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六郎、杨君笑、顾良,还有虽不会武、但仍是要求参与此战的王抱朴,四人本是位于紫云门先行军之后、正道联盟军稍前的位置上。然而,听闻紫云门人这般的豪情壮志,那三人已是奔至前锋助战,只留下王抱朴一人,不得不跟随着濮阳正德,以策安全。
而韦去非和陆茶,亦在队伍之中,只是处于后位。虽然陆茶无意参战,虽然她想不理江湖是非、回暮日山居等死,但韦去非却不愿放过这一线生机。那一晚,二人一直拼酒到黎明之刻,陆茶终是被他放倒、喝了个酩酊大醉。韦去非趁机点了她的睡穴,硬拖着她到了此地。待到陆茶清醒之后,只见自己已被友人背进了队伍。见那个数度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男人,却为了她的性命一再强求,不舍弃一丝的生机,陆茶终究不愿让友人失望,也只有点头跟了。
二人本是为寻生机而来,自然不会闯入头阵送死。虽然被顾良骂了一句“孬种”,但韦去非却面不改色,置若罔闻,仍是伴着陆茶行在队伍的最后,一路相守。
纷乱脚步声,踏在这西南之境的古道上,被风卷了,散在沙尘之中。耳边尽是阵阵足音,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唐六郎瞪大了眼,便见一个个紫衫人于风沙之中,向那五色异彩之林疾奔——
只见须发花白的长者吴汉启,几乎是踏风而行一般,他自旗下弟子身边穿行而过奔至最前锋,眼看着就要跨入那五色异林之中。在他身后,那齐澎紧紧相随,数度想抢在他师父的前面入林。然而吴汉启却不让他抢先,回袖一转,便将齐澎击退数步。只听吴汉启对身后另一名弟子道:“阿桓,你师弟太过冒进,你帮我看着他。”
“是。”那被称呼为“阿桓”的弟子应道,随即又轻咳一声。
听见“师弟”二字、又听见那人咳嗽,唐六郎皱起眉头,想起了齐澎曾经说过的那个中了蛊毒的“大师兄”。他忙望去,只见那青年的确面色惨白,看来是伤势未愈。顿时,唐六郎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其实,自第一次见到三名紫云门人为难杨姑娘起,他对这紫云门就没有半分的好感。后来又听杨姑娘说起其父的过往,之后种种经历,他更是认为紫云门人卑鄙无义、根本不配做名门正道。可是如今,当他听见这般豪气万千的呐喊,看见这久病的大弟子重伤未愈、却仍是前来参战、伴随其师左右,时至今日,他不信紫云门人当真无义。
想到此处,唐六郎望向身侧的杨君笑,只见她也是紧蹙柳眉、若有所思的模样。可眼下却并非讨论这个的好时机,二人虽是心中各有思忖,但疾奔的脚步却并未停滞,而是直向那“天一流”所在之密林疾行而去。
前锋之队一路狂奔,未听得任何刀剑相击的过招声,只闻纷乱脚步声。忽然,一声惨叫呼号之声划破天际。这惨呼并非行在最前列的吴汉启师徒,而是奔在中部的一名紫云弟子所发出——
只见那人抱头惨呼,身子已蜷成一团,在地面上不停翻滚,双手猛力地抓挠面部,已经将面颊抠出几道血印子来!而看他那五指成爪的架势,似乎是要将整个脸面都抠下来似的!
他身侧的弟子慌忙去扶,想制止他的动作。可刚触碰到那人的衣袖,竟也是哀嚎倒地,于黄土地上翻滚起来,表情痛苦不堪。而此时,先前那弟子已是将他的面颊挖得不成了人形。
看这等惨烈的情况,众人皆明白那两人是中了蛊毒。然而即使心知肚明,仍是有紫云弟子不忍同伴呼号翻滚,想去制住他们的动作。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吴汉启大喝一声:“走!”
呼喝之时,他双掌已出。凌厉掌风荡过幻彩密林,直击中毒的两名弟子,顿时将二人击得昏死过去。不允许任何人相扶相拦,吴汉启只命众弟子继续前行,而将那两人丢在了原地。
听到师尊之命令,那齐澎怔了片刻,呆望着两名师弟,可他终究是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叹了一声,转头随师父一路狂奔。
当唐六郎与杨君笑二人奔至这处时,只见那两名弟子都已是面目全非,面颊之上被抠得血肉模糊,已分辨不出五官模样了。见此情形,杨君笑低眉垂眼,唐六郎亦是长叹一声。可奔在他们前面的顾良却不给他们伤感的机会,他回身大喝一句“干看着有个屁用?”——这一句直将唐六郎骂得心头一震,忙大步奔了过去。
有韦去非口述、王抱朴绘制的地形图,众人直向“鸩座”先行。这是因为思及鸩座长老张叔为已被陆茶杀了,此时座中群龙无首,想必应是有所混乱,最易先行突破。然而,这“鸩座”毕竟是专司毒药炼制之座,其中必是众多毒物,说是最易,也是相较而言。众人皆知此行凶险,而那先行的紫云门人,更是以身试毒,为其后的大军打开一条通路。
越往林中深入,惨呼与哀嚎便是此起彼伏。“天一流”守卫之人还未出,可光林中的蛊虫与毒物,就让紫云门折损了近半的弟子。吴汉启也是遭了数次暗袭,险些被蛊虫咬中,幸亏他武功高超、反应又是极快,这才险险避过。可他身后的两名心腹弟子却没那么幸运。面对自枝头上骤然落下的蛊虫,齐澎慌忙挥剑去斩,可蛊虫细小众多,哪里是刀剑斩得完的?眼看着落上他头顶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侧的大师兄“阿桓”,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一推,齐澎躲过一劫,蛊虫却落到了青年的手臂上。
齐澎惊呼,吴汉启听得声响,回身看来。没有片刻的迟疑,吴汉启一把抽过齐澎的佩剑,手起刀落,力斩自己大弟子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青年咬紧牙关,哼都未哼一声,脸色惨白,冷汗已湿了鬓角。齐澎恨瞪着地面上那只手臂,见其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深紫色,他死死咬牙。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尖锐哨响。林中忽现数十名褐衣人,将闯在最前的三人团团围住。此时还未进入“鸩座”小楼,仍是在外围林中,三人心中明白,这些定是“天一流”中专司守备的“磐座”弟子。
吴汉启二话不说,杀招已出——
一掌袭来,灌注十分内劲,掌风劲劲,四周顿陷激热。一招“松千涛”气势如虹、掌气刚猛,人身站定稳如松,双掌却连连击出,有如山风拂松林,稳而疾。
这一掌掌气轰然,眼看着就要向那些褐衣人袭去,可就在此时,吴汉启忽惊不妙!就在他掌气催动之下,震得周遭树木为之震动,树冠上顿时又落下数条蛊虫!
齐澎正一手扶着他的师兄,此等突变实是难以应付。眼看着蛊虫纷纷落下,他想也不想,把心一横,一把将师兄揽住,想为他抵挡!
然而,预期之中的毒物却并为落至自己身上。齐澎抬眼,只见头顶上一片银白刀刃,正是“狂刀客”顾良所使的那足足有两寸多宽的“狂刀”。
原来,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顾良横过手中长刀,竟以刀面截住了那些蛊虫毒物。他这刀原本就是出奇得宽,再加上他挥刀时气劲其狂,又荡出去不少,正好护住了齐澎。
齐澎一愣,却见身侧的顾良咧开一嘴黄牙:“老子最看不惯这些靠小虫害人的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顾良大喝一声,横着将长刀挥出。方才落在其上的蛊虫,在他这一挥之下,直朝那些褐衣客而去!
趁此时机,齐澎将重伤的大师兄拖至阵后。吴汉启却并不恋战,他将此处的阵仗交给了顾良,自己腾空一跃,双足踏风,竟从那些褐衣客的头顶越过,径直向“鸩座”小楼疾奔而去!
唐六郎与杨君笑二人亦在此时赶至。顾良居于最前,长刀气劲如潮,竟将周遭树木拦腰砍断,震飞了出去,倒将此地荡出了一片不大的空地来。这一下,不用忌惮蛊虫毒物从天而降,几人使出浑身解数,与那些“磐座”的褐衣客缠斗起来。
顾良狂刀在日下反射出阵阵白光,随着他阵阵呼喝,刀气澎湃,有排山倒海之势!杨君笑剑光凌厉,剑路细密,直击两名褐衣客。唐六郎武功本是极差,但之后曾经得韦去非与顾良二人指点,再加上他勤加练习,武艺已有不少提升。此时他尽全力与一人拼斗,一时之间也能不落下风。
风声阵阵中,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顾良大喝一声,一招“分天斩”,自上而下直劈敌手天灵,当真有分天劈地、气动山河的架势!一名褐衣客在他此招之下,顿时毙命。
反观那一侧,两名褐衣客左右夹击,杨君笑虽然剑路细密守得滴水不露,但是一时之间也不能全然克敌制胜。就在此时,其中一名褐衣客忽然虚晃一招,从袖中洒出一个黑色物事来!
这一招来得极快!杨君笑凌空纵身急退,然而后方的褐衣客剑招拦去她的去路。一面是剑光凌厉直击要穴,一面是黑色暗器急攻、想必定是蛊毒之物,就在这避无可避的危急时刻,忽听剑吟不绝,一道银光划空而过,直将那黑东西击飞了出去!
有这一解围,杨君笑顿时旋身,对后方之敌使出一招“古道长风”。这一招剑气萧萧,扬起地面落叶尘灰,竟当真似关外萧瑟之风遮天蔽日地侵袭而来。那人抵挡不住,被剑气所伤,连忙退走。
击退其中一人,杨君笑立刻回首望向方才解她困境之人——只见齐澎手中长剑已失,一手揽着他脸色惨白的大师兄,一面横着三角眼瞪她:“看什么看?若不是看在杨师叔的分上,我管你死活!”
心头一动,莫名的疑惑让杨君笑微怔。然而此时却并非细想的时候,她飞纵入阵,助唐六郎一臂之力。二人联手,不多时便让对手败下阵来。
就在此时,忽又是一阵尖锐哨响。几名褐衣客人皆是面色大变,齐齐后撤。可顾良哪里容得他们得逞?长刀劈地,直将地面划出一条深口子,刀风震荡,银刃溅血,立即取走两名敌手性命。
待到褐衣客尽数退走之时,众人仰头,只见那林中深处冒出阵阵青烟,正该是“鸩座”小楼所在之地!想必是疾奔而去的吴汉启放火烧楼,以火攻乱敌阵脚。
齐澎担心其师父孤身陷入敌方险境,将他大师兄往背上一扛,捡起方才掷出的长剑,向起火之地狂奔。顾良、杨君笑、唐六郎三人亦不落他后,急速向青烟升腾之处奔去。
而身后已传来大军纷杂脚步之声,正是崆峒与天波楼的弟子,沿着这条由紫云门人开辟的通路,踏过身重剧毒的伤员与尸体前来相援,旨在覆灭“天一流”,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