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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百翎齐发

秋雨雁落,萧瑟凄凉。

在那一刹那,风宿神引竟看透琉金的眼底:那般决绝,那般誓死捍卫。风宿神引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那种神情竟然出现在一个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眸中。不知是惊讶还是怜惜,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没有在意断裂的琵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琉金敏捷地一回身,将琵琶扔到一旁,抡着空拳便与风宿神引开始厮打,似有一番以死相拼的架势。

风宿神引看着琉金倔强相拼,如此不死心,心底竟然一软,反手将剑护在手腕之内,只用手背去挡,只守不攻。

琉金本不是习武之人,却仍旧显得身姿轻盈,用简单的拳脚将这场交手融在了舞蹈里。顿时,一场别样的相搏就此呈现,优美、动人,仿佛只是在用一支舞蹈为死去的士兵们送行。忽然,风宿神引又望到了琉金的眼神,这女子如同美艳的罂粟花,美丽无双,但稍不留神便会与你以死相搏。

琉金心知肚明:风宿神引乃风使族前锋,不知杀了多少比自己武艺高强、法术精湛的同族,甚至在羽化之战中打败了父王……然而,明知不是对手,却只能在绝望之中,抱着必死的信念随着已死的同族们去拼杀。

她蹬着走廊护栏,玉足轻点,倾斜着上身跃上墙面,又倏然转身而下,挥着瘦弱的胳膊劈向风宿神引。风宿神引默默地抬手去挡,与她相持不下。

相持之间,风宿神引望着琉金的视线一刻没有离开。他是在看她的眼神:目光冰冷,黝黑的眸子好像不谙世事的女孩;眉目如画,只是红色的纱裙衬得她脸庞苍白。忽然,她薄薄的红唇微微张起,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要为那五千烈士报仇。”

风宿神引一时愣住,后退一步,抬手又将长剑亮了出来。剑的寒光闪现之间,他告诉琉金:“百幕族已经全军覆灭,你束手就擒吧,我可以为你请求……”

“哈哈……请求?”琉金打断他的话,仰天长笑,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握紧。她在风宿神引面前站定,娇美的面容之上隐隐掠过不甘的怨气。她咬着牙,眼中越来越沉、越来越黑,凌厉越积越盛……雕刻着百幕祥瑞图的精致琵琶断在身后,她全身好似蒸腾着血色。死灵的召唤已经完成,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的身体已经是五千死灵的寄生体,所有的怨念、所有的不甘都汇集于她一人之身。

杀敌,拼搏,充满了整个单薄的身体。

“要报仇……杀死他……”脑海中的死灵们嘈杂不已,仿佛新生的咒念,生生将琉金逼上了拼杀之路。在使用死灵召唤曲之前她就明白,一旦被这些死灵寄附,自己便会在处决风宿神引之后随他们长埋地下,或者灰飞烟灭。

死,她早就不怕,只怕族人惨死,皇室溃散,自己与亲人分离,成为别人的阶下囚,甚至还要向仇人请求自己才能存活!于是,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自己也要顽强相搏。

“还有一人在就不叫全军覆灭!”琉金冷冷地喝道,脚下轻点,退后几步,五千死灵已经聚集入内。

风宿神引一时无言,怔怔地望着。

黑色如蛛网的血丝渐渐爬满琉金的全身,爬上她的肩膀,搁浅在脖颈。随后,她脚下轻迈莲花步,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拥抱,僵硬地高举双臂。此时,风声又起,红色的纱裙,金色的丝边,映得这般娇美之人更加惹人怜惜。袖袍随风滑下,露出那被嵌入密密麻麻黑色血丝的双臂,琉金黑色的眸子里渐渐沉淀着红色。

突然,天空中一道黑色的雷电劈下,影影绰绰,正击琉金婀娜身姿之后。刹那之间,犹如成魔,束发的发簪断裂,长发披散而下,两鬓黝黑。

是死灵入体了,狂风就此肆虐。

风宿神引背脊微微发凉,额头之上的狼印随着琉金的法术仿佛也受到了影响,忽而显现出红色,忽而又成了黑色。

是哪里不对?

风宿神引眉尾轻挑,满是疑惑,心中不禁起了一丝防备,伸出手掌,望着自己手心感应敌我的印记。在手心中的红黑闪烁之间,他突然明白了:琉金的法术是素莲长老所教,论年纪,论修为,她只是一个初学者。而死灵召唤曲需要启咒之人拥有长期的修炼,为的是可以游刃有余地控制死灵力量,只召唤同族亡灵;相反,如果启用之人道行浅薄,必定会招来异族之人。两族亡魂本就对立而死,如若齐齐汇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后果将不堪设想……或许,她能勉强控制那些死灵,可死灵一旦帮她杀死了自己,那么,她便会一起灰飞烟灭。如果失败,修为高深之人或许还能自救,而此时看来——这是同归于尽的方法。

风,忽然大了起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鸾宫脚下的血海好像又澎湃而来。

风宿神引脚下不自觉地有些僵硬,一时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望着琉金被黑丝吞噬一般的脸庞。

那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一丝心疼。

依旧是红色的纱裙,而那娇媚之下却不再是一个人的灵魂。

“你停下来,我可以不杀你。”风宿神引死死握住剑柄,话一出口,自己也惊讶了几分:自己居然说不杀敌族余孽?

“你怕死!”琉金漆黑的眸底满是血红色,她脸色苍白犹如死尸,黑色的血丝已攀爬到了下颌。那模样,像极了妖魔。

“你杀了我……你也会被那些死灵撕碎……灰飞烟灭……”

混沌之色弥漫整个天空,阴霾笼罩的上鸾宫内好似装点一新的炼狱。彩色聚集,成千上万的巨大羽毛被无形的风震得簌簌作响。

城脚之下越积越多的风使族军队,殿脚之下百幕族的血海尸山,无不在说明着战局已定。

火红的女子,犹如罂粟花盛开。

风宿神引怔怔地望着琉金的面孔,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明白琉金不肯回头。然而,这个杀敌无数的前锋却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柄,冰凉的寒夙宝剑也变得冷静,仿佛他们都累了,不愿看着死去的人还要灰飞烟灭——更何况,还要连累一个弱女子。

有着黝黑眸子的琉金此时已是满眼血色,除了恨,她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脑海中一声声的“复仇”与“杀了他”,她什么也听不见。

徒手的琉金站在风中,一点一点逼近风宿神引。

风宿神引拖着长剑,划出几朵娇艳火光,踱步进入上鸾宫中。他不是怕琉金,而是不能让殿脚之下的士兵们瞧见,不然必定会偷袭琉金。到时,即便自己要留她、要劝她,也来不及了。

风宿神引引着琉金进入殿中,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琉金疾步上前,步步紧逼,风宿神引连连后退,身子不经意间已经被抵到了殿角。他只有一剑劈下,用白色的剑气将琉金逼回殿正中。

其实,在来之前风宿神引便料想到百幕族人会来个鱼死网破。于是,他早早准备了冷锋傲箭,此箭是由百名孩童齐声念咒、滴入圣洁之血炼制而成。百幕族素莲长老的死灵召唤曲以及其他咒法他早有耳闻,而冷锋傲箭便是以最盛的阳气来克制死灵的极阴之气。

此箭一出,绝无回旋余地,必将琉金诛杀。而此时此刻,风宿神引手中有一支,殿脚下的士兵也有一支,不管谁射中了琉金,她必将永远消失。

然而,风宿神引万万没有想到,留下来与自己鱼死网破的却是一个弱女子。

那眼中的凌厉似乎比男子更加决绝。

黑发随风扬起,火红色的羽衣随风簌簌而动。琉金抬起双手,望着风宿神引所在的方向,在殿中站定。在阴霾里,死灵窜出,徘徊殿中,发出淡淡的银光,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琉金已变作血色的眸子里满是杀戮,她做出张弓拉箭之势,双手一前一后,继而两手距离越来越远。

随后,爬满她全身的蛛丝好似再度复苏,“嗞嗞”地沿着纤细的手指,从指甲虚幻一般地蔓延开来,跟随琉金拉弓的模样,形成一把连在她血肉里的长弓。

这把弓由琉金身上的血肉以及死灵的怨气汇集而成。冷漠着一张脸,琉金没有去看风宿神引一眼,她快速地接连做着自己的动作,从披在身上的大红羽衣中抽下一根大大的羽毛。两指相扣,以羽毛作箭,摆在弓上,对准了风宿神引额头的狼印。

“停下来,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风宿神引警告道,缓缓举起闪着寒光的宝剑,灰色的眸子满地的各色羽毛。

“杀了你,才是我要走的路……”虽然已被死灵暂居了身体,然而那般动听的声音却还是琉金的。那声音,是风宿神引过耳不忘的。他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不愿意去听,却又继续开口说道:“这场对立,不该由一个女子结束,也不可能由你一个女子来承担……”

“可是,我是百幕族人!”琉金轻灵的声音飘来,似乎比刚刚轻柔一些。风宿神引睁开眼睛。

琉金那血红色的眸子骤然成为黝黑色,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整个殿中只听到琉金如歌的话语:“百幕族几百年来之所以诛杀妖兽,是因为妖兽没有人念、杀戮不止……我父王杀的都是妖孽,从来没有杀过无辜……”

“没有吗?我的父母就是被你父王所杀。”风宿神引冷厉的面孔隐在阴霾之中,不急不躁地说,“他甚至还想杀了我……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妖……”

琉金表情僵住,周身的风忽然停止,一切安静得犹如深夜。

“你胡说。”温热的泪水里映出百幕族王曾经的笑脸,却只有一个背影,琉金用力闭上眼睛,反驳道,“我看见的,我看见了那些半妖在杀人,我看见……你们杀了五千烈士,百幕族人化成了血海……风都城是红色的!天是黑色的……”琉金失声叫起来,仿佛又想起了近日来的血腥对战。

黑色的眸子再度血染,她高举手臂,抓紧红色的羽毛,喝道:“百翎……”

后面两个字风宿神引根本没有听清,来不及述说什么,只见死灵乱窜,好似将殿外的混沌带进了殿中。风宿神引抬手遮住双眼,举剑准备迎面招架。

百翎齐发,整个殿中的羽毛刹那脱离墙面,不约而同地悬浮在半空。跟着,死灵汇集,用昏暗挡住风宿神引的视线。而琉金将手中的血肉之箭越拉越紧。昏暗里,百幕族人依然可以看清任何事物,以与生俱来的优势将死亡逼近风宿神引。

“嗷——嗷——”死灵发出尖锐的号叫,试图扰乱风宿神引,甚至扑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之上连连撕咬。

被撕裂的皮肉触目惊心,然而风宿神引却好像无事一般,全神专注于前方,平静倾听,握紧手中的剑。

“嗖——”低低的一声响起,风宿神引自觉周身狂风乱作,甚至无法站稳,接着死灵瞬间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向他飞来的却不是一支箭,而是成千上万支。

所有装饰在殿中的彩色羽毛都好像变成了琉金手中的箭,在满弓之下,齐齐对着风宿神引,齐齐如疾速雷电飞向风宿神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