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嘭”一声响,他的手牢牢扣进墙壁之中,直扣出五个爪印来。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在这侧墙的画彩有翼兽的眼珠之处,直迸出两道银光!
韦去非双足蹬在墙上,向后一个空翻,躲过了那两道暗箭!就在此时,身后墙壁同时射出利器!
避无可避!左右是暗藏杀人利器的墙壁,脚下是黑洞洞的深渊!韦去非眼光一转,左脚踩右脚,借一跃之力向上窜出数尺,右手成爪直抠墓道顶部石砖!
只听“嗖嗖”几声,数道短匕交错,直直扎进对面墙壁之上!火光映出了刀锋的冷冷寒光。
一时之间,墓道回归沉寂。
足下黑洞深不可见底,左右墙壁是短匕利刃的寒光莹莹。韦去非嘴中叼着火把,右手成爪抠进顶部石砖当中。二人就这般挂在顶上,勉强支撑。
方才猛力连击,韦去非的右手已受伤,血水顺着他的胳膊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袖。
他知道,陆茶也知道,前方通路必定与此相同,杀机重重。就在韦去非思索着怎么解此困境之时,原本紧搂着他脖子的陆茶,忽然松了手。
“不可!”
他大声吼出。这一张嘴,火把立刻落下,眼看就要掉落足下黑洞当中,忽然,一道白影闪过——
只见陆茶的右脚缠住长索,脚在上、头在下,呈现倒挂之状,悬在空中,伸手自足下黑洞中捞住了火把。
原来,方才陆茶松手,是为了抽出袖中长索。她先以长索缠住墙壁上的短匕,再以短匕射进顶部石砖,这样便不至于跌落深渊。
韦去非皱紧眉头,看她将火把叼进嘴里,然后自袖中掏出一条长索,再顺着悬住自己的那根长索借力,将身形正过来。
她一手紧紧抓住绳索,另一手取下口中的火把,竟然还有精神笑了笑,只是笑容异常尴尬:“哈,抱歉,韦兄,呃……这时候没的挑剔了。不过你放心,这条是干净的,一次都没用过。”
说着,她再度腾出手,扬手将那白色长索扔了过去。
韦去非以左手伸手接过,只见这长索其实是一条白色的长布条。再一想陆茶方才的话,他忽然会意,顿时脸色微变。
“咳!”见他面色,陆茶尴尬地咳出一声,“江湖儿女,莫那么多顾忌啦!这时候保命要紧!我保证这个没那啥,本是备用的……”
说到最后,陆茶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见韦去非的脸色也渐渐发黑,陆茶沉默了一下,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忽又纵身跃起,以长索扎进顶部石砖,以此向前行进。
韦去非黑着一张脸,瞪着手中白布。皱紧了眉头,他未吭一声,终是以左手挥出长索,自侧面墙壁上缠下一只短匕,依样画葫芦,跟着陆茶的做法,悬着向前。
这一节路,行得是异常艰辛。中途,那墓道的机关又变了方向,就连顶部的石壁都射下利剑来——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借着长索之力,于半空中旋身闪避,险险避过。只是陆茶因蛊毒之故,功体受限,被流箭擦伤了脸颊与手臂。
这墓道机关一直延续到了一扇石门前,流箭的攻击方才停歇。韦去非一手紧抓长索,以足尖试探数次,确认脚下石砖再无异样,两人这才纵身跃下。
站定在地面上,韦去非黑着一张脸,将布条顶端缠绕的匕首取了下来,以做防身之用。然后,他将这布带叠了几折,默默地递了过去。
陆茶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赶紧藏进了袖筒里:这女儿家月事所用之物,被男人看见那还得了?不过方才是救命的紧要关头,也没的选了。毕竟,比起这面子尴尬,还是小命最重要。
二人皆未说话。陆茶以手背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因触及面颊的伤口,不禁咧了咧嘴角。韦去非踏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石门。在确认并没有机关埋伏之后,他运气挥掌,一掌轰开了石门——
掌风荡起脚下尘土,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石门被韦去非这一掌击得四分五裂,碎石块重重击在墙壁之上,发出闷响。
待到烟尘散尽之后,二人定睛望向室内。只见这石室的正中央,停着一具黑色的棺木。望那质地却不似木料,而像是石质一般。
二人对望一眼,韦去非率先跨入门中,警惕四周机关暗伏。不过,比起先前墓道中的危机四伏,这石室之内却异常平静,丝毫没有机关埋伏的迹象。陆茶也跟着进入石室之中,她高举火把,只见在石室两侧、侧对棺木的地方,各有一个凸出的石槽,其中注满了已经凝固的蜡油,想必是作为点灯照明之用。
陆茶行至石槽边,引燃一侧蜡块。只见火光一闪,火花竟顺着墙壁四沿,“唰”地环绕石室一圈,尽数燃烧起来,顿时将整个墓室映得亮堂堂的。陆茶这才看清,原来不仅是那两处石槽,其实墓室四壁上都镶嵌了一道极细的蜡线,连接两处燃灯。
陆茶吹灭手中的火把,细细打量起这座墓室来:比起走道中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彩有翼兽壁绘,这石室可以说是朴质到了极点。四壁上没有一丝雕刻和纹绘,可质地却是极好。陆茶虽叫不上名儿,但她也知道,这洁白无瑕不掺一点杂质的石料,定是非比寻常。
与这无瑕白璧相映的是那具石棺,通体乌黑,触之冰寒,凉意渗骨。陆茶只摸了片刻,就觉得那寒意难以抵挡,赶紧收回手拢在袖中,才觉得渐渐缓了回来。她不禁咋了咋舌:
“好古怪的石料!”
韦去非听到这句,瞥来一眼。他伸手叩了叩黑色的石棺,思索片刻,敛眉道:“这石料虽然罕见,但也并非奇物。这寒气并非石料本身所带,想必是棺中放了冰块所致。”
“冰块?”陆茶疑道,笑了笑,“哈,见这墓道所积灰尘,就算没有十年也有八载了。若是棺中放了冰块,那还不得早就融化得干干净净?”
韦去非缓缓摇首:“你可知天下有一种冰块,绝不会融化。”
“哦?竟有这等怪事?”陆茶心生好奇,忙问道。
韦去非瞥她一眼,沉声道:“江湖传言,神州有一奇境,叫做‘冰魄寒潭’,潭中冰雪千年不化。更奇异的是,若凿下寒潭中的冰块带出洞外,便是在寻常气候之下,那冰块仍是不会就此融化。”
“哈,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陆茶扬起唇角,又问,“韦兄可知,那‘冰魄寒潭’在何处?陆茶我倒还真想见识见识。”
韦去非敛起眉头,望着她摇首道:“传说那寒潭在三十年前,被人一把火烧了,如今自然是不复存在无处可寻了。”
听他这句,陆茶轻笑起来:“哎呀呀,这传说还真正是自相矛盾。既然那冰魄寒潭的冰雪是千年不化的奇物,又怎会轻而易举地被那一把火就烧了?”
韦去非摇摇头,未再说话。陆茶虽是好奇为何这石棺材质如此冰寒,但也不可能当真不顾死者掀开棺盖去一探究竟,看是否如同韦去非所说那样放了冰块。她只是绕着石棺看了一圈,忽见在石棺的正前方一侧,刻了两个字:周,迹。
因为石棺通体漆黑,那字又只是凹刻、并且未染一点朱色,所以若不是陆茶仔细观察,并不容易发觉。
“周迹?”她皱起眉头,轻声念了出来。
韦去非瞥她,问道:“怎么?你听说过这人?”
“不曾,”陆茶摇首道,“只是这名儿,与一名故人好生相似。”
周迹,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周痕,那个在暮日山居里酿上数十坛好酒的人,那个总是柴刀不离手、没事儿就以砍柴解闷的人,那个摸着她的脑袋却不常说话、却吹得一手好笛子的人。
年幼的她,最爱坐在柴垛上,听周痕吹笛、慕宁抚筝。兴致高时,那二人会合奏一曲《笑尘凡》——银笛悠扬,铁筝铿锵。在漫天落英缤纷的暮日山居里,只听慕宁放声高唱。清风会扬起苏慕宁的鬓角,也会扬起周痕颊边的银环。玉石与银器碰撞的玲珑音色,与琴声笛声缱绻糅合,再柔和不过,再动听不过……
“咳!”喉头一甜,陆茶忍不住咳出一声来,却觉得口中又有腥甜之味。她以拳掩在唇边,强忍着咽下那口血。
“你怎样?”韦去非跨前几步,站定在她的面前,皱眉道,“你的蛊毒不可耽搁,咱们找寻出路、尽早汇合君笑拿到‘墨尊’才是要紧。”
见他又要扶她,陆茶摆摆手,想说一句“我无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开口,生怕又咳血吓人。
见她面色苍白,韦去非再不多说。他问她讨来武器之用的长索,然后蹲在她的身前让她伏在背上。背好了人之后,韦去非自石槽处引燃火把,让陆茶拿在手中。随后他快步走出石室,按先前的方法渡过机关重重的流箭区域,一直走到了墓道的尽头。
这墓道的****之处,是以碎石与泥土混合加以封口的。韦去非先试探性地挥去一掌,确认了硬度之后,微微偏过头,冲背上的人道了一句:“闭上眼。”
陆茶点头,依言闭上眼。紧接着,只听一声巨响,骤然亮起的白光让眼前一阵白,即使闭着眼也觉得有些不适。待到眼睛终于能适应外界光亮之时,陆茶睁开眼,只见洞外翠色青青,乃是一片树林。
韦去非迈步,行出被击开的墓穴封口,踏上的是一片青翠草地。环视四周,只见远方云雾之中隐隐现出青山翠岭来。他又走了几步,便走到草地的尽头,一条石砌的阶梯自这里一直延绵下山。再往前望一些,被荫荫绿叶所遮蔽的石阶那边,是几座小楼。
见此情景,两人皆是看得明白:此处定是那什么“瀚海帮”的后山。先前囚禁他们二人的囚室,想必本该是在那小楼附近。而当他们劈开囚牢墙壁、自开通路之后,竟然阴错阳差误打误撞地连到了这后山上的墓道之中。
陆茶拍拍韦去非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韦去非偏头,见对方神色好了不少,便依言照做。陆茶站定在地面之上,回身望了望绿树环绕的这块草坪,不禁疑道:“无论是墓道内的机关,还是那石室的陈设材质,都很是极费心力财力之事。既然这些人如此重视那周迹的坟墓,为何却连一个坟冢石碑都未给他立下?这事儿不合常理啊。”
这疑问她答不出,韦去非自然也答不出。二人调息片刻之后,便并肩步下石阶。可让二人都觉大为疑惑的是,这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一名瀚海帮的门人,更无人来袭。
越是如此,二人更是小心警惕。一直行到接近那些小楼之处,仍是不见一人。只听山林之中鸟鸣阵阵、啼声婉转清脆,风声过耳,却并未送来半句人声人语。
陆茶与韦去非对望一眼,格外谨慎。两人提气奔出,掠过石阶,在小楼壁柱之上疾点数步,飞身跃上层楼的琉璃屋顶。
居高临下,却见院落内一片血海。
那瀚海帮门人横尸遍地,刀械散落一地,倒在血泊之中。可在其中,没有见到一名非瀚海帮打扮的尸体。
陆茶与韦去非再度相视,皆是震惊无语。二人急急掠下屋顶,跳至院落之中。陆茶伸手去探其中一名门人,尸体竟还是微热的,显是刚死不久。
二人更是大惊。韦去非弯身拾起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小心向小楼内走去,只见楼内亦是尸陈遍地。
二人小心防备,走进正厅,却见那假扮成“洛大夫”的帮主,歪着脖子死在正堂的太师椅上——
那帮主眼睛瞪得大大、满面惊惧之色。发冠被人挑开,白发乱蓬蓬地披下,沾染红色血印。他的右手则不自然地垂在椅下,看样子是被人拧脱了臼。
在地上落着一件黄色外衫,黄绸缎、金丝蝙蝠,就是这帮主先前扮成“洛大夫”的那套。在那片明黄色的布料上,有人以血迹写下四个大字:假,扮,者,死。
二人面面相觑。韦去非敛起眉头,冲陆茶道:“洛姓的大夫,这个人物是否当真存在,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但就算是真有其人,也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你说这黄衣上所说的‘假扮者’,会不会是指苏慕宁?”
陆茶微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人又没招摇撞骗打着‘苏慕宁’的名号,何来假扮之说?”
韦去非瞥她一眼:“哼,若说没有假扮之意,那你又为什么简简单单就中了他的攻心之计?”
这句话让陆茶半晌无言,只能苦笑。其实韦去非之言也有道理,但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引起了这场祸端、又是什么人会因苏慕宁之故来此行凶。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无语。韦去非绕着正厅看了一圈,却寻不出行凶之人半点的蛛丝马迹。而陆茶则缓缓走到那帮主面前,抬起手,帮他阖上了眼。
面对先前设计欺骗并囚禁他二人的这帮主,见他惨死,陆茶并不曾觉得半分的快意。她只能对这江湖中事、生生死死的变故无奈摇首,自唇中溢出一声悠长叹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