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兰修斯笑容满面,一手抚着自己的左胸,神色恍如骑士在向自己效忠的女神发誓:“我尊贵的女神,我永远的玫瑰花,我愿意为了你献上我珍贵的生命,全部的灵魂,我愿意……”
他滔滔不绝的誓词还没有说完,一边的紫曜忽然一伸手,揪住兰修斯的衣领,这样高大的人,居然被他轻轻一用力就提了起来。然后顺手一挥,兰修斯已经在半空中打着滚,直撞到墙上,灰头土脸地再滑坐在地上,哀哀连声地惨叫起来。
紫曜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咆哮:“不许你这样碰她。”
琉璃在他身边笑得前仰后合,“为什么不许?”
紫曜一愣,摸摸头,“是啊,为什么呢?”他想了半天,才闷闷说一句,“我不喜欢他吻你。”
琉璃斜睨着他,“你也知道不喜欢吗?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不喜欢,你一看到漂亮的小侍女,就扑过去抓着人乱摇。”
紫曜傻乎乎地眨眨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因为笨笨的表情而显得说不出的可爱。
只可怜了兰修斯惨叫连天从地上爬起来,可惜除了圣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吸引住,几乎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惨状。
只有圣音慢慢走到他身边,冷冷说:“活该。”
兰修斯委屈极了,“真正的骑士,本来就只应该向美丽的妇人屈膝,真正的勇者,看到动人的女神,怎么能不献上火热的爱情和不变的忠诚呢。”
圣音身子一软,靠向墙壁。
兰修斯连忙伸手扶她,“你怎么了?”
圣音忙不迭甩开他的手,“没事,只是听了你说这些话,有些恶心。”说着冷冷看着他,“你怎么能看出那人是个女的?”
“这太容易了。所有的传奇故事中都少不了美丽的爱情,所有勇士,都只会为爱和正义而战。一个成功的勇者,不但要武艺过人,魔法出众,熟识礼仪,分辨美酒,最重要的,就是鉴赏美人了。只要是真正的美人,不管隔着多远,打扮成什么样子,都瞒不过我的感觉。”兰修斯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用不屑的目光斜瞄了圣音一眼。
“当然长成你这样不男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样子,我一时分不清,也是理所当然的。”
圣音冷哼了一声,再不理他,转身向酒店后方走去。
兰修斯哈哈笑着,“等等我啊。”嘻嘻哈哈快手快脚跟过去。
琉璃微笑地看着他们消失,然后慢慢说:“那个人不是活人。”
紫曜点点头,“是啊,他的手上冰凉得不带一丝活气,应该是被强行从冥界唤来的死灵。”
琉璃淡淡说:“刚才那个跟他说话的人,故意离得我们很远,但身上的死气还是掩不住的,那人应该是死灵法师。”
“肯定是。”紫曜说,“我精通除死系和暗系之外所有魔法,隔着老远,那个人已经让我很不舒服了,就是因为他身上的法力和我相排斥。”
“那个死灵一发现我们注意到法师,立刻扑过来献殷勤,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可惜那个法师太笨,没有趁我们一呆的时候,立刻消失,被我们察觉了底细,不过,那个死灵也过于灵活聪明了,外表看起来也和普通人完全没有区别,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几乎失传的死灵魔法,能够施展那种魔法,那位死灵法师的法力,也算出奇高明了,不过,也因为施展了这个魔法,估计这位法师大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虚弱无力,只能仗赖那只死灵的保护了。”琉璃轻轻敲敲桌子,唇边露出笑容,“看样子,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紫曜问:“你说,在咱们山上冒出一堆会走动的骷髅是那家伙搞的鬼吗?”
“应该是,很可能他是在山上施展召唤死灵的大法术,让那些骷髅帮他的忙。”琉璃冷冷笑着,“他想召死灵是他的事,但是弄了满山骷髅不加解决,让其他人不能上山,还差点害别人跌死,这笔账就要跟他算算了。”
紫曜摸摸鼻子,“其他人不能上山也没什么不好啊。我现在是不住山上,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住在山上,天天有人晃来晃去,真的很烦人的。而且那个火焰花啊,明明是你培植出来的新品种,特意种到山上来纪念我们在一起的,他们为什么说,这是我杀了我自己,用我的血浇出来的,他们有这么讨厌我吗?”
“勇者为了对公主的爱而奋战屠龙,恶龙的鲜血浇出来代表爱情的火焰花,这样的故事才容易流传千年啊,笨蛋。”琉璃笑着敲敲他的脑袋,“你对于人啊鬼啊骷髅啊死灵啊,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普通人不能不在乎,在恩莱斯的国境内,我必须考虑普通人的生命安全,我不能允许危害他们性命,打扰他们安宁的存在。”
她笑着站起来,“走吧。”
“走什么?”紫曜傻傻地问。
琉璃的眼睛里满是轻松的笑意,“当然是去问候一下,我们神秘的死灵法师,还有他那只色鬼化身的英俊死灵。”
“可是,我还没有吃到牛肉,我的肚子还很饿。”紫曜垮下脸来。
琉璃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说:“等你那位漂亮的小侍女回来之后,你再来吃牛肉吧。”
一进后院,跟在后面的兰修斯陡然加速,闪电一样到了圣音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走?”
“去哪里?”
“我们先去山上,把你那一堆会走的骷髅全解决了,不能再让第二个人从山上因为惊吓而跌下来。”兰修斯飞快地说。
圣音猛地甩开他的手,“今天是第七天,不用我去施法,所有骷髅身上残余的魔力都会散尽,等过了中午,他们就会重新散成白骨。”
兰修斯松口气,“那就好,那我们立刻就走。”
“走?去哪里?”圣音冷笑,“你不是很喜欢在这里和小镇姑娘们谈天说地吗?”
兰修斯摸着头疼无比的脑袋,“你别闹了,那两个人是好对付的吗?我故意靠近那女的,下跪,伸手拉她的手,都没办法测出她到底拥有多么强大的法力。还有那个男的,他把我抓起来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比我更加强壮有力,同时拥有深不可测的法力。如果我还活着,还能使用以前威力最大的光系法术,我也许还有机会战胜他,现在就别提了,一打一都没把握,更别提一打二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来捉你的人,一般人对死灵法师都是排斥而仇恨的。我虽然尽力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可是他们这样强大,只怕早已经感应到你身上的死灵之力,说不定连我身上的死气他们都察觉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最好还是躲得远远的。”他一边说一边又要伸手去拉圣音。
圣音早一步避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不是根本不怕死,不把死活放在心上吗?”
兰修斯一愣,忽然怒从心头起,瞪向圣音。
圣音不可抑制地继续冷笑,“你身上的恶臭永远消散不了,你不能靠近美丽的女人,你的嘴巴尝不出味道,永远不能享受美酒佳肴,你甚至连你最得意的光系法术都无法施展,你还在乎能不能当行尸走肉吗?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让他们把我杀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兰修斯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呢,你自己都不想活,谁还能逼你活。”他冷漠地转身就走。
圣音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然后在一眨眼之间,这个人就忽然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双强劲的手臂已经把她自己整个瘦弱的身体抱了起来。
圣音勉强还能维持镇定,沉声喝:“你干什么?”话音未落,臀部传来的一阵痛疼,终于让她脸色大变,尖叫出声。
兰修斯却对她刺耳的尖叫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大力挥手,打着这个全大陆通缉犯中,身价第三的死灵法师的屁股,“女人的确有使性子的权利,我也同意,不管是什么身份,身为女人,偶尔撒撒娇,反而让人觉得有趣,但是在这种生死关头,还玩这种不可理喻的游戏,这就太过分了。”
他一口气打了十几下,打得圣音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蓝,由蓝转黑。气得双手颤抖,捏不出手印,嘴唇发抖,念不出咒文,所有的杀人魔法早就忘光,只能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一样,努力地挣扎,奋力地尖叫,用软弱无力的双手像按摩一样,不断在兰修斯身上捶打,“你放开我。”
“我不放开又怎么样?”兰修斯笑嘻嘻地把歇斯底里的小女人往肩膀上一扛,轻轻一跃,跃上院墙,一跳下去,然后迈开大步,飞快奔跑起来。
他迎着风飞跑,风声把圣音愤怒的尖叫声和他的大笑声传得很远很远。在笑声叫声中,他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等我们离那两个家伙足够远了,我就把你放下来好。”
男人得意的笑声,女人尖厉的叫声传出很远很远。
农田里劳作的农夫直起腰,“这是哪家在打老婆啊?”
一阵风忽然从身边卷过,大道上骑马的骑士摸摸头,“是我眼花了吗,刚才好像有什么人过去了。”法尔镇,英雄镇,安卡俄山脉,卡克斯狭道……足足上百卡安里的道路上,有无数人听到女人越来越尖厉、凄惨、疯狂的叫声,男人越来越得意、放肆、狂妄的笑声,以及肉掌和身体强力拍击所发出来的声音。
也有人惊觉眼前一道光芒掠过,或一阵狂风袭来。
也有人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肩上扛着一个不住挣扎的瘦弱身躯大步而来,一只手还不停息地用力打在那人的屁股上。
那人用已经喊哑了的嗓子继续发出愤怒的尖叫,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女人。她所有的挣扎抵抗,都被男人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禁锢住,只能承受着无情的击打,只能用手指无力地扯几下男人的衣服。
路上也有人用诧异的目光看来,甚至也有骑士勇者看不过去,站起来,想要做些什么?
男人却哈哈大笑着,先一步喊:“各位,不好意思,老婆太不听话了,只好教训一下。”女人发出更加尖厉而愤怒的叫声。男人有些头疼地皱起眉头,加重了力量狠狠地打她的屁股,“你想害我变成聋子。”
路边的行人哈哈大笑,男人们起哄说:“真是没用啊,连老婆都降不住。”
女人们摇着头,叹着气,互相叮咛:“长得这么好看,竟这么粗鲁,选丈夫可不能选这种人。”
路见不平的英雄们也纷纷退了回去。
毕竟这个时代,男人打老婆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自命英雄的冒险者们,如果要管这种闲事,那只会被别人嘲笑。
男人的笑声更加响亮,肆意,明目张胆,无所顾忌。而女人在这样的嘲笑和无情的拍打,以及路边所有人的嘲笑中,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
男人忽地惶恐地大叫一声:“你哭就哭,可不许弄脏我的衣服。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还是漂亮的卡琳送给我的美好纪念呢。”
女人似乎终于找到了绝境中唯一可以反抗的方法,又似乎仅仅只是赌气,更加用力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通通抹在男人身上。
男人面无人色惨叫连连:“我的天啊,你别哭,你不要以为你哭了我就不敢打你,拜托,麻烦你哭的时候,脸冲着旁边,别压在我背上。”他慌张地叫着,上蹿下跳,跑得如飞一样走了。
惹得路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个个像看了一场戏,过了很久很久,人们还时时谈论那个长相英俊却特别喜欢打老婆,跑得像是在飞,却又小气到连一件衣服都怕弄脏的男人,和他那叫起来惊天动地,哭起来震天动地的女人。人们常常会谈论,那一对男女是哪个村子的人,一定会三天两头打架,吵闹,闹出很多笑话给别人看吧。
兰修斯从一大早一直跑到深夜,才停了下来。他们已经不知跑出多远的距离,沿途经过了多少城镇村庄,这时,正站立在一处荒凉的密林之中。
兰修斯背着圣音跑了一天,却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一路哭叫的她往地上一扔,然后指着自己的衣服惨叫着跺脚,痛不欲生地大喊:“我的衣服啊,我的衣服。”
圣音倒在地上,她一路不但叫得声音嘶哑,而且哭得声嘶力歇,勉强从地上撑着坐起来,想要愤怒地大骂,又想要冷冷嘲讽几句,可是看到兰修斯那被自己指甲撕破的衣服,被她手指抓伤的肩膀,还有那衣服上明显的泪水湿痕。她忽然一愣,全身僵住,忘记了如何发出声音,也忘记了怎样思考。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面对可恶可恨的男人,只会疯狂地尖叫,拼命地用手乱抓,甚至崩溃地哭泣。她慢慢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所感到的湿意,让她全身都颤抖起来。那种带着温意的湿润,是她的眼泪。原来,她还会有眼泪,原来,她的泪,也是热的。
兰修斯本来还在搓手跺脚地大骂,看到她的神色,忽然一怔,然后,脸上愤怒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圣音清楚地记得,自己今天曾无数次发誓要把兰修斯碎尸万段,而现在,她已经回复了镇定,清楚地记起了所有的咒语和手式,但她却还只是静静地坐着,慢慢地低下头,目光长时间望着地面,久久不动。
兰修斯在她面前弯下腰,声音出奇地柔和:“认识了这么久,你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女人。”
圣音不语不动,没有一丝反应。
兰修斯轻轻抬起手,动作异常轻柔地扶着她的肩头,“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让你继续哭,不过……”他轻轻笑起来,“明天,你要记着赔我一件新衣服。”
圣音怔怔抬起头,看着兰修斯。眼睛因为泪水而显得异常晶莹明润,再也看不出只属于死灵法师的阴沉气息。
她的目光一片迷茫,脸上也带着惘然之色,身上没有一丝死灵法师的影子,而只似一个无助的少女。
兰修斯凝望她,然后,微微一笑,轻轻地说:“这一路上,为什么你只是大叫,大喊,用手抓我,甚至大哭,却不使用你的魔法?我是你唤醒的死灵,你拥有绝对控制我的力量,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圣音轻轻一颤,然后有些艰难地说:“我忘记了。”
兰修斯淡淡地笑,“是因为太慌乱而忘记了,还是你自己其实并不愿意记起来?”不等圣音回答,他又朗朗一笑,“不过,这也是很合理的,像我这么英俊高大,英伟不凡,绝世无双的男人,有哪个女人舍得对我狠心呢。”
听了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圣音很自然地冷笑一声,双手结印,再流畅不过的咒文从唇边溢出,打算给这家伙当头一棒,让他知道,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兰修斯微笑地看着圣音的动作,没有任何试图阻止的举动。
圣音一抬头,就看见兰修斯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熟悉得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咒文,竟忽然背不下去了。她呆了一呆,望了兰修斯半天,才慢慢地放下了双手。
兰修斯依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张开手臂。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即使是最软弱无力的法师,也可以及时避开他。但圣音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他的双臂在身旁合拢,看着他把自己拥入他的怀抱。看着他轻轻低头,在她的耳边说:“即使只是这一晚,让自己做回一个普通人吧,你不是行尸走肉,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泪,有苦有痛的女人。”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臂是冰冷的,这让她情不自禁想用自己的手去握他的手。他的胸膛是冰冷的,但是,她的体温却已经开始悄悄温暖他。然后,她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她在他怀中痛哭失声。不是狂乱中失去理智的哭泣,不是疯狂中崩溃的眼泪。她清楚地知道发生的一切,她清楚地明白,这对一个死灵法师来说,多么荒谬,但她仍然痛哭,如一个软弱无助的女人,只想靠在至亲至近之人可靠而宽广的胸膛上,放声一哭。
她痛哭,仿佛要把早已忘记的,只属于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在这一夜之间重新夺回。
她痛哭,仿佛要把十年的辛酸,十年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全部流尽。
她痛哭,仿佛十年的岁月不曾流转,十年的杀戮不曾存在,十年的阴森恐怖,白骨战斗,都只是一场幻梦,她依然是许多年前,娇憨美丽,欢喜便笑,悲伤就哭的少女。
弹指十年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泪水,她早就以为,自己失去了哭泣的本能,原来,在死灵法师恐怖的表象之后,她依然是当年那胆怯的,天真的,渴望着在面对难关时,能够什么也不管,只需在至亲怀中哭泣的少女。
兰修斯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任凭她的眼泪把他的衣服再次湿透。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安慰她的话,他只是偶尔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带着无尽的包容和宠纵。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他的怀中哭了多久,只知道整个胸膛都已经湿透,只知道她温热的眼泪,把自己那永远带着死亡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起来。
他不知道她的泪水有多少,只知道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在这个夜晚,已悄悄融进了他自己的身体,让他在恍惚之间,误以为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直到,她的哭泣声渐渐低弱,直到,她的身体软弱地向下沉去。他知道,她已经太累了太累了。不是因为这一场悲切的哭泣,而是因为漫长的岁月中,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经达到了她的极限。
心中那一缕温柔到底为何而来,他已不想再去思索,他只是轻轻念动咒文,施展出一个安神术,让她在痛哭之后,可以安静地进入沉眠。
点起一堆熊熊的火焰,用树叶和树枝飞快地编成一张柔软的床,把圣音放在床上。他静静地凝望圣音的容颜。然后,慢慢俯身,似乎想在圣音那清瘦的,绝对谈不上美丽的脸上,印下轻轻一个吻,却又在碰触到她之前,直起身来。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然后,慢慢后退一步,双手结印,吟诵咒文,一道晶亮的护壁慢慢在圣音身前升起,把她四周完全包住。
兰修斯这才略略放心,死灵本来苍白的脸色,在月下看来,竟然有一些青蓝,他淡淡地说:“出来吧。”
漆黑的夜色中,密密的树林里,竟然没有一丝风声,听不到鸟鸣虫叫,仿佛身处一个死亡的寂静世界中。
但在这样的沉寂里,拍掌的声音即使很轻,也依然让人有震耳欲聋的感觉。
随着拍掌声,有人在黑暗的深处慢慢走出来。
她的眼睛里,有着千万种琉璃的光芒,她的唇边,带着悠然的笑容,“你跑得很快,感觉很敏锐。”
兰修斯静静看着这个穿着男装的美丽女人,和他身后,那高大伟岸,紫发紫眸的男人。
作为死灵的他,不需要呼吸,却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为死灵的他,不会流汗,却仍然感到手脚一片冰凉。
这种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不曾有过的紧张感抓紧了他的心。他深切地知道,如果动手,那么,这将会是他两世以来,打得最惨烈的一仗,而且胜利的机会,微乎其微。
美丽的女人轻轻地笑,“你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你为她所布的混沌护壁,可以保护她在我们的战斗之中不受伤害,而且,就算是最强大的法师,要打穿这种护壁也需要很费一番力气。不过,布下这种护壁,需要很强大的魔法力量,你现在的魔力应该已经损失不少,在这种情况下,一对二和我们打架,你认为,你有几成胜算?”
兰修斯眉一扬,像是利剑,刺破云霄,“这要打了才知道?”
女人笑一笑,“为什么不让她帮着你打呢,多个帮手不好吗?”
兰修斯平静地说:“有我一个,已经足够了。”
“是吗?我一直以为是你知道她施展召唤,法力损失太严重,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无力应付强大对手的战斗,才故意让她沉睡。”女人拉长声音慢慢地说完这一句,才笑得无比甜美地说,“死灵先生,我没猜错吧?”
兰修斯也轻轻笑了起来,“没错。”当声音传来时,他的人已经在原地消失。
但在同一时间,紫曜站立的位置,也忽然由琉璃身后,到了琉璃前方,手臂架住了兰修斯倏然打过来的一拳。
两种巨大的力量无声地撞击,大地忽然震撼起来,裂出一道既深且长,几乎横穿整个树林的裂痕。
兰修斯后退一步,有些忧虑地回头看了圣音一眼。他虽然在圣音身上下了安神术,以便让她在打斗的时候沉睡,但是这么强烈的震动,他也不敢肯定,安神术是否还会有效。
琉璃笑嘻嘻地拍拍胸口做害怕状,“说打就打,真是蛮不讲理啊,我有说过要和你打架吗?”
兰修斯一惊,略略扬眉,感到有些不敢置信。这两个人不但知道了圣音是死灵法师,甚至知道了他是死灵。他们是代表阴暗邪恶恐怖的存在,所有自命正义的强者,不都以扫除他们为己任吗?更何况,圣音还是大陆排名第三的通缉犯,冒险者们以能杀死她捉住她为荣,并能通过她,得到无以伦比的荣誉、地位和财富。
琉璃微笑着,“在来追你之前,我先去了一趟伦斯尔山,感应了一下山上的魔法波动,你们应该并不是故意把骷髅白骨放出来伤人的。而且,也并没有造成什么无辜者的死亡,所以,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拼死拼活。我追上来,不是要杀你们,或捉你们,我只是来提醒你们,下次使用死灵魔法的时候,请注意善后,如果有无辜因你们而受伤或死亡,那么,我就要不客气了。在这片国土上,我不允许任何人肆意妄为。”
兰修斯诧异地问:“你不知道,她是大陆第三通缉犯吗?你知道抓住她可以给你带来什么吗?”
琉璃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兰修斯摇摇头,沉睡了几百年,才刚刚醒来没多久的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时代,风云强者们的身份呢。
琉璃放声大笑,“我是大陆第一通缉犯。”
兰修斯目瞪口呆。
琉璃笑得更加开心了,“如果我缺钱的话,我可以拎着自己去领赏,何必去捉别人。你也别跟我说什么黑暗力量、死亡魔法、代表邪恶这种陈腔滥调。我才不管你们信仰的是什么神灵,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呢,我两只眼睛,哪一只也没看到你们杀人,那你们的事,我就懒得管。你们只要记住,不要妄杀无辜就好了。”
兰修斯因为太过震惊,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来。不管是光明魔法,还是死灵魔法,都只是工具而已,最重要的是,使用的人,以及用这魔法来干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几百年来,他却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坦坦然,随随便便说出来,好像这种道理,就像黑和白一样,如此分明,如此平凡。
兰修斯愣了很久,才轻轻笑了出来。原来,这个世上,并不止他一个怪物,原来,还会有人比他更怪,更不合时宜,更大胆肆意,“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成为大陆第一通缉犯了。”
琉璃笑得眉眼弯弯,拍拍手,“你竟然明白,真是了不起啊。”
她望了兰修斯一眼,又目光诡异地望望沉睡的圣音,然后笑说:“用遥远绢之国的话来说,你简直就是我的知己了,为了报答你的理解,让我把永恒的安宁还给吧。”
兰修斯一愣,脸色忽然大变,“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