?有胆你直说!”
“我倒是很想跟你有福同享,但两个都是你叔叔,你也知道国家规定近亲不能结婚——所以——”果然心怀叵测,难怪这么积极。
我正想呕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盯着楼梯口发傻。那个我最怕看见的人正从底下往上走,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我们送外婆来的……”我竟结巴起来,“顺便陪舒雯看她爸爸。”
沈陌连理都没理,步伐毫无停顿迹象地径自越过我们,仿佛一个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舒雯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教训我:“要死啦,说什么看我爸,我爸是这里面的医生不是病人,你少咒他!喂,他,怎么会……”
“他早知道了。”我颓丧地瞪住她衣服上的某个点,“算了,回去吧。”
“他竟然已经——”舒雯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咬牙切齿样,像倔强的半吊子小丑被戳穿了把戏般无地自容,“还在这儿丢什么人,还不快走!”
我也是这么想,连身都转过去了,却听到病房那边突然有人在骂,回头看时,沈锥正抓着沈陌往外拉。走道本就不宽,他跨出门的那一刻手上用力一甩,将沈陌结实推在墙上,窗户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深夜里人心惶惶。
傅凭澜紧随其后,死死抱住沈锥摁着沈陌的手臂大叫:“不要打架,这里是医院!冷静一点啦!”
说来也怪,看起来怒火万丈的沈锥居然立刻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我不会动粗,放心。”语气温柔到家,我都忍不住翻白眼。后面这句也依然轻缓,不过倒像是某种威胁,“我只是警告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别太过分。”
沈锥的笑容我可以理解,毕竟部分男人有心上人从旁鼓励,智商便可以降到负数;然而沈陌在低头瞥了一眼揪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后竟然也笑得出来,那种彬彬有礼的温文浅笑瞬间让我大脑冻结。
“对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存在欲望,有什么错吗?”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抬手格开沈锥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
我条件反射地去看傅凭澜,她的脸上是一片被流言击中的煞白。
“你是孝子的话,躺在里面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把钱留给你?”沈陌越过沈锥,站在门口往里瞥了一眼,“在指责别人之前,先扪心自问一下吧,你在他身边给他当了快三十年的儿子,到头来连一半的遗产都继承不到……”
“够了!”一旁的傅凭澜按着太阳穴大叫一声,“钱真这么重要吗?里面躺的是你们两个的父亲,而他就要死了!”
沈陌住了口,目光飞速从她脸上扫过,终点仍在沈锥身上,“OK,尽孝去吧,反正我来过了。”
和上来时一样,他把我跟舒雯都当成楼梯口的摆设,擦肩而过,看都懒得看一眼。
被无视的我们却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动弹,沈陌那种气势冷得可怕,沈锥又像头喷火的巨兽,我和舒雯一不是孙悟空,二不是傅凭澜,惹上哪方都有性命之忧。
“苍蝇,撤好不好?”舒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事不好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又何尝不是?!
两个人深更半夜坐在医院候诊大厅外的花坛边上分吃臭豆腐和茶叶蛋,心中充满挫败。忽然发现今天的我居然比舒雯能吃,她都停下许久了,我还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喂,你怎么知道——他已经知道的事?”
“被警告了。”我这话一出口就被舒雯揪住,“他没说要告我们吧?”
“没,只是觉得我们很无聊,叫我别再玩了。”
“玩?”舒雯扁扁嘴,表情很不甘心,“猜猜看梁家人知道这件事会作何反应?玩!”
确实不是件该拿来玩的事。刚走了一个,眼看着又是一场葬礼。这个舅公,是外婆娘家唯一的亲人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舒雯意识到食物方面大部分便宜都被我占尽,于是又开始使劲吃,“我们两个本来就只是想玩玩而已嘛……谁知道会扯进这么复杂的纠纷里啊。现在怎么看都是沈家人的事,你姓梁我姓舒,我们两个没有插一脚的必要了噢?”
我想忍但是没忍住,嘴角无声地扬起,“啧啧啧!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舒雯嚷嚷:“你早想抽身了是吧?切,居然都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真的就此安分了一段时间。夏天很快过去,差不多是半个月后,外婆提出了让我搬回去的要求。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工作要紧。”
我知道她也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于是干脆地同意。
回到家,从我妈口中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楼下所发生的事。
她一如既往去找齐漱玉学打毛衣针法,竟然有人敲门,送法庭传票,齐漱玉一副茫然表情,看起来似乎给吓着了,我妈追问那人怎么回事,那人却说自己只是负责通知。她只好陪着一脸懵样的齐漱玉坐到沈陌回来才告辞,之后的事便不清楚了。
我说:“那又怎样?”夹鸡翅。
“真是多事之秋。”她说,“那么老实的人也会招惹官司,做人真不是光厚道就行。”
“对啊,你不一贯教导我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吗?”吐骨头,“自己缺心眼,倒了霉也怪不得人家。”
世事险恶,我不觉得哪句说错了,老妈却凉飕飕地发难:“世态炎凉,情比纸薄啊。要是你妈我吃官司,你能有沈陌一半关心我也就感动得躺棺材里都爬出来了。”
我恹恹地把刚夹的鸡翅丢回盘子,“又是他!能不能不提他!你这不是还没吃官司吗?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管了!”
“想管你也管不着!”她大刀阔斧地堵我,“就你那废物样。”
我无话可说,气得只好讪笑,“好吧,要是你、或者我们家人给告了,我就带上沁舶、沁舷、沁艶、沁航组一个废柴小分队上法院叫板去。”
谁能想到随口戏言也会成真,收到传票的不仅是齐漱玉,还有我外婆。负责递传票的人几次上门见不着她,就直接把东西送到退休办去了。目前情况是:虽然没到街知巷闻的地步,可是要想像以前那样相安无事地过日子,两个字——奢望。
外婆终于对主动找上门去的我妈坦白了。大概穷途末路了吧,所以,全都说了。她确实有个弟弟,多年前便移民去了加拿大,前不久突然联系她,要给她一笔钱,那个数目简直是巨款,外婆本想拒绝,黄土已经越过她的胸口直扑咽喉,还要钱做什么呢?可舅公说那是赎罪的钱,自己时日无多,唯有请她代替多做善事,为沈家积福。
“那为什么瞒着我们,瞒着爸?”
跟我想象中比较,母亲大人已经够冷静了,以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个性,连我外公都要忌惮三分,何况一向软弱的外婆。我一开始就坐到了老人家旁边去给她捶背打气,这一刻更是敲得热火朝天,“外婆一定有她的原因,你那么咄咄逼人干什么?”
“你闭嘴!”母亲大人瞪我,“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说话!”
只好闭嘴,但是是在甩出一句“不许欺负外婆”之后。
外婆抹眼泪,说她怎么也想不通,老老实实地活了一辈子,没做任何亏心事,老了老了竟然吃官司,还弄得左邻右舍人尽皆知,脸都丢光了。
“这是您的不对!说出来给大家想办法,至于搞成这样吗?我们姐妹几个莫非还图您这点钱不成?”
我忍不住了:“说出来又怎么样,人多嘴杂,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再说了,谁告诉你是‘一点钱’?那数目搁谁家里都能打起来。”
我妈干脆不理我,“算了,人家究竟为什么告您和齐,”她顿了一下,可能在思索称谓的问题,“齐漱玉?”
外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是和那笔钱有关,对方说,她们没有继承权。
“得了得了,我直接去问沈陌!”我妈按着额头,然后瞪我,“估计这事也就只剩他能解释清楚。”
我嘀咕:“那你瞪我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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