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五百年前,西方乐土,灵山之上,佛陀开坛讲法,在座者皆屏息凝神,满怀虔诚,希望从佛陀的教诲中获得证悟。佛陀看着众人,一言不发,默默摘下一朵金婆罗花,众人不明就里,默然相对,惟独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陀会心,将衣钵传于迦叶尊者,并作偈曰:“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天。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见《传灯录》)迦叶尊者成为禅宗始祖,许多人想破头也没想明白,佛陀为什么拈花,迦叶又为何微笑。拈花一笑万山横,对于明心见性的高僧大德而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电光火石一般,刹那闪过,便成永恒。
一千五百年前,一位印度托钵僧只身穿越丝绸之路,逃过一次次劫难,像他的先驱鸠摩罗什一样,风尘仆仆来到建康(今南京)。他秉承师祖的遗志,要将佛法传遍中土。他踏上中华大地,从北向南,一路上,战火肆虐,百姓嗷嗷,他到了南方,谒见礼佛甚崇的梁武帝,他并没有选择留下,虽然那里有优厚的供奉。他离开南京,来到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彻底悟道。这位印度高僧,便是达摩祖师。两百年多后,中土高僧玄奘沿着达摩的来时路,往印度求法,用坚毅和信念书写了另一段传奇。
玄奘取经归来几十年之后,在广东某个小镇上,一位僧人在集市上讲《金刚经》。听众中,一个放牛娃听得心旌摇动,在他的生命体验中,从来没听过如此震撼的声音。他走向讲者,问道:“您讲的是什么,从哪里能听到更深入的道理?”讲者告诉放牛娃:五祖弘忍是当时的大德,他讲的这些,都是从五祖那里听来的。这次偶然的际遇,成就了一位伟大的禅师。他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放牛娃就是六祖惠能。正是六祖惠能完成了佛教中国化的转变,从此,禅宗成为中华文化的一朵奇葩,给困顿、绝望中的人们带来平静和慰藉,也给诗人们更多灵感,热衷于禅理的苏轼,写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等不朽的诗句。
唐代中叶之后,禅宗传入日本,并为日本文化奠定了淡然、超脱的基调,日本的高僧大德徜徉于山水之间,看淡风云。若认真回顾日本的文化史,我们会发现日本禅宗贯彻了六祖“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精神。与近代日本令人瞠目的现代化过程全然不同,古代日本,更为关注人内心的宁静。在《徒然草》中,作者写道:“细思之,人身不得已而为者,乃食、衣、住也。人间大事不过此三者。不饥、不寒、不畏风雨、闲适度日,人之乐也。然而,人皆有病,罹病则其苦难耐,不可忘医疗。前述三者,加上医药,则为四。此四者不能求得,是为贫。四者不缺,即为富,要求四者之外即为骄。以此四者俭约为生,谁曰不足!”
2005年,笔者在厦门南普陀寺第一次近距离聆听禅音。一位法师在大殿内讲道,笔者坐在槛外静静听着。他说修行当破执,即破除心中执著的念头;还说人要惜福,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当时我正处在人生中的迷惘期,觉得他全说到自己心坎中去了,就那样静静地在门外呆坐三个小时后,起身走下山门。从此当遇到不顺心甚至是挫折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位法师的道场,心绪就逐渐平静下来。
从那以后,遇有不顺心的事情,便拿出本子,一遍一遍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说来奇怪,抄着抄着,心情很快便得到平复;偶尔在音像店听到梵乐佛音,心底不由生出舒畅开阔的境界,就像《杂阿含经》中描述的三禅之乐:那是从心底生发的喜悦心情,妙不可言,这种情绪贯穿全身的每个细胞,深入到每个毛孔,这种快乐让人五体通泰,怡然自乐。又好像石头中的泉水,从泉源流出,汩汩奔流,填满每个需要滋润的地方。(从内心而发,心乐美妙,不可为喻。乐遍身时,身诸毛孔,悉皆欣悦。尔时五情虽无外尘发识,而乐法内出,充满诸根,五根之中,皆悉悦乐。譬如石中之泉,从内涌出,盈流于外,遍满沟渠。三禅之乐,亦复如!)
三禅之乐不是获得金钱或权位、学位的那种快乐,而是心灵世界的满足与愉悦。从物理空间上说,世界是既定的、外在的,人们不得不依靠物质的世界获得生存所需要的一切,人们也通过攫取、征服获得额外的报酬。尤其在现代社会,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处处高人一头,竭尽全力,做工作狂、做劳模。这样是否真的得到快乐和解脱了呢?如果可以通过征服世界获得心灵的宁静,为什么还会有成功之后的空虚感,欣赏生活心境的缺失以及失去目标的焦虑感……另一方面,功业属于少数人,得不到者的自卑、不平衡、失落感,又该如何排遣……更遑论每个人都要面临生老病死的生命历程,为此,我们是否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呢?
一沙一世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亩田,可是我们似乎太忙,没有办法停下来关照蒙尘的心灵世界,任由心灵的田土干涸荒芜。我们追求幸福,却常常假道于外,结果是缘木求鱼。读《六祖坛经》,便是清静性情、滋润心田的工夫;破除执念、珍惜福缘,便是禅修。
《六祖坛经》说:“常净自性,使六贼从六门走出,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自在解脱,名无念行。”由于修禅,由于时时清心见性,历代在禅宗大师们真正做到来去自由,自在解脱,于他们而言,即便是生死大事,也如此简单、随缘。
其实,清心修禅不需要特意去山清水秀、渺无人烟的地方,更毋须拜名师访高僧,真正的禅就在日常生活中。一天,教育家夏丏尊先生去拜访弘一大师,吃饭时,见他只吃一道咸菜,夏先生问道:“难道您不觉得咸菜太咸吗?”弘一大师回答说:“咸有咸的味道!”饭毕,夏先生见弘一大师只喝白开水,又问:“没有香茶,每天都喝寡淡的开水,多没滋味?”弘一大师笑笑说:“开水虽淡,但淡也有淡的味道。”
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您有没有认真品味生活的百味呢?
编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