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播音主持艺术论
19698700000053

第53章 理论编(29)

最后一个问题,谈一下语言样式。刚才我谈到过,所谓播新闻、说新闻的问题。1979、1980年那时候,有人发表过文章,说“说新闻”的问题,所以在第二次播音会议上就讨论了这个问题,有了明确的认识。为什么又出现了?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只是因为凤凰卫视的陈鲁豫,她很平实地讲解新闻事实,就被有人吹捧为“20世纪最优秀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连她爸爸都说“这么年轻的孩子,别那么夸她”,他们的领导也说,“我们不能像内地那样播新闻,我们不会,只能走这条路”。走的这条路也没有出我们的圈啊,我们1979年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有没有必要拿它来做一个甚嚣尘上的话题,翻来覆去地讨论?我们的精力还没有到这种充分的程度,应该用到更重要的地方去。追时髦是广播电视的一个弊端,也是理论界的一个弊端,包括我们现在的文学、文学批评、文艺批评,都走到这样一种浮躁的、浅层次的境地。

语言的样式,20世纪60年代初,1961,1962,1963吧,我们新中国已经有了第一个播音艺术的高峰,在这个高峰里,齐越的朗诵式,夏青的宣读式,林如的讲解式,费寄平的谈话式,都给我们提出了很新颖的语言样式的概念。我说“朗诵式”,而不是“朗诵”,是“式”。这四种“样式”,都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源流,体现了在有声语言方面实行民族化的一个重要的起点。

他们树立的榜样,随着“文革”被摧毁了,当时我们在理论上也没有给以充分的阐释,事实上他们把有声语言的基本样式都体现出来了,还有什么别的样式吗?朗诵式也可以播报新闻,宣读式当然可以,讲解式也可以,谈话式也可以,因为播报新闻没有具体语言样式的要求,它只是要求有新鲜感。对新鲜感的体现和对新鲜点的把握,还有状态的积极、节奏的运用,这和它的样式关系不是很大。朗诵式照样可以有新鲜感,也可以有新鲜点的把握,具体节奏的驾驭,听起来就是新闻。这四个“式”,在新闻节目里都可以叫播新闻。理论上阐释的不足,我们的继承也很不好。几乎都继承了宣读式,朗诵式很少,方明继承了一点,于芳继承了一点讲解式,谈话式几乎没有人做到。谈话式对我们播音界来说,是一个非常久远的话题。

我们一进入播音岗位,老一辈艺术家就告诉我们,“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要“说意思”,要“像说话”。尽管这种理论话语的色彩不浓,但是说到了根本。有了稿件,要把稿件变成自己要说的话;没有稿件,也要说,有内容、有感情地报。所以,我们总觉得谈话式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人类的生存状态里面,语言在生活空间里都是谈话,不是吗?也有不是谈话的,比如在劳动的协作过程当中,有了最原始的诗,有了唱,但基本形态还是说话。到现在还是这样。哪个不是说话?都是在说话,只是在不同的样式上说话。出口之前的内部的感觉必须找到说话的感觉,达到非说不可的地步,但是一出口,就不一定是日常生活说话的那种形态。(演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在说话,但是语言的样式是朗诵。非要把它变成日常生活的谈话,那就不是这种词句,“抬起脑袋看见月亮,低下脑袋想起老家”,认为这是说话。怎么能这么浅薄地理解语言?

现在我们播报新闻也是说话,但是说话它有很多的要素,内心要素是非说不可,有强烈的播讲愿望,这样的出口才有根据,才有价值,才不是无病呻吟,才不是梦呓。然后出口之后,肯定有样式,是多种多样的,因为四大样式之外,结合语境还有四大体式——高雅庄重体、正规平实体、通俗灵动体、消闲自在体。这在生活当中,应该是随处可见的事情。曾经举过例子,俩人谈恋爱,女的说,“你看你老不出来,咱俩见面的时间太少了”,这不是说话吗?男的说,“你忘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朗诵?这是他对他爱人说的话。这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为什么到我们播音中,就要严格地区分“播”和“说”?为什么?我认为,只能证明语言的一种蒙昧状态,理论、实践的蒙昧,所以我才写了一篇《语言启蒙行动宣言》,应该是启蒙的时候了。如果我们总是存在这种混沌状态,那会经不起任何挫折,更经不起任何外力的干扰。

1982年的第二次播音会议上,1986年的宁夏银川会议上,我们的两个大的全国会,都在统一着不同样式的节目,包括新闻、主持人节目等等。当时,主持人的形式出现以后,大家都在积极地研究,总觉得是我们自己分内的事情,而没有想过这是另一支队伍、别人的事情,不管是从基础理论、美学理论上,还是从语言学理论、社会学理论上,都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后来又出现了新的情况?这个历史原因比较复杂,整体上说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任务的转移,对市场经济开始进行认识,逐渐形成。在这个过程里面,广播电视解放思想了,有的实事求是,有的不实事求是。

比如,广播电视的改革中心就是要突破“喉舌论”,不当“喉舌”了,行不行?于是,在主持人的理论上也出现了“你们播音员只是搞政治宣传,我们是在说自己的话”,什么观点!远离政治,还是抛弃政治?这难道仅仅是语言之争吗?类似这些东西。于是,有一些社会活动家打着“主持人”的旗号,另立山头,有些领导也尾随其后,大声疾呼“甩掉播音腔,远离播音员”。1985年简直是乌云滚滚,到1990年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后来,有的台领导变了,说还得和播音员学基本功。我请问谁给播音员定的位,“只能在话筒前、镜头前播报别人的稿子”?历史没有作这种定位,党中央也没有形成红头文件,历史在发展,谁不允许新闻播音员去采访,去编导?不是不允许,我想是无奈。

20世纪50年代末期,我们很多台,包括天津台在内,打破规律,播音组解散,都下到编辑部编稿、采访去。没坚持两年,又回来了。为什么?他们下去了,谁来播?有那么多人才储备吗?编稿、采访的人比他们水平高得多,而且有的人有些地方进不去啊,比如时政采访,有很多的局限。现在也是这样:主持人去采访理所当然,新闻播音员采访,绝对不行,得守住这个“摊”。这是自己的能力问题,还是自己的愿望的问题?都不是。让播音员去采访,不一定差。所以我们提出“一专多能”,坚决反对“采、编、播合一”——这是一个错误的口号!——一两个人可以,100个、1000个人可以,如果让整个队伍都走“采、编、播合一”的道路,就是在解构播音,是取消主义,它意味着语言质量的急遽下降。所以,播音员可以也应该去采、去编,要随遇而安。不要因为没学采,所以就这样播算了,就是你亲自去采,到话筒前也是你主要、首要的职责。采访是把现实生活搜集素材、提炼以后写成文字,播音员是透过文字看到大千世界,这是两个创作过程,不能用前一个代替后一个创作过程,首要的还是话筒前、镜头前的工作。一天都去采访,到话筒前精疲力竭、神色苍白,唇舌无力,说话都费劲,还播什么?!这是失职,而不是增长才干!广播电视不是练习的场所,而是实战的场所。

现在这种“二元对立”正在消减。有些评奖的时候,是播音还是主持分不清楚了。早先一个获奖的节目,前半截就是播稿,后半截接了几个电话,这是什么节目?今后我们的新闻随时要和前方的记者谈话、交流问题,还有很多更新的方式;主持人节目里面也要配片。比如,赵忠祥在《人与自然》里就出了三次镜,说了6句话,大量是他配音,到底是主持人节目还是播音节目?非得划分,说不清楚!为什么?因为,到现在什么是“主持”人们还没有形成概念。在没有形成概念之前,我出一个主意,凡是设主持人的节目,就叫主持人节目。什么是主持人?主持人节目里面的播音员就是主持人。不用管他采、编没有。受众看的是你在话筒前、镜头前的情况,不能说“这稿是我编的,我给大家播一下”,做这种声明有必要吗?这些东西都困扰着我们。很多人不理解,“由播音员转成主持人”。我还说,罗京在《新闻联播》里处于一种不可替代的地位,他在《当代工人》里主持,和袁隆平的对话也非常精彩。非要把我们的队伍分成两半,“哼哈二将”各站一边,要么主持,要么播音,有必要吗?如果不是糊涂,就是别有用心!我们现在研究的重点不是要“二元对立”,而是要靠我们的主体怎么发展、怎么丰富。现在有的新闻播音员,离了稿不会说话,还应该练习即兴口语。有的主持人只会啰里啰唆说两句话,让他读个信、配个片,根本不成句子,不合格。我们培养学生的时候,必须把这两点结合起来。没有或当播音员或当主持人的这种定位的概念,这最有利于我们形成有声语言表达的典范。否则,我们的典范就出不来。我们呼吁那些有志于研究主持人的理论家,包括第一线的专家,写出一本像样子的有体系的主持人学的书来,供我们学习。24年过去了,不是没有这个水平、精力,因为学术路径出了问题。必须把播音和主持合到一起来,这是方向。

第三个子系统,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关系系统。这个系统非常重要,它是形成东方大众传播学,或叫中国大众传播学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大众传播怎么出现的?大众传播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形成的格局,可以由少数人通过现代化的传播工具,供大家听、看人生百态、大千世界。这种科学技术手段的形成和整个社会发展的需要相联系。交通工具再发达,坐飞机到香港也得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到乌鲁木齐得三个小时,而且去了以后,别的地方去不了。有了广播电视后,我们可以听、看其他地方的东西,看别人怎么生活,听别人有什么道理。它和人际传播有关系吗?绝对有关系。它是植根于人际传播,经过过滤和选择,把人际传播里精华的、有意义的东西收集到大众传播里来,让更多的人听,让更多的人看。

但是,当前理论界,包括传播界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大众传播人际化”。大众传播本来就是反映人际、传播人际关系的,为什么还要提这个口号?是我们的大众传播只传播神仙鬼怪,没有宣传人吗?还是只传播古代、外国,没有当下?都不是。大众传播有问题,但是主要的问题不是人际化的问题。恰恰好多问题就是因为“人际化”了,才出现问题。

比如两位嘉宾,一男一女,有妇之夫、有夫之妇,主持人问,“你们赶紧商量一下,什么时候结婚”,这不是提倡“重婚”吗?“再商量一下,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不是违反政策吗?什么意思?人际传播里完全允许,招待会、晚会,闹一下,允许这种行为,大众传播里,绝对不允许!我们欣赏什么呢?欣赏不修边幅,欣赏生活常态?违反政策和道德,这是人际化吗?有人说,有的主持人主持时撸胳膊挽袖子,是体现一种紧迫感、新鲜感。像这样一些奇谈怪论把我们的大众传播搞糊涂了。为什么现在色情、暴力的东西如此之多?我认为,前苏联的现实主义电影有无穷的魅力,为你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不是生活的原生态。“二战”结束了,前线的士兵回来了。未婚妻去迎接。两人在车站发现了对方,开始相向奔跑。天空正下着雨,女的打着伞。两人刚要拥抱的时候,镜头切开了,镜头移开了,伞落到了地上,天上落着小雨。这多么高雅啊!为什么一定要把动物性展示得淋漓尽致?!能不能给我们启示?我们广播电视节目里面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创意,可以有新鲜的东西,为什么要把低俗的东西拿来?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绝对有联系,但是我们要选择、提升,让大众传播对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都有意义、有价值,大众传播是这样的一个传播功能。所以,大众传播里的很多失误是由于过于人际化造成的。比如,警匪片里,怎么逮犯罪嫌疑人,都描绘出来了,这恰恰提示了现实中的犯罪分子,使其反侦察的能力增强了。过分的人际化以后,就会让生活中粗糙的、芜杂的、垃圾的东西涌入大众传播。这是人际化的一种危害,不值得提倡,现在需要“解毒”的东西很多。

我们现在大众传播里面,为什么显得色彩不够丰富?内容不够充实?这和我们整个的传播体制、机制都有很大的关系。为什么我们容易克隆人家的东西?克隆后不伦不类,虽然有的挺火,但火的价值显得单薄,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现在有些评论家担忧,大众传播的浅薄已经没法评论大千世界的是非了,大众传播为了迎合利润,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这不是大众传播最要研究的问题吗?

现在有些问题已深入人心了:宿命论、拜金主义、感官刺激的问题,使人们认为广播电视就是玩弄传播、玩弄人生。但是孩子们、广大农村的人们从电视里能得到什么?现在最缺乏的是:体现时代精神不够,表达人文关怀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