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画扇终结篇(花雨短篇小说集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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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画扇终结篇(藤萍)

第一章 血污幽魂归不得

退堂下来,何太哀笔直从堂下悠悠走到了堂上。他对县衙大堂的摆设似乎很是熟悉,但石犀咬牙切齿地知道他只不过几个月前走过一次而已。

乔盘石已经走了。

“小子,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石犀径直开口问了,“假惺惺文绉绉骗谁?这乔家老爷看起来就一副有钱模样,莫非你看上了他的二女儿?小心啊小心,我说年轻人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疯子家的女人不能摸……”

“我看上他家二女儿?”何太哀“嗤”的一声笑,“我再大胆子也不敢和杀人分尸的凶手同一间房。”

“凶手?”石犀猛然怔住,“乔菱菱是凶手?怎么可能……她比她姐姐还小,你既说秀秀不可能将邹紫芝拦腰劈断,乔菱菱当日不在新房之内,她又不是女妖,怎么可能是她?”

“应该说她是凶手之一。”何太哀微微一笑,“你看见乔家老爷的模样了,如何?”

“什么如何?”石犀瞪眼,“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个耳朵,和本官差不多。”

“我看不见得吧?”何太哀微笑,“他的个子比你高多了,四十五岁还不算老,听声音年轻时当是个英俊人物。”

“算是吧,本官对男人没兴趣。”石犀懒懒地说。

“那好,我们不说乔盘石。”何太哀一笑,“我们说紫芝,其实这个人我并不太熟,几年前做绸缎买卖认识的,人很老实,是那种稍微有些恩惠就会感恩图报的人。”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本官没有兴趣听你拐弯抹角。”石犀的白眼继续。

“他不是被人用斧头劈死的。”何太哀一字一字地说,“他是被钢丝猛力拦腰拉扯一勒而死的——所以尸体才会断得那么奇怪恐怖。他是给新房里的机关给害死的!”

此言一出石犀微微一震,“如此说来刚才的乔家老爷也有分了?要在新房内设机关,他不可能不知情。”

“所以我说菱菱是凶手之一。”何太哀慢慢地说,“我有些事还弄不清楚,但是大概发生了些什么已经可以猜测,我不妨猜测与你听,如果你觉得有理也不妨依此收集证据,要是找不到证据便是我自作聪明猜错了。”

“不要废话了,说!”石犀的官架子一向很足,但是却往往显不出什么威严却是一脸的流气。

“我猜……事情是这样的。邹紫芝是一个绸缎商人,他不是和乔秀秀相爱,他留在乔家的理由和我一样,是为了渡河。”何太哀说,“因为渡船搁浅所以在乔家借宿了几天,就在这几天之内他不幸发现了乔家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让乔家全家动了杀机。乔盘石假意要把女儿嫁他,邹紫芝也许心肠软容易受人煽动,也许乔老爷只是请他顶替新郎帮个忙,反正他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给骗了。新婚的那天晚上,邹紫芝被灌得半醉送入洞房,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身边牵着的人是要命煞星不是美娇娘——我猜那晚身着凤冠霞帔和邹紫芝入洞房的人不是秀秀而是菱菱,红盖头一盖天知道是谁。进了洞房之后,菱菱突然把新郎一把推向房中新床的床柱,然后从喜服底下拿出斧头对着龙头木雕就砍——邹紫芝惊醒,受到刺激他向新娘扑去——也许他已经醒悟新娘有鬼!所以他一把抓向新娘的头,但是新娘子头上凤冠阻拦,他没有抓到菱菱的人只抓到她头上的红盖头,这时菱菱劈断龙头木雕,原先勾在龙头上一根钢丝脱开拦住邹紫芝的腰,随着窗外一块巨大的寿山石的继续下坠,他就被那数千斤的巨力轻易地一勒两段了,随后钢丝扯断跌出窗外。然后房外的人听到惨呼、冲进来见到满地鲜血,自是吓得魂飞魄散,菱菱拿着斧头见人就劈、别人一瞥之间隔着满头珠翠胭脂怎分得出她是秀秀还是菱菱?”

石犀极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你为何说不是秀秀而是菱菱?”

何太哀微微一笑,“因为我想……这几日,不,据我打听,似乎从邹紫芝来到乔府,乔府中人就很少见到秀秀了,即使是见到也是远远瞥见,我在乔府七日,居然没见到她丝毫影子,所以我猜——”他眨眨眼,“她或者……”

“在成婚之前就已死了?”石犀豁然大笑,“何小子啊何小子,新娘在成婚之前已经死了,这种怪事你居然也敢猜出来。”他一拍何太哀的背,“猜得好!再猜!”

“总之乔府必然有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邹紫芝知道了,秀秀为此而死,乔家设计杀人灭口,然后要菱菱假扮秀秀,最后‘秀秀’此人要么疯狂而死要么被永远监禁,这件疯子杀人的血案也就这么一团迷雾地结束了。”何太哀简单地说,“这是我的猜想,证据不多,还要借你去乔府查证。”

“证据呢?说来听听。”石犀用力打了何太哀一下,“这件案子破了功劳算我的苦劳算你的,继续说。”

“首先让我起疑的就是我进乔府门的时候遇到菱菱。”何太哀回忆,“她那时候在花园里不知道干什么,也许在旁人眼里看来她在玩耍或者在找什么东西,可是在我耳里听来她是在藏什么东西,一个小东西吧?我猜是被她劈掉的、上面有钢丝勒痕的那个龙头。当然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在藏什么东西,然后她听见有人进来十分惊喜,看见了我却很意外,这种反应不像什么哭笑难分的疯子吧?但是乔盘石却暗示她装疯,她也装得很有默契,为什么呢?因为故事里的秀秀是个疯子,所以乔盘石希望给我乔家的女儿天生都是疯子的印象,我却偏偏起疑。”

“所以说你小子是个应当人人提防的变态,笑面虎笑面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起疑之后就很清楚,乔盘石贴着我不放生怕我发现了什么,长汀捕头唐大虎让我验看了紫芝的尸体,我一摸便知他绝非斧头所杀,但仵作支支吾吾不知是否受了乔家钱财或是根本不通此道。紫芝是被非常锋利的东西一下断腰的,那时候我只想到案板上一刀下去一条鱼被一砍两半,满脑子都是菜刀和能够一下断人腰骨的力气,那绝对不是斧头。斧头所伤伤口左右必有淤伤,因斧有重头三角,但是紫芝的伤口整齐异常,什么也没有。”何太哀叹了口气,“也算乔盘石倒霉,正当我想不通的时候,长汀捕头却无意中让我知道乔府的庭院里一块大石头被移走。我很兴奋,因为我测过那石头压痕,证明那是非常重的一块石头。”

“然后?”石犀眨眨眼睛,“为了证实本官不笨,本官也知道如果要把石头的重量变成杀人的力气,至少要把它吊起来——难道乔家敢明目张胆把几千斤的大石头挂在新房外边?那不是直接告诉人我正在谋杀?”

“乔家确实把它挂在了新房外面。”何太哀铿然一字一字说,“乔盘石把它挂在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一个没有人会发现石头被吊起来的地方!”

“哪里?”

“新房外的池塘之中!”何太哀慢慢地说,“他把它沉在池塘里做假山,却用极坚韧的钢丝绕过它的底部使它稍稍悬空,然后那条钢丝穿过新房的南窗、龙头、西窗又系回石头上。乔盘石之所以选择那间房间本就是为了这杀人机关。床柱正对龙头,左右是东西窗户,新房在二楼——你可以想象,当菱菱劈断龙头的时候钢丝松动脱开,寿山石下沉——它委实太重所以水浮力不算什么——邹紫芝扑过来被钢丝勒在腰上,石头再拉——刹那之间他就被勒在床柱上,左右窗钢丝一拉直他就变成了两截,也许他自己连想也未想清楚,就已经成了两截!这有新房窗口上钢丝的深刻拉痕为证,也有床柱上的钢丝断痕为证。这个机关当是不会错的,或者下池塘还可找到那条杀人钢丝。”

“真是骇人听闻的想象力。”石犀啧啧称奇,“你不当捕头真可惜了,不如到我衙门里来好了。”想了想,他哈哈一笑,“虽然证据不全,但是好好查找必有蛛丝马迹,除了秀秀是生是死、新娘到底是菱菱还是秀秀这些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画扇之谜。”何太哀淡淡一笑,“我猜这就是乔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必然和这画扇有关!”

石犀兴致盎然地拿起那支画扇,“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这中间必然是有段什么痴情孽爱,明天必要好好查查。”

第二章 蝴蝶忽然满芳草

按道理来说,乔盘石知道了何太哀对邹紫芝的死起疑,就该当夜尽快清除他和菱菱谋害邹紫芝的证据。但是何太哀却知道乔盘石不敢——官府既然起疑,仓促收拾些什么东西只能越发引起怀疑,更何况他在乔家这许多日,早已什么都已经摸过了。

所以第二天早晨再去取证何太哀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他起了一个大早在长汀知县给石犀暂住的院内慢慢踱步。

过了几天细雨,这天居然是一个大晴天。

他看不见阳光,却可感觉那温暖的感觉干燥地烫帖着皮肤,这让他一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仿佛今天一定会有着什么好事。

“何太衰——”过了一夜石犀突然给他起了个外号,“太衰啊,你在这里乱走,不怕一脚踩空摔死在知县大人面前?”

何太哀优哉游哉地回身,含笑行礼,“知县大人好。”

长汀知县也听过何太哀的大名,“何公子早,不知何公子驾临长汀,本知县招待不周、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石犀暗骂这知县是只只会对人点头哈腰的狗,一边说:“太衰啊,要查案就跟着走了,你吃了早饭没有?”

“我吃了乌梅红豆粥。”何太哀指指墙角仍在散发腾腾热气的炉子,“厨房里的红豆、树上新出的乌梅,很好吃呢。”

“你这小子小心谨慎得有毛病,难道知县大人还会害你?”石犀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就走,一边暗声说,“你怀疑乔家还会杀人灭口?”

何太哀眨眨眼睛,“我没说,我只是喜欢吃乌梅红豆粥。”

石犀翻了个白眼,骂道:“眼睛看不见还煮粥,不怕烧死你?”

日头稍稍一出,石犀和长汀知县,甚至唐大虎都已着装整齐来到乔府门口,这等阵势让附近议论纷纷的百姓探头探脑,都在猜测是不是乔家又死人了。

“咿呀”一声开门声,乔盘石也早已起身,“石大人请。”

石犀装模作样地拱手,“乔老爷早。”何太哀在石犀身边,也跟着微微一笑,对乔盘石微微点头。

这表情对乔盘石来说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他并没有表露紧张,依然很好风度地拱手,“何公子好。”

这一句说出来石犀突然盯了乔盘石一眼,随即他抬起头趾高气扬地往乔府内走去。

进门便是天井。

天井两侧有两片很大的花圃,何太哀初遇菱菱的时候她便是在那花圃中。石犀留意多看了那花圃两眼,并没有什么异状,此时春寒料峭,并没有什么盛花,只有几朵白杜鹃花零零星星地开着,被雨打得凄迷。

何太哀低声说:“横三竖七,左边。”

石犀随即往左边花圃第三横排和第七竖排交汇的那盆花看去,那依旧是一盆杜鹃花,依旧是半开,平平无奇。

过了天井是乔家的主屋,是一处两层楼房,左右侧房,二楼最靠池塘的房间便是发生命案的房间。石犀抬头看了二楼那房间一眼,对乔盘石端着官腔,“本官要上楼看看。”

“只要能为小女申冤,大人尽管察看。”乔盘石毕恭毕敬地说。

何太哀随着石犀再次登上曾经作为新房的房间,乔盘石作陪。石犀一上楼就仔细看了窗口、床柱、龙雕断口等痕迹,确如何太哀所说,这些痕迹作为斧头所劈稍微嫌细了一些,只是可惜窗户雕满花纹,让那假定是钢丝的拉痕不连续也不清晰,若要说是被斧头轻微劈中也说得过去。而那九龙木雕上那一记斧头倒是侧劈得又狠又准。他沉吟着往窗外望了一眼,东西窗所成的直角对出去就是池塘,池塘中一块假山只稍微露出一角,看不出究竟多深,若要引钢丝拉到这里果然并不困难,若是深夜就更加不易为人发觉,床柱上的断痕隔着邹紫芝的身体和衣服更加不清晰,看乔盘石如此镇定,莫非何太哀全都猜错了?这件事的确只是疯子发疯而已?“乔老爷,本官想见见乔大小姐。”

“秀秀在她房里,大人这边请。”乔盘石在前引路,居然一点没有迟疑请石犀往秀秀房里走去。

秀秀果真未死?何太哀又猜错了吗?石犀低声吩咐了身边的衙役一句什么,与何太哀随后跟去。

“嘻嘻……哈哈哈……好多血……杀人了……嘻嘻……哈哈哈……”还未走到秀秀房门口,大家就已经听见了里头癫狂的笑声。

何太哀猛然抬头,失声说:“硫磺味道!她在玩火!”

石犀反应比任何衙役都快,刹那之间已经冲到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房内已经熊熊大火,床榻被褥都烧了起来,只有秀秀的笑声在里面,“哈哈哈,好多火,好多火。”

“石大人!”两边衙役急忙把石犀拉了回来,“这火太猛,她在床上浇了灯油!”

石犀厉声喝道:“放开!”他大叫,“快拿水来灭火!”

“秀秀!”乔盘石惨声叫,拼命往房内大火中冲去,几个衙役不得不拼命拦住他自杀的行为。这房里浇满了灯油,等大家好不容易从天井抬了水上来,整个房间已经为大火吞没。

何太哀一言不发,石犀气得脸色苍白,秀秀未死、却在他眼前遭受火焚,难道乔家真的被鬼魂诅咒,个个要死得莫名其妙不成?这时刚才的衙役回来悄声说:“乔二小姐和知县大人在一起,一直没有离开过。”

也就是说这个秀秀不是菱菱假扮的?她当真没死并且疯了?石犀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黝黑。过了一顿饭时间房内大火才被衙役仆人扑灭,床上露出一具焦尸——秀秀已经活活被烟呛死,被火烧的部分不多,只见她一片黑黑白白的脸上依稀可见俏丽的容颜,正是乔府的大小姐、这里人人都认得的乔秀秀。

这是怎么回事?秀秀未死——也就是说何太哀所推测的一切都错了?石犀沉默,何太哀一双幽黑的眼睛却渐渐亮了。

“秀秀啊——我的女儿啊——秀秀啊——”乔盘石扑在焦尸身上拖着凄惨的声调呼唤悲泣,在场许多衙役都有些红了眼睛。

石犀握了何太哀的手一下,斜眼看去何太哀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似乎在刹那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乔老爷,除了这等事本官也很意外,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乔老爷请节哀。”

“秀秀啊——”乔盘石哭得昏天暗地,似乎根本听不见石犀的劝解。

“唐捕头。”石犀看了唐大虎一眼。

唐大虎慌忙说:“这里有我。”

石犀点点头,拉着何太哀从刚才发生诡异火灾的房内离开。

屋外的阳光依然温暖,照在人身上让人精神一振,驱散不少阴寒恐怖之气。石犀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太衰啊,和你出门就是衰,你觉得怎样?”

“我想的和你一样。”何太哀微微一笑,他看不见刚才恐怖的火焚,似乎并不受震动,“今天天气很好。”

“今天天气是不错,总是见死人……唉,被烧死的尸体当真吓人。”石犀和何太哀暂时脱离了忙碌查证的衙役捕快,独自站在庭院中,“听说你住这里的时候常在这里散步?”

“嗯,说实话我总觉得这院子有些奇怪。”何太哀叹了口气,“我总是会踩到移走泰山石的那个凹槽,明明我记好了不可能会踩到的,却总是不小心。我在想是不是紫芝在提醒我什么,我却想不到。”

石犀大笑起来,“你也信鬼神之说,那当真希奇了。我告诉你,你老是踩到凹槽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院子里有两个凹槽!唐大虎没告诉你你又看不见难怪会觉得……”他突然停住了,刹那间竟觉得那凹槽会咬人一般,被它骇了一跳。

“两个凹槽!”何太哀眼睛一下子亮了,“难怪……哪个是新的哪个是旧的?”

“你快要踩到的那个是旧的,墙角的那个是新的。”石犀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位于墙角的那个新的凹槽,很迷惑地说,“在墙角有一群蝴蝶,在那个凹槽上空飞舞……看起来很漂亮,不过为什么……”

“这院子四十六十,”何太哀说的是院子的宽和长,他很兴奋甚至都微微有些喘息,“大寿山本易用来缀景,放在墙角岂不可惜了?当要放在这里才可以搭造凉亭花草,为什么要移到墙角?”

“这么重的石头移开一定有重要的道理……啊,太哀我知道为什么蝴蝶在那里了。”石犀喃喃自语,“乔家在那里种了一些花草,大概是蝴蝶喜欢的——咦?太哀你不是说前几天才用那凹槽里的水洗手吗?乔家死了女婿还真有闲,这么快就种上花草?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土下肯定有些什么东西……”何太哀低声说,脸色严肃,“不能让人知道,用泰山石来压着,石头搬走后也不忘要种花在上面……”

“太哀……”石犀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地下说不定是藏着金银珠宝……”

何太哀缓缓摇头,“不管是什么,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石犀你能试试看能不能挖出来吗?”

“偷鸡摸狗的事晚上再来,我衙门里老游这两天就会赶来,偷鸡摸狗他最在行,这件事不能打草惊蛇。”石犀难得脸色郑重,“能让乔府不惜连杀两人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长汀知县不能信任,乔家委实太危险。”

“小子,刚才我看那乔老爷的脸色突然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只有平常日子都习惯了做作的人才会有那么自然的脸色,说谎都没一点心虚,我和你打赌他昨夜一晚上没睡,刚才开门居然还扮着一副刚刚起身的模样。”

“长汀镇上他还是个人人称道的好人呢。”

“就是好人才可怕。”

第三章 碧草座下鬼头骨

石犀有个真正能干精明的手下,叫做游子喜。此人年不过四十,生得瘦削精干,被石犀抓住之前是大名鼎鼎的巨盗,后来跟了石大人被招安做下手,因而偷鸡摸狗之术堪称鼻祖。

夜。

漆黑无边。

乔家出了两件命案之后气氛越发阴森诡异,连下人都不敢在晚上轻易走到院子里来。

乔家院子的墙脚确有三个人身着黑衣站在那边,其中一人正以双手飞快地挖掘地上的泥土,几丛新种的花草被扒开一边。

一尺、两尺、三尺……

终于一个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长两尺宽一尺的木盒子。

那显然是个奢侈的东西,雕龙画凤,还是上好的柳木。

黑衣人之一哼了一声:“果然有金银珠宝……”

“咿呀”一声,挖掘的人轻巧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一股腐败阴森的味道扑面而来,说话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寂静,这种突然话音中断的寂静让人清清楚楚地和那种不祥恐怖的味道首耳相贴,一阵阴风吹过,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天啊——”方才说话的人过了许久才声音变调地低呼一声,“这是……”

第二天,乔盘石正在张罗办女儿的丧事。

“老爷——老爷——”

“什么事?”乔盘石正对着秀秀烧焦的尸体黯然伤神,喝了一声,“没规没矩!”

“老爷!石大人派了唐捕头要老爷去衙门一趟。”

乔盘石本来英挺的面貌突然间变得青铁,“菱菱……二小姐呢?”

“菱菱小姐已经被何公子请去吃饭了。”

回话的下人打赌,他在乔家干了七八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风度清隽的老爷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长汀衙门。

今天衙役们精神饱满,衣着整齐,都瞪大眼睛看着进门的乔盘石,连好奇多事的街坊邻居都来旁听。

堂上菱菱低着头站着,何太哀站在她身边微笑。

乔盘石进来的时候盯了何太哀一眼,如果何太哀看得见的话想必会觉得寒意从表皮一直深入到骨髓里,但是他看不见,所以依旧心安理得地微笑。

这小子有时候不知道他自己多么惹人讨厌。石犀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乔盘石。”

“你可知本官今日招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

“大胆!”石犀惊堂木再一拍,厉声道,“就是为了你谋害邹紫芝、乔秀秀两条人命的血案!”

门外听见的人一时大哗,长汀知县坐在一边发抖,不住发抖。

“大人信口雌黄,邹紫芝、乔秀秀是我女婿女儿,怎可能被我谋害?大人诬陷小人谋害女儿女婿,未免太过可笑。紫芝秀秀死时我都不在旁边,要如何谋害?大人说话可要有凭证。”乔盘石脸色铁青,一句一句反驳,“小人在长汀的声誉良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疯狂之事?”

“啪”的一声,石犀再次重拍惊堂木,“好,本官就一一与你说明,你到底是如何杀害邹紫芝、乔秀秀两人,你且听本官说得对也不对。”他抬起头来,“何太哀,你是邹紫芝何人?”

“生意往来的友人。”何太哀微笑回答。

“邹紫芝为何经过长汀镇?”

“他要往四川购买蜀锦。”何太哀回答,“价钱早定、货亦备齐,但邹紫芝迟迟未到,卖家偶然知晓我将经过长汀,因此托我找人。”

石犀转向乔盘石,“可见邹紫芝并非一开始就准备留宿你家迎娶乔秀秀,他娶秀秀是临时起意。他只在乔家十五日,仓促成婚甚是可疑。”

“他与我家秀秀两情相悦……”乔盘石说话开始大声起来。

石犀声音拔得比他更大:“两情相悦,这又是什么?”他将一个东西掷在乔盘石面前,正是那把燕双离的画扇,“十五日之内要一个痴情女子改变心意另嫁新人,邹紫芝当真如此好?本官不知邹紫芝是什么人,但他与你家秀秀为何成婚却是可疑。”

“这……秀秀游戏之作,怎能当真?”乔盘石振振有词,“大人怎能仅凭画扇就认定我家秀秀另有意中人?”

“画扇不够,那么这个如何?”石犀冷笑,“老游,你把我们昨天晚上从乔府挖出来的东西给乔老爷看看。那东西藏在乔府墙角,里面有乔家印记,甚至还有你乔老爷手写的保命金锁……乔老爷你敢再说一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乔盘石脸色大变!他恐怖至极地看着游子喜把一个布包包着的木盒放在他面前,“咿呀”一声游子喜打开盒盖,乔盘石呻吟一声双手掩目根本不敢看盒中的东西,狂乱地大叫:“快拿走!拿走!拿走……”

所有衙役的目光都看向那个盒子,看见了之后人人都脸如土色,恶心欲呕!

那盒子里一块小小的锦被。

盖着一个小孩子的骨骼。

那婴孩早已化为枯骨,但依然一看就看得出,那是一个脑袋奇大四肢畸形的古怪婴儿,就如一只大头蜘蛛。

“乔老爷,看来你很清楚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石犀冷冷地说,“你墙角之下暗藏这奇怪婴孩的尸体,乔老爷你能给本官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从哪里的孩子吗?”

乔盘石脸色惨白,突然用头去“嘭嘭嘭”地撞地下,撞得满头鲜血。

“你不必装疯了。本官告诉你,这是你和乔秀秀父女乱伦之后所生的畸形婴儿。”石犀一字一字地说,“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这画扇上秀秀所指的另一只燕子、可以和她‘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的燕子,乔府里除了你乔老爷再无第二个大好男人,本官可有说错?”

乔盘石顿了一顿,呆若木鸡地坐在当地。菱菱转过身抱住他,眼泪簌簌而下,“爹……”

“这件事让本官从头告诉你。”石犀冷冷地说,“乔老爷少年丧妻,鳏居孤独,两个女儿长成,如花似玉。你先和大女儿乔秀秀有私,乱伦产子——产下这等畸形婴孩,这孩子生下不过几日就死了,你和秀秀把他暗藏墙角又移动寿山石压在上头生怕人发现。但你自以为生下这等怪物,和秀秀之情天理不容,所以你舍弃秀秀,又和菱菱有染。”他说到此处,乔菱菱全身一震,脸色苍白。

“秀秀被你遗弃,绣下这断肠画扇,你一家三人孽情错乱,本都是一家之事。不巧邹紫芝在你家暂住等船,无意之中发现你和秀秀有情,你们为了隐瞒奸情外传,骗他娶秀秀为妻。我猜你们必骗他娶了秀秀之后你们便一刀两断,秀秀稍加柔情蜜意,邹紫芝便轻易相信你们已经改过悔过。你们本欲合谋害死邹紫芝,但秀秀也许事到临头幡然悔悟不忍下手。也许是你错手,但是秀秀在新婚之前就被你害死,本官说的对是不对?”

乔盘石嘴唇嚅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什么来。

菱菱泪珠子滚了下来,“你胡说!姐姐明明是昨天才死的,你诬赖我和我爹……”

“诬赖?”石犀冷笑,“昨日本官一直便没看见活生生的乔秀秀、本官见到的只是已经死了的乔秀秀而已。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乔菱菱一个人能够假扮秀秀。来人啊,带春燕!”

“春燕”两字一出,菱菱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何太哀,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你——一定又是你!我就知道从你来我家里就没好事!你说!你怎么知道是春燕?你这妖怪!都是你逼爹去击鼓!你这恶魔!”她向着何太哀扑过去,面貌狰狞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何太哀侧身避开,两个衙役把菱菱抓住,何太哀轻声叹了口气,“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和石大人想的一样,昨日的火灾分明是早已安排好的,欲盖弥彰想要掩饰秀秀早已死去的事实。你们想放火烧了她的尸体好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故意留在知县身边,想要我们以为秀秀的确是秀秀,但是只要身高体型相似之人就可以假扮秀秀,只要有‘假扮’秀秀这个想法在,并不一定只有菱菱才能假扮秀秀的,我说得对不对?正是因为你假扮了许多次秀秀,才会以为只要你和秀秀同时出现就能摆脱嫌疑——你忘了我们‘应该’不知道假扮秀秀的人究竟是谁,我们眼里只有‘也许秀秀是假的’这个疑问而已。”他的眼睛看不见,却怜悯地看着乔菱菱,“乔府能够假扮秀秀的丫头只有一个,就是春燕。”

“堂下何人?”

“春燕。”春燕吓得全身僵硬,脸色惨白。

“昨日在大小姐房里放火的人是不是你?”

“是……二小姐……二小姐要我在大小姐房里假装发疯,然后点火……我是进去了以后才知道大小姐已经死在床上的……大人开恩、大人饶命啊——”

“菱菱,本官之所以知道秀秀早已死去并非被火烧死并不是从春燕的供认得来,她的话只是证明了本官之前的猜测而已。你知道本官从什么时候就确定秀秀早已死去了吗?”

“什么时候?”菱菱尖声问。

“从乔老爷扑到秀秀身上的那个时候。”石犀冷冷地说,“秀秀要是真被火烧而死,必然全身火烫,乔老爷居然能够扑在她身上不怕烫伤,此其一;其二,他不找大夫,直接哭了起来,也证明他其实早就知道秀秀已死。”

乔盘石嘴角痉挛,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戏码在石犀和何太哀眼里竟然就如儿戏,他自己却以为演得很好,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他低声笑了起来。

“本官继续告诉你,你是如何害死邹紫芝。秀秀已死,你藏起她的尸体——在这种天气还不太热的时候尸体藏个几天还不会腐烂。你要菱菱假扮新娘,移动寿山大石沉入池塘,引钢丝通过西窗、墙上龙头、南窗系回寿山石上,新婚之夜新娘只需劈下龙头,那附带寿山石千斤之力的钢丝便会把新郎勒死,对吗?”石犀厉声说,“只可惜你也没想到巨石太重,邹紫芝竟被拦腰截断,即使新娘装疯也难以让人信服这是新娘所为!这是天意!人算不如天算,你为掩饰这父女通奸乱伦的丑事,连杀两条人命!这便是挂住你杀人钢丝的龙头!”他把一个东西又掷在乔盘石和乔菱菱面前,正是那被乔菱菱藏在花盆里的龙头。木雕龙头颈上一道清晰平整的钢丝勒痕,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为斧头痕迹的纤细深刻的勒痕!

“你说错了——秀秀她是不愿杀人自己跳井的……”菱菱最终惨叫了一声,和乔盘石两人萎靡于地,再看不出什么清隽高大的老爷或是娇小玲珑的小姐,只像两只走投无路的被扒光牙齿的吃人野兽。

门外旁听的人越来越多,唏嘘之声不断,就凭乔盘石在长汀的名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等事。

何太哀慢慢转过身背对着趴在地上哭泣的父女俩,他叹了口气。

石犀目光犀利地看着地上两人,缓缓坐回太爷椅上,也长长吐出一口气,拾起一支红签……“此案本官当亲自上报刑部,案后必把此二人推出去斩了!”

第四章 一片孤云在碧天

“有时候我自个想想人心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石犀坐在院子里逗他养的鹧鸪,何太哀坐在他对面。那只鹧鸪几日没见他已经变成了他衙门里别人的鹧鸪,只认得供养它的那个人的脚步声,这让石犀哀怨了许久。

“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乔家父女也是蛮可怜的。”何太哀含笑,他端坐在石犀对面的石头上,膝盖上还放了本书。

“可怜?那两个人杀人放火——标准的杀人放火,哪里可怜了?被害死的邹紫芝才是可怜,当你看见他们杀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可怜。要是他们要杀的是你,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怜可言。”石犀翻白眼——他对着何太哀就要翻白眼,谁叫他们两个八字不合?

“因为是父女所以就不能相爱,可是他们都爱得很认真啊。”何太哀叹了口气,“做人该多一点同情心,他们也只不过是些有欲望的、死要面子的、很自私的人而已。如果不是他们杀人的法子太恐怖,我说不定会同情他们的。”

“你日后弄个女儿来谈场父女恋试试看,本官保管第一个抓你。”

“那也等有人肯嫁给我,可惜我一表人才,却总没有姑娘喜欢,这当真是很奇怪的事。”

“嘿!我老石好歹还有个牛大娘,哈哈,这点你就不如我了。”

“我不如你受牛大娘的气多。”

“该死的何太衰!你总有一天要给路上打劫的山大王夫人抓去做吃白食的小白脸……”

“呵呵呵……我会是个很不错的情人,你信不信?”

“通奸乱伦本官是一定要抓的!”

碧云青天明朗,笑声朗朗可闻。

这世上悲伤阴暗的事情也许很多,但因为有些开朗乐观的人在,所以人生人世多令人舍不得离去,活着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只要心不阴霾,每天总会有些快乐的事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