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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好香甜,醒来时,居然已经日上三竿。
裴文躺在床上,眨眨眼睛,觉得头有些沉、有些疼。她坐起身,拨开散落在脸颊的凌乱头发,瞄到一旁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杯,里面剩下了半杯水,旁边,是散落的药片。
呆滞了五秒钟,她掀开被子,双足点地,手撑着床沿,开始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对了,昨天她和陈洪文意见不合,弄得很不愉快。最后他怒气冲冲地离去,还撞翻了花盆……
想到这里,裴文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却引起太阳穴的一阵抽痛。她连忙伸出食指按压,揉了揉,感觉才好了一点。
然后呢?她在记忆中搜索后续发生的事件。是的,她想起了乔予浩,她去找他,她想要请他救活花瓣凋零的春兰蝶花。她去了,但却踌躇不敢见他,只能一味躲在车里,一直一直看他,直到他关了店门,上了计程车,她才出来,对着花屋一个人发呆……
她还记得,乔予浩后来回来了,他叫了她的名字,替她披上外套,还为她取暖,他们还说了话,可是她好困,只想要睡觉……
后来怎么样了呢?她应该还在花屋才对,为什么会好好地躺在自己的睡房?
裴文使劲敲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难道,只是她在做梦,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在梦中的所见?
裴文自嘲地笑了笑,昨日小雪,也许自己真的是受天气影响,感冒发烧,吃了药沉沉睡去,做了南柯一梦吧?只是——她再瞄了一眼桌上的水杯,有些困惑。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开始懂得爱惜照顾自己的身体,知道在感冒的时候吃药,而不是蒙头睡觉?
看了床头的电子钟一眼,她苦笑。看来今天,翘班是翘定了。昨天才和洪文不欢而散,今天她的无故消失,会不会被他误认为自己是在故意挑衅?
裴文正在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去公司,肚子却开始叫唤,腹中已经饥肠辘辘。算了,她放弃挣扎——反正自己的罪状已经够多,也不在乎再加上一两条充数。
低头,套上拖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插手顺宏国际,真的已经累她如此,到了合衣而眠的地步?
裴文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再想顺宏国际的事情,走到睡房门边,拉开门,沿着楼梯向下走,想要为自己受委屈的肠胃找一点食物。
客厅里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她的视线,定格在往日插花的玻璃瓶上。凋零很久的她无心摆弄的花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清爽爽的黄色康乃馨。长时间垂下的厚实窗帘被拉向两旁,落地窗前,阳光潇潇洒洒地洒了一地。
春光灿烂,一夜之间,原来雪已经停了,还带来了这么好的天气。
裴文慢慢走上前,指尖抚上花瓣,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匆匆走到沙发边,跪坐在茶几前,小心翼翼拿起放置在上面的小小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自己的掌心。
蜷曲的花瓣边沿,毫无生气的暗淡色彩,娇艳不再,显示着它们生命力正在流失,一点一点地枯萎。
裴文颓然松手,丧气地伏在茶几上,目光转向一旁失去花朵映衬的叶片。春兰蝶花,没有了两朵如蝶的花,它还能够名副其实吗?
一阵清香味传来,她疑惑地回头,顿时吃惊地跳起来,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此时站在厨房门边的人,不能言语。
乔予浩也被突然从沙发后跳起来的裴文吓了一跳,他本来计算了时间,预计自己可以为她将早餐弄好之后离去,可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前醒来。他端着一锅粥,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乔予浩?”有点不敢相信,裴文闭上眼睛,再睁开,面前的人没有消失,还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环顾四周,她确定,这里是她的家,可是,乔予浩为什么会在她家?莫非,昨天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做梦?
误将她的语气当成质疑,乔予浩连忙解释:“对不起,昨天你发烧,神志不清,我——你的包里有钥匙和身份证,写了你的地址,所以我送你回来的。”
原来,真的不是梦,她真的去找过他,生了病还劳烦他送她回家。
“谢谢——”她嗫嚅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客气。”乔予浩回答,想要以平静的语气来掩饰自己早就咚咚作响的心跳。偷偷看了看裴文的脸色,不似昨晚苍白没有血色,他稍微放心了些,将锅放在餐桌上,开口道:“你,好些了吗?昨天晚上匆忙买的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脸色不好并不代表高烧已退,而他,又没有那个勇气在她清醒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探触她的体温。权衡再三,也只有采取这样的办法来迂回试探了。
她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家里没有备用的药品,冰箱里也空空如也,要不是他找到一些米,他还真的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
“药,是你买的?”原来不是她突然开始懂得体贴自己,照顾她的,其实另有人在。
“你饿了吧?我煮了白粥,要不要喝一点?”他用的是征询的口吻,可是双手已经自发地盛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她已经明白。裴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在心中涌动。自父母去世之后,她辞退了帮佣,不想让其他的人插足她的世界,偌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很冷清,很压抑。现在,因为乔予浩的出现,早已消失的温暖热度,奇迹般地,一点点开始在四周聚集起来。
凝视乔予浩的动作,她慢慢走过去,默默坐下,接过他递给她的白粥,轻轻喝了一口。粥很香,温度也很适宜,一向挑剔的肠胃在向她抗议,不满足只得到这一点点待遇,还想要更多。
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好的胃口,仅仅一碗白粥,她转眼间就能喝得底朝天,还意犹未尽。
“我还要一碗,可以吗?”看了身旁的乔予浩一眼,裴文轻轻将碗推过去,低声说道。
乔予浩再为她盛了一碗,见她吃得香,忍不住开口说:“能吃是好事。”
“嗯。”她同意,忙着大快朵颐。没想到他的厨艺还真不赖,普通的白粥也可以做得这么有滋有味。
耳边忽然没了声音,她抬眼,看见乔予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好奇,疑惑地问他。
“家里,还是经常备点东西才好。”憋了半天,乔予浩终于挤出这句话。
裴文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个漫不经心的人,生活上的细节时常忽略。所以她的冰箱中,除了她偶尔想起用来应急的泡面之外,基本上处于闲置的状态,空做摆设。
“我一个人,无所谓。”她耸肩,喝完粥,站起来,视线触及他的,“得过且过,也还逍遥。”
轻快的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讥诮,他听起来,觉得很刺耳。她不是在说真心话,从她和他对视的眼中,他可以看出答案。
“怎么会逍遥?”本来不关他的事情,但他就是无法认同她消极的生活态度,居然有些微微不满起来,“天气冷了不知道加衣服,肚子饿了不知道吃东西,连生病你都不会去看医生,家里没有备用的药品,要是真出了事,有谁知道?”
“你,在关心我?”头一次,他在她面前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的话,细细碎碎地念叨,每一句话,都在责备她不懂得善待自己,可听在耳中,她却觉得好窝心。
裴文的一句话,令正在数落她不是的乔予浩闭上了嘴,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好半天,他才转过身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手。手背上略微冰凉的温度让他瑟缩了一下,差点摔掉了手中的碗。
她的体温,总是低于常人,无论什么时候,手,都好像是冰冰凉凉的,不见好转。
“谢谢你。”裴文低垂眼帘,注视自己掌心下的黝黑大手,真心实意地道谢。奇怪啊,明明他说的都是很平实的话,平实地半分修饰都没有,为什么她还是可以感动地一塌糊涂?
也许,潜意识里,这一年来,或许更久之前,在被忽视的日子里,她就已经开始渴望有人对她发发牢骚、唠叨唠叨。
裴文的那只手,灼热了乔予浩的手背,令他微微红了脸。他想要对她说不客气,一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喉咙在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差点忘记了。”裴文喃喃地说,见他呆呆立在原地,老不自在的神情,眼睛直直盯着她盖在他手上的自己的那只手,终于记起他这个人是多么腼腆,即使想要抽回手,拒绝她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移开手,见他忙不迭地收回自己的手,想起一个多月以前他对自己的躲避,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失落。
这样的男人,是适合当老公的,可是,为什么偏偏不属于她裴文呢?
“我,检查过花了。”她不说话,他只能找话题,开口打破沉默。两个人,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无话干坐下去吧?
精神恍惚了好一会,才明白到他究竟在说什么。“哦。”她淡淡应声答道,没有太大的反应。现在的她,是清醒的,不会再像昨晚那样无理取闹,非要救活已经凋零的花,“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它。”
有些遗憾,有些失望,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也可能是最后一件,就这样没有了。
“没有关系。”乔予浩安慰她,“明年的春天,还会开花的。”
还会开花?他的意思是——裴文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惊喜交加地问他:“它,没有死?”
“怎么会死?”对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花朵受了外力冲撞,但是根茎都没有损坏,叶片也发育得很好,没有问题啊。”
原来是这样,一时间她有些激动,跑到茶几旁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抚摸叶片。她没有养花的经验,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是花凋零了,整盆的植株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笨呵……
乔予浩跟在她的身后,看她脸上焕发出的喜悦,连他都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出声:“你不用说抱歉,你照顾它,照顾得很好。”
“你保证,明年春天,它还会开花?”裴文开口问他,想要得到确定的答案。
“我保证。”向她承诺,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拿出早些时候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打开。
“这是什么?”裴文好奇地看着摆在面前的物品,不解究竟是什么。
“花呢,和人是一样的。它们要吃饭,要喝水,也需要有人关心它们。”乔予浩耐心地向她解释,因为谈到花,他的语气都了几分宠溺。解开一个袋子,他指给裴文看,“这是兰花的花肥,要定期添加,还有这个——”拿起一把小巧的铲子,他示意她,“时常松土也是必要的,透气、保湿、保持土壤的营养质,缺一不可。”
“是吗?”看他熟练地松土,裴文有些蠢蠢欲动,“我能试试吗?”
乔予浩将手中的小铲交给她,她握住把手,小心翼翼地松土。
“对,就是这样。再轻一点,用力再均匀一点……”乔予浩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地指点裴文的动作,嘴角露出笑意。她的手,手形纤细修长,明明不适合执一把小铲在泥土中纷飞,奇异的组合,在他看来,却很是赏心悦目。
土质疏松,不费力,很轻松、很自在。她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就如洪文所说的那样,并不适合摆弄花草,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工作,她完全可以做得得心应手。
“乔予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转向他,却看见他若有若无的笑容,心跳骤然漏了半拍,费了好大的劲才努力克制自己问他的笑容究竟因何而起。
——是为花,还是为她?
“什么?”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没有发觉她的异常,乔予浩直觉地问。
“春兰蝶花,是你培育的吗?”如果没有记错,记礼曾向她提过,这种花,在国际兰花节上获得过金奖吧?她想知道,这样的名花,真的出自他手吗?
“不是。”他否认地异常干脆,没有半点迟疑。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那,这花——”
“只是我买的。”他解释,“想要研究而已。”
这么名贵的花种,价值不菲,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她更加疑惑,继续追问:“可是,你为什么送给我?”
未曾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突然之间提出,还真的叫他难以回答啊……
两两对视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滋生酝酿,一触即发。
“铃——”电铃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响起,打破了气氛。
裴文有些懊恼地起身,走向玄关,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永远拥有光鲜外表的童记礼。
“你来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恶劣,但是要她收敛真的很难,明明刚才、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
“文文,你的口气听起来像在送客。”一向冷淡的裴文极少有这样的表情出现,倒引起他的好奇了。童记礼拨开裴文,探头向里张望,果然看见一个木讷的——和他相比,确实很差劲的——男人坐在茶几前,眼观鼻、鼻观心地摆弄面前的花。
“哦——你私藏男人。”拉长了声音,童记礼指着裴文的鼻尖,坏坏地笑着。文文选男人的眼光还真差,品质有待提高。
“你是来抬杠的?”裴文双臂环胸,偷偷瞄了一眼乔予浩,有些失望,他仍低着头,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们。
“听说大老板你没有上班,我害怕你香消玉殒,发发善心来看你,现在看来你过得很滋润嘛。”童记礼再往里面瞥了一眼,样子有点眼熟,再细瞧,唷,不就是前段时间裴文追着跑的那个送花工吗?他推推眼镜,贴近裴文的耳朵,意有所指地问:“是他吗?”
裴文还来不及回答,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我想,我该走了。”
“慢走,不送。”童记礼毫不客气,立刻侧身让出康庄大道,还很恶劣地伸手搂住裴文的肩膀,对她挤挤眼睛。
乔予浩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步伐有多快,一心只想尽快离开。他们之前耳鬓厮磨的亲密模样,看在他眼里,很不舒服。偏偏,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站在一起,很是登对,完美的组合,而他,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乔予浩!”
手臂忽然由后被人拉住,迫使他脚步停下,接着是裴文走到他面前,轻轻地问他:“以后,我可以找你吗?”
以后,代表什么呢?他想要问,最终没有说出口,下意识地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样的请求,令他多了每日等她的期待,即使不能实现,他也拒绝不了。
裴文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放手,任他离去。
“真是难分难舍。”看了半天好戏的童记礼走到她身旁,鼓掌喝彩。
“记礼,不必卖关子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眼看着乔予浩的身影消失,裴文转过脸,对他说。她也许不是什么心细如发之人,但也知道童记礼亲自登门造访的理由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的演技真这么差吗?童记礼咳了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裴文:“这是法院的传票。”
裴文默默接过,看了看,静待童记礼的下文。
“裴巧云已经正式向法院起诉,法院已经受理。”看了她一眼,童记礼道:“文文,这场官司,将在两个礼拜后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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