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电影的历史审思与当下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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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林白小说与电影(2)

也就是说,在这篇小说中,叙述上在时间方面的意义并不明显,倒是线索和片断之间的分割和组合关系体现了作者的主题。作者有意避免将故事叙述为一个前后关联的封闭故事,而是通过空间关系上的精心安排给读者一个可以引发思考的形式框架。从读者的角度看,这种形式打破了以往读者接受的被动局面。“空间形式这种较为开放的想象力把沉重的负担加给了读者,这应该是很明显的。那种被描绘得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没有完成的,它需要读者的合作和参与,需要读者的阐释。”[4]“蒙太奇的力量就在于,它把观众的情绪和理智也纳入创作过程中,使观众也不得不通过作者在创作形象时所经历过的同一条创作道路。”[5]

从空间关系的角度思考《同心爱者不能分手》,我们发现处在爱情中的三种状态:1、月白色绸衣女人/自闭、绝望;2、我和天秤/挣扎、残酷;3、都噜/游戏、利益。仔细体会就会发现,“我”和都噜构成对比关系,和月白色绸衣女人构成现实和想象的关系。文中有一节泄漏了这种关系:“不去看电影独自在幽暗的室内穿衣镜反射出唯一的亮光夜色四合那只叫吉的狗正张开光滑的嘴唇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很快就会变成那个穿白色绸衣的女人。”这个没有句读的句子的主语就是“我”。月白色绸衣女人是现实中挣扎的“我”的另一面。

类似的结构还出现在林白的《致命的飞翔》中,北诺和秃头男人,李莴和登陆是小说的两条线索。这两条线之间还有明确的剪辑点。小说最后,北诺将秃头男人杀死了,李莴和登陆结婚了,这个结尾构成了对立关系,而两条线索间的关系则更为丰富。

三、林白小说意象与电影造型

林白坦言:“我写小说总是想一下子抓住事物之间的某种关系,用语言再造一种具有质感和造型意味的东西。”[6]林白小说和电影的密切关系还表现在以影像造型的手法塑造了作品中绝大部分意象。就是说,林白小说所受电影的影响不仅仅局限在小说手法这样的狭小范围,而是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林白小说作品中的意象群的面貌和特征。我们检点林白小说中常用的一些意象,发现它们大多具有光影造型的特点,即这些意象主要因为其形状和质感、在光影塑造下的特点被作者青睐和运用。这些意象为林白小说营造出一个热烈而奇异的世界。

首先,月光的意象贯穿于林白的小说创作,它照亮了作者笔下的人和物。在《往事隐现》中,邵若玉老师有着“明月般的脸庞”,她的死也是在一片月光的照耀下完成的:“一汪一汪晶亮的水就在她的身边,如水的月光在她的身前身后头上肩膀游荡,她一身月光地走向田埂。”《日午》中的姚琼“白色的肌肤在沙街的阁楼里发出月亮般的微光”。《晚安,舅舅》中二舅陈国力的情人给“我”留下的永恒记忆是一双“光洁如玉”的手,它们“修长柔软,穿越时空发出月亮的光泽”。还有《回廊之椅》中的朱凉和《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中的女人,都喜欢穿越白色绸衣。正如林白自己所说:“我迷恋月光下的事物由来已久”(《德尔沃的月光》)。在散文《德尔沃的月光》中,林白写到对德尔沃的绘画中的奇异月光的深刻共鸣:“他的月光是梦幻中的月光,我们永远无法从眼前相同的事物中找到一点相同的质地”。德尔沃的月光给林白深刻的影响:“德尔沃使我在心里再造了一片月光,这片月光广大而阴影重重,近于巫术地在我所到之处的白天和夜晚弥漫,我在这片虚拟的月光中睡眠,远去的年代从月光的阴影中渐渐涌动,覆盖过我的头顶。”月亮代表的是女人的神性,女性的原则,正如太阳象征着男性原则一样。“月光”的意象蕴含着柔和、温柔、高洁、神秘,它赋予林白笔下的人和事物以非真实的神性的光辉。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对月亮这一符号的迷恋在某种意义上正表明了对那种温柔而又阴鸷的神秘女性原则的向往和追寻”。[7]月光和回忆、梦境、想象一起,犹如一条通道,将作者和读者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迥异于日常现实的梦幻中的世界。

火焰是另一个贯穿林白小说的意象。和月光一样,“火”也是光的一种,只不过和月光的柔和清冷相比,火焰给人热烈、危险的感觉。“火”的意象极具视觉性。它的色彩、动感、形状、热量以及吞噬一切的壮观使之成为电影常用的手法。希区柯克的《蝴蝶梦》中,一场大火将山庄吞没,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在烈烈的大火中得到确认和升华。美国导演大卫.林奇的名作《穆赫兰道》中,作者也是借用了一场大火,造成主人公的失忆,并渲染了情绪。著名导演安东尼奥尼的《扎布里斯基角》中,女主人公意念中的一场爆炸和大火,将观众的情绪宣泄出来。事实证明,在银幕上恰当地运用“火焰”能够将情绪、情节和主题完美融合并推向高潮。当色彩鲜艳、动感十足并伴有肆虐毕毕剥剥爆裂声的火焰充满银幕的时候,观众感受到一种毁灭、宣泄的快意,同时获得一种洗礼和净化。林白巧妙地化用了影像中的“火焰”,将之广泛地用在自己的小说里。《长久以来记忆中的一个人》写作者臆想中的一个女人:“那个人,在我的记忆中嫁给了一个魔鬼,我在一个盛大的婚宴上看见了她,她的衣裳缀满了珍珠般的火焰,她的头发和鞋子,亦是不同质地的火焰。”这里的火焰象征着罪恶和仇恨。《火光穿过白马镇》以童年时代的“我”的儿童视角叙述了发生于白马镇上的一场轰轰烈烈的火灾。这里的火焰有一种毁灭和救赎的意味。《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中的月白色绸衣女人,最终葬身于一场大火。这里的火焰犹如一曲挽歌,赋予了女主人公的死以“仪式化”的庄重和升华。火焰在林白的小说中跳动,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即纯洁又邪恶”(《猜想大麻》)。

还有类似的意象,如刀刃。“一把暹罗式的铜柄刀被一块岸边的朱红砂石磨的水光潋滟,刀锋一次一次缓慢地在绸缎般的水面上激起优美的水波,那根杆蓝色皮肤的手指抚摸着星光闪耀的刀身,水中的倒影动荡不安,一只红色的鸟孤独地飞过。”(《子弹穿过苹果》)这是一个典型的影像化处理:一个特写镜头,水光波光中的刀锋、朱红色砂石、橄榄色皮肤的手指,红色的鸟,动荡的水中倒影,刀刃在这里被处理为一种展示。鲜血。“鲜血立即以一种力量喷射出来,他们呼啸着冲向天花板,它们像红色的雨点打在天花板上,又像火焰般落下来,落得满屋都是,这个场面真是壮观。”(《致命的飞翔》)这段描写类似于前面例举的火焰的描写,仍然是一种视觉展示。木瓜树。“木瓜树是一种很奇怪的树,到了夜晚它的剪影变得很狰狞,看上去像一只阴险的老鹰停在树干上。”(《知青与剑,与马,与恋人,与红薯》)木瓜树的剪影,典型的光影造型。丰富细腻的意象创造将小说变成一场场丰盛的视觉盛宴。

四、林白小说与电影思维:创造神话

林白在《逝去的电影》说,“在平淡的岁月里,彩色电影就是节日。”在她的小说和散文中,电影不是因为对现实的纪录而是对现实的神话化的特点吸引了她。在林白的概念中,电影和节日、梦幻、想象等词汇联系在一起,以至于看电影具有了一种仪式化的庄重:

我们在兴奋中有几分紧张,我们仿佛来参加一个神秘的仪式,一道铃声唤来了黑暗,把我们彻头彻尾全身上下笼罩在这莫测的黑暗中,我们不由自主地摒住呼吸。这时一道灰白的光从我们脑后直射而来,停留在我们面前的白色布幕上,我们的双眼被集中在这片光亮上,这是我们唯一的通道,我们将从这里进入天堂或梦乡。《青苔》

电影神话化的思维方式在林白的小说创作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以下笔者将通过对林白小说中“女性神话”的分析来感受其中的电影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