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去非就靠这“鬼神天酿”,达到牵制教众的目的。而“缓神散”,则由“磐座”长老沈汉慈,定期派发给其他各做长老,再由长老派发给旗下弟子。事实上,除了沈汉慈以外,“魉座”孙观放、“鸩座”张叔为、“蛰座”吴过三位长老,皆曾被闻人去非赐予“鬼神天酿”,更枉论旗下弟子了。
这在教中并非什么秘密,然而,因闻人去非如今不知所终、尚未回到道非流,所以一时半会,司徒卿倒还未遭到此毒的牵制。若非吴过急匆匆地来寻孙观放并说起此事,司徒卿一时半会,还寻不得这“鬼神天酿”的踪迹。
当弟子通报“蛰座长老吴过前来”之时,司徒卿正与孙观放商讨去洗劫西疆盗贼所聚集的“狂沙堡”的计划:“孙长老,眼看这又是一月过去,又至定魂珠试药之时,这次不妨去‘狂沙堡’掠药人吧。”
面对司徒卿的建议,孙观放敛起眉头:“那狂沙堡乃西疆盗贼聚集之地,有近三百余人。虽说是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但总比寻常村人难缠上许多。‘魉座’上下不过七十二名弟子,拿下‘狂沙堡’固然不成问题,只是难免会有所伤亡。”
司徒卿饮了一口茶,冲上司笑道:“哈,若单论掠药人一事,去‘狂沙堡’的确是自找麻烦。不过,听闻那狂沙堡的盗贼,近日做下几桩大案,更盗取了医师苏慕宁的医典……”
说到这里,司徒卿轻轻一笑,为上司斟上一杯茶:“江湖传言,那苏慕宁的医典,内有制药良方与笔记数千种。既然流主心醉于炼丹制药,若能夺取那药典呈予流主,想必长老您又是一桩大功劳。”
孙观放大笑道:“哈哈,司徒果然消息灵通。如此一箭双雕之举,甚好!那便按照你的主意去办罢。”
司徒卿扬起唇角,刚想道一句“届时流主奖赏,还望长老莫忘美言两句”,便听得门外传来弟子的通报之声:“蛰座长老吴过求见。”
孙观放道一声“请他进来”,随即起身迎向门口。只见那吴过急匆匆地冲进屋中,见了孙观放,顿时叹出一句“老哥”。
见他神色慌张,孙观放敛眉问道:“这般惊慌,究竟发生何事?”
吴过瞥了一眼司徒卿,没说话。司徒卿立刻会意,微微颔首便要退下,却被孙观放一把拦住。
“莫担心,司徒并非外人。有什么,你便直说吧。”
听这一言,吴过点了点头。三人随即坐定于桌边。司徒卿为吴过满上一杯茶,只听后者急道:“老哥,实不相瞒,‘蛰座’近日连生事端。‘鬼躯化蛊’连连失窃,眼看这数目已经对不上了!若让流主得知,定是大罪,吴某实在担待不起,这才求老哥援手相助。”
鬼躯化蛊?那不是上次孙观放所说、可操纵尸体的蛊虫?司徒卿暗暗思忖,不曾应声。
孙观放立马沉下脸来:“竟有此事?”
吴过长叹一声:“老哥,我怎么也不敢拿此事来开玩笑!要知,眼看这又到月头,若交不上足够的‘鬼躯化蛊’,届时流主怪责下来,这个月的‘缓神散’便没指望了啊!”
“缓神散?”司徒卿挑眉,望向身侧的上司。
见他疑惑,孙观放叹出一口气来,向他解释道:“司徒,你有所不知。我与吴兄皆是服下‘鬼神天酿’之人,每月需以‘缓神散’控制毒性。如一月不服,当月便承受万蚁蚀骨之痛;若两个月不服,必定毒发,继而全身筋脉尽断而亡。”
司徒卿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暗喜:若当真是这样,那反而好办!若他能找到那“鬼神天酿”与“缓神散”,研究其间毒性与解性,做出可根治此毒的解药,那闻人去非的统治必然不保。
“‘缓神散’皆由流主带领‘甦座’炼制,并交由‘磐座’沈汉慈保管,”孙观放又道,“每月,沈汉慈按照教中弟子的作为,发放‘缓神散’解药。若有失职,便只有承受万蚁蚀骨一途了。”
听得这句,吴过神色更急:“‘鬼躯化蛊’炼制不易,如今大量被盗,就是再炼也必定来不及啊!到时,我以何物面对‘磐座’审查?”
“吴长老莫急,”司徒卿宽慰道,“司徒虽初来乍到,不过平日承蒙各位长老关怀,今日吴长老有难,司徒定不会坐视不理。且问吴长老,这‘鬼躯化蛊’平日寄放何处?被盗一事,可有蛛丝马迹可寻?”
孙观放拍了司徒卿的肩膀,冲吴过道:“吴兄且放下心,司徒功夫了得,当日被忠义王濮阳正德生擒,押入大牢受穿骨之刑,他亦能逃出生天。有这份能耐,想必追查‘鬼躯化蛊’被盗一事,亦能有所眉目。”
司徒卿笑道:“哈,孙长老谬赞了。不过,若有司徒能帮忙之处,但请吴长老直说无妨。司徒必定尽全力追查。”
听这一句,吴过连连谢谢过。事不宜迟,他即刻谢了孙观放借人,随即便领了司徒卿前往“蛰座”炼蛊房。
自司徒卿加入道非流以来,除了自身所在之“魉座”以及那日押药人进入“甦座”炼丹房之外,从未踏入过其他三座之地盘。如今,由吴过领了,他不动声色,将“蛰座”的地形及防卫分布暗暗记下,一一牢记于心。
行至炼蛊房,只见屋中一切物事井井有条,不曾见任何凌乱。只是两名弟子,跪于地上,见吴过进来,更是连头也不敢抬。想必,他们便是守门弟子,如今蛊物失窃,罪责难逃。
司徒卿将炼蛊房打量了一圈,行至收藏蛊物的柜前,挑眉问道:“便是这里失窃?”
吴过点了点头,神色可怖:“除了‘蛰座’弟子,无人能进这炼蛊房,必定是内贼所为。只是,‘蛰座’上下九十七人,难不成人人提来逼问?况且,私下动刑审问弟子,必定惊动‘磐座’,届时若被沈汉慈知晓,便功亏一篑。”
司徒卿微微颔首,笑道:“若非内贼,又有谁有这个胆量,敢碰这要命的东西?吴长老,若您不介意,可否打开柜子,让司徒一观?”
吴过依言,命人打开橱柜。一阵浓烈的恶臭立刻传来,司徒卿却不曾掩住口鼻,只是敛眉看着柜中的物事——只见一块块生肉垫在柜底,其上,则有白色的蛊虫缓缓爬行。
司徒卿点了点头,示意那弟子将柜关上。随即,他转而望向吴过:“吴长老,请恕司徒初入道非流,对教中事务不甚熟悉。在我‘魉座’,众位弟子极少与其他各座有所交流。不知‘蛰座’弟子,与他座教众,平日往来是否密切?”
吴过摇首道:“道非流之中,五座各司其职。除四位长老,凭‘五方令’可行遍五座之外,旗下弟子,均不得无故擅闯。因而各座弟子,不曾来往密切。”
司徒卿轻轻地“哦”了一声,随即笑道:“司徒有所眉目。九十七名弟子,不必一一审问,不过却还是要看上一看。可否请吴长老召集‘蛰座’全体上下,让司徒一观?”
吴过敛起眉头:放眼一观,便可看出谁是犯人?这说辞,他是千百个不信的。不过,毕竟事态紧迫,加之先前有孙观放大力推荐,他也只有姑且放司徒卿一试了。
紧急召集“蛰座”弟子,聚于炼蛊房之外的教场。众弟子排成队列,站得齐齐。司徒卿不言不语,只是自队伍边走了一圈。待到走至队尾,他回首冲吴过笑道:“吴长老,司徒已知晓犯人是谁。不过,若要寻得‘鬼躯化蛊’的去向,怕是还得请吴长老您的帮忙。”
“什么?你已知犯人是谁?” 吴过一惊:不审不问,当真只看一眼便可瞧出眉目?他放眼扫过长长队列,却只见旗下弟子熟悉面孔,不曾看出端倪来。
见吴过不信,司徒卿轻笑道:“哈!吴长老,您若信得过司徒,便听司徒一言。恳请长老您暂借‘五方令’,司徒保证,三日之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屏退众弟子,吴过领司徒卿来到“蛰座”大殿。他思忖片刻,他司徒卿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此时亦是无他法可想。于是,他便只有点了头,自怀中取出“五方令”来,递于司徒卿。
“哈!多谢吴长老信得过司徒。您且放宽心,三日之内,司徒定将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司徒卿冲吴过抱拳,一面轻笑道。
随即,他向对方告辞,径自回到“魉座”,向孙观放告假,表明为了调查“鬼躯化蛊”的去向,且将劫掠狂沙堡的行动延后两日。孙观放自是满口答应。
得了“五方令”,对“鬼躯化蛊”遗失一事已有所眉目的司徒卿,却不曾径自去目的地调查,而是凭借着“五方令”,先在道非流中逛悠起来,将五座分布及守备状况一一查明。待到行至后山,却见山门前竖了“禁地”二字。
扬唇一笑,这二字在司徒卿看来,无疑换成了“请进”。将“五方令”展示给守门的弟子一观,司徒卿大大咧咧,迈开步子,踏上后山小路。
先前只道道非流隐于山中,未想到五座所在之地,只是山中一角。后山甚大,越行越高,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忽见前方密林,颜色皆变。不是那般诡异的锈红与褐黄之色,亦不是苍翠郁绿,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洁白。
司徒卿大奇:后山虽高,却远不至高到积雪常年不化的程度。此地莫名阴寒,并非因山体高矮所致,而是因地脉奇异、地气极阴。
挑了挑眉,司徒卿更是好奇,加快步子,直向山路上行。越走,周围的景致就越是变化,最终化为天地之间一片落雪成白。
而山路,也在此到了头——
眼前,是一被雪尽数覆盖的山体。司徒卿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座洞窟,不过入口之处,已尽数被积雪所掩。
若非刻意以功力震下积雪,想必这自然落雪,不可能将这洞口掩得如此严严实实。司徒卿挑起眉,意欲一探,可就在欲伸手之时,却听得雪中隐约传来窸窣声响。
司徒卿顿时心中雪亮:天寒地冻,草木皆衰,雪中怎会无端出声?再说,若这洞窟中当真内藏玄机,仅以积雪那也太过轻率。定是有人在积雪之中,埋下了蛊虫。一旦打开这入口积雪,蛊虫必定噬入擅闯之人。
想到此处,司徒卿退后两部,自腰间取下软剑。使得虽是“绝剑凶嚎”的剑法,可内里却带上了“鹤翔长风”的内劲。他暗暗运气,正当以剑代掌、将这积雪尽数轰了,却听得身后,传来簌簌的踏雪之声——
收剑,并未回身,司徒卿轻笑一声:“哈,‘磐座’果然名副其实,固若金汤、坚若磐石。什么动静,都休想逃过沈长老的一双利眼。”
然而,司徒卿却料错了。他只道“磐座”沈汉慈掌管道非流上下防御之事务,想必自己上了禁地之事,已被守门的弟子告知沈汉慈。他却不曾料到,立于身后茫茫雪地上的人,却是那青面的魔头——
闻人去非。
未曾料到闻人去非会突然回到教中,司徒卿心中暗惊。然而电光石火之间,脑中已闪过数种揣测。思及“司徒卿”这角色初来乍到,从不曾见过流主,于是,他笑道:
“唉呀呀,恕司徒失礼。是说,这位前辈,不知您是那一座门下?我还当是沈长老,先前说错,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闻人去非负手战于雪地之中,冷眼观来,冷哼一声道:“道非流之中,尚无人不识得我。”
司徒卿故作惊讶之色:“哈,竟是闻人流主。在下司徒卿,月余之前,前来投靠道非流,现于‘魉座’孙长老门下。”
说着,他弯身便拜。闻人去非将双手拢至袖中,未曾答话,只是冷眼看来。
见他沉默,司徒卿又笑道:“当日入教之时,司徒便欲将‘铸命封石’呈于流主,以表我入道非流之心。可惜这许多日来,都未曾见到流主真容……”
“不必了,”对方竟然冷冷截过话头,“世无大罗金丹。只怕并非保命之石,而是催命之符。”
听得这句,苏慕宁顿时心头暗惊:“铸命封石”的确只是他与濮阳老头耍出来的噱头,以便为进道非流加些筹码。当日,他也的确曾与濮阳老头商量,是否在这捏造的“铸命封石”之上,下些微量毒药,以期削弱闻人去非的功体。然而,思及那闻人去非制毒无数,万一被其察觉,大事难成,于是只有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