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神捕天下
2002100000055

第55章 因果 (1)

当二人赶回客栈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小阿九缩在被窝里,像个虾子似的,将自己裹成一团。见小家伙睡得正香,周迹咧了咧嘴角,招呼闻人去非也早些回去休息,不妨明日再诊。闻人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好啊,反正耽误的又不是我家的娃儿”,说着,迈步就要往门外走。周迹听了,忙急急地拉住新结识的友人,一边赔笑,一边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阿九:“阿九,醒醒。”虽然嘴上说着要唤醒小娃儿,可男人手上的动作,却甚是轻柔。

闻人等得不耐,大步走到床边,伸手直接将被子整个儿掀了开来。小家伙身子一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向站在床边的人。

当他看见陌生人,顿时愣了一愣。不过一转头,阿爹就坐在自己身边,立刻放下心来的小家伙,心中暗自思忖是阿爹的朋友,于是便乖乖地喊人。

“阿叔。”

谁知这一句礼貌的招呼,闻人甚是不屑。只见他一挑眉,也懒得搭理这问好,直接将手搭上阿九脉门,二话不说,便开始号脉。

对于大人的无礼,阿九疑惑地望向自家阿爹,却见对方唇边挂上苦笑,却没说些什么。小阿九只好将视线转回面前这个给自己诊病的男人身上,心中生疑:先前阿爹说,来关外是为了找闻人去非为自己治病。而现下,又忽然来了名大夫……

思及此处,阿九心中一惊,慌忙把手缩了回去,不敢让那人去碰。他惊惶地躲在了周迹身后,小声问道:“阿爹,他是不是那个坏……呃,是不是那个闻人去非?”

周迹自然明白阿九是害怕传说之中的大恶人,于是握紧小娃儿攥紧他衣角的手,安抚道:“莫怕,闻人阿叔并非歹人。”

阿爹的话,阿九向来最是乖巧听从。然而,当小家伙缓缓自父亲的背后探出身子,想与闻人去非再次问好之时,却见对方面无表情,丝毫称不上“面善”二字。小阿九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便又在这一张冷脸面前,打起了退堂鼓。

见小鬼衣服战战兢兢的模样,闻人去非也懒得罗嗦,转而望向周迹,直奔主题:“先前那帮庸医怎么说?”

周迹愣了愣,万没想到闻人竟然当着娃儿的面,便这般询问。于是,他便支支吾吾给了个含糊的答案:“还好。”

“好个鬼,”闻人冷冷道,“那些庸医,是不是说这小鬼活不过七岁?”

闻人去非之言,一针见血,半分没错。可如此直接,顿时让周迹不安起来。他没答话,只是单手摸着阿九的后脑勺。

闻人不屑于周迹婆妈的做法:“瞒有何用?说给他听,就算要死,也是个明白鬼。”

此言一出,周迹手中动作为之停滞,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微颤:“这么说来,阿九他……当真无救?”

闻人冷哼道:“你将我与那些庸医相提并论?”

听出对方话中的讥讽之意,周迹松了一口气,忙起身就要拜谢。见他的动作,闻人厌恶地皱起眉头。

“你若敢拜,我定不管他死活。”

虽然相识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不过此间行事,让周迹明白了闻人去非的古怪脾气。于是,他便依言站好,微一思忖之后,咧开了嘴角,笑得有些尴尬:“承蒙闻人兄弟不弃,犬子阿九,就托付给您了。”

虽然还有些迂腐的客套,但总比先前动不动就大恩拜谢来得好。闻人也不再强求这友人能一时半会就改了性子,开口淡道:“你家小鬼,是个天生的残疾,你应该明白。”

“嗯,”周迹让阿九把衣服穿好,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先前在中原寻访名医……”

“庸医。”闻人打断。

周迹一愣,随即暗暗好笑:这友人的性子,果然是乖张。他轻咳一声,方才继续道:“咳,先前在中原访问的大夫,亦有说过,阿九天生心疾,活不过七岁。”

“换心,便可有救。”闻人想也不想地丢下解决之道,却是让周迹愣住,喃喃重复着二字:“换心?”这般惊世骇俗的医法,当真是前所未闻。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闻人淡道:“物若有损,皆可替换。心若有疾,为何就换不得?”

“呃……”周迹一时哑言,想不出如何反驳,只是道,“那要怎么个换法?”

闻人眉眼未抬,只是伸手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方道:“只要以健康之心给小鬼换上,自有可救。不过,这法儿治标不治本,多则十年,少则两年,则需再换一颗心脏。虽无法根治,但至少是延年续命了。”

这个答案,让周迹沉默下来,半晌没吭声。倒是先前一直躲着不说话的阿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坏人。”

“阿九,不得无礼。”周迹出言责难。

小家伙却把腰板挺得直直,大声辩驳道:“难道不是吗?阿九就算再病,也不会挖别人的心来救自己!想出这种杀人的医法,就是坏人!”

“哈,”闻人去非嗤笑道,“杀人便是恶人,那这江湖上便没有半只好鸟了。你嫌我的办法脏,好,那你便等死好了。不过,我看你爹未必答应让你逞这英雄。”

“阿爹才不会杀人!”阿九不甘示弱地瞪向闻人,大声道。随即,他转而扯了周迹的衣角。然而,当小娃儿抬起脸来,却在自家阿爹的面上,看出了犹豫。

闻人见他踌躇,也不相催,淡道:“你家小鬼还不满时候,只要做些调理,活到七岁也没甚问题。你慢慢考虑就是。”

虽然难题稍有缓时,但周迹眉头未解: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只盼在这段时候,能寻得其他医治之道。否则,他,还是会选择保阿九之命。

然而,这番思忖,当着小娃儿的面,周迹却是决计不会说出的。

而小阿九见父亲犹豫,心中还有所不快,未想到阿爹竟然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父子俩的各自心思,皆是溢于言表。闻人看了,只觉可笑。自唇角勾勒出讽刺的弧度,他提笔,于纸上开出药方,然后扬手:

“这小鬼不宜气候干冷之地,久居不利,需药物调理。你尽早把他带回中原吧。”

周迹伸手接过,冲友人点了点头,对阿九道了一声“我去抓药”,继而迈步走出客栈。

屋中,只剩下闻人去非与阿九。阿九害怕,往墙角缩了缩。闻人则悠闲地喝茶,泯了两口,嗤笑一声:“杀人为恶,是不是?”

意识到对方在与自己说话,阿九却不敢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若你阿爹被人杀了,你当如何?”闻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专注于杯中之茶,淡道。

“阿爹不会!”小阿九大声道。

“为何不会?”闻人冷哼,“江湖,就是杀人人杀。你爹也是个走江湖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问你,若有人将你爹砍死了,你当如何?”

小阿九又不出声了,只是绞尽脑汁,思忖着闻人所提之假设。年幼的孩童,从没想过父亲会离开自己,更没想过父亲会死于非命。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怎样……

“很简单。杀了他,”闻人淡道,“报仇,以命偿命。”

阿九怔住了:若有人杀了阿爹……若有人杀了阿爹,他定不会放过对方!

见小家伙目露愤恨,闻人喝尽杯中之茶,嘲笑道:“哈,那你便也是个恶人了。”

阿九一惊,似懂非懂,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望向桌边的男人。

话分两头。出门的周迹,直奔药铺。此时,天刚亮,路上行人甚少,小摊小贩们张罗着开铺。而镇中唯一的药铺,则依旧大门紧缩。

周迹捏着药方,在门边候着。大约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才有一名伙计拢着手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当伙计看见有人等着,忙点头送了个笑脸,一边开启了门板。周迹道了声“不急”,静静地在伙计身后跟了,待他拾掇好,便将药方递了过去。

伙计攥着药方,东翻西翻,不一会儿就将药配得齐了。一边麻利地扎好药包,还一边笑着说:“这位大哥,你来得真是赶巧了。这虫草,咱铺里就剩下两钱,正好给您配上了。”

周迹将碎银搁在柜上,笑着应了一句“正巧”。然后,他接过伙计递来的药包,单手拿了,向伙计微微点头道谢之后,便走出了铺子。

没走两步,于前方的街市之上,正撞见几个衣着打扮皆是相似之人。那些人各个穿着白衫,发冠高束,腰间佩剑均挂着白穗。周迹只当对方是寻常帮派门众,未曾多想,从旁经过。就在这时,忽有一人高叫出声:“就是他!这断手的残废,就是墨刃周迹!”

周迹一愣,听出这声音,正是昨夜的黑衣客之一,丁磊。他抬起眼来,刚想向对方说声“抱歉”。未想到,丁磊一句话,引得那些白衣门众,一齐攻了上来。

长剑银锋,日光下映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向周迹攻去。白衣客共有六名,皆是天波楼中剑宗的好手。只见剑气如虹,数道银光闪过,六人各占据方位,攻守各异,正是天波楼的“六合万象剑阵”。

反观周迹这边,面对六人轮番攻势,周迹招招退守。唯存的右手,只是牢牢攥紧了手中的药包,生怕在打斗之中撒了药就无法配齐。这样一来,他单手护药,根本没有多余的手抽出腰间的“墨刃”,因此,退得着实狼狈。

天波楼六门众中,四人各占四方。其余二人,一人飞纵攻击周迹上方,另一人主攻下盘。东南西北天地,正是天下六合。此阵如网如织,死死封住了周迹的退路。

南方的剑客,将手中长剑舞得愈急语快,气劲虽是不大,剑路却是细密。这一招“烟柳残恨”,正是天波楼剑宗的上乘招式之一。

面对剑光森冷,周迹苦于无兵器格挡,只能移步相避。而正当他移动身形、躲开这一招时,北与西面的剑者,又齐齐使出“古道长风”。剑气凌厉,当真如荒凉古道之上,西北风长驱而入,飞沙走石,势不可挡。

周迹已无处移步,只好纵身欲躲。而这时,天之剑者,剑招又至。眼看这若是飞纵,无疑自暴天灵要害,周迹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古道长风”向己袭来。

北者攻其左臂,周迹运气,以袖震气相抵。而西者攻其右臂,周迹却只能将药包攥紧在手心,不让剑气划破。可这么一来,右臂上顿时被长剑划出血口。

见此情景,地之剑者怔然收手。这样下去,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合力欺负一个残废。怀了这念头,他朗声冲众人道:“诸位师兄弟且慢,至少让这人拔出刀吧。”

周迹闻言,也不知该是抑郁,抑或是可笑。只是无奈地望了那剑者一眼,算是谢过了。

然而,未等周迹出言,立于东首出剑的丁磊,大喝出声:

“与这种人还讲什么仁义?!我昨夜亲眼所见,此人与闻人去非那魔头勾结,还打伤了三名师兄弟!墨刃周迹,枉我先前还敬你是条好汉,想不到你竟如此下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最后两句,自是冲周迹来的。说话间,丁磊长剑已出,竟是灌注了全身的内劲。顿时,剑吟不绝,剑气如虹,一招“黄河入海”虽使得不够纯熟,但对付被困而无兵刃的周迹,却已是足够。

若此时,周迹还能抽刀出杀招,尚有搏击的可能。然而,面对四面剑光,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他,只是攥紧了右掌,将药包护住。

刹那间,四面剑锋已至。左臂与背部中剑,而丁磊之招,则插入右边肋部。重创之下,周迹脚步已乱,露出更多的破绽。

灰袍的颜色逐渐变深。重伤的男人,只是疲于躲避剑锋。右手越来越沉,耳边已分不出剑气流转与杀招方向,只听得一片嘈杂,剑鸣夹杂着小贩“杀人啦!”的惊慌呼喊……

就在周迹逐渐不支之时,地之剑者忽然撤招。六合缺一,自然不成阵势。周迹寻得生门,再顾不上许多,使出浑身劲力,提起疾奔,脱阵逃出。

丁磊欲追,却被地之剑者出手拦住。他大怒,伸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刘师弟!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肿着半边脸,那姓刘的青年,却站得笔直。眼光锁定盛怒的师兄,没有半分畏缩:

“我只知道,合力欺负一个不出刀的残废,那才真正是下作!”

丁磊怒极,再望镇上街道,周迹已不知所终。他恨瞪青年一眼,率众甩袖而去。

然而,这一厢的周迹,却不知六人已放弃对他的追捕。他并未直奔客栈,而是向镇外荒郊逃去,唯恐天波楼门众尾随追至客栈,而伤及阿九与闻人。

隐入镇郊石林之中,周迹背靠大石坐下,舒了一口气。低眉望向右手,却猛瞥见药包上一个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