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不负如来不负卿:大结局
20056600000018

第18章 凉州岁月(8)

“艾晴……”他歉疚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等我们熬过这段时间,我一定帮你赎回来。”

他又看了看羊肉,沉默一会儿,还是不吃,又问我:“为何不买粮?肉比粮贵多了……”

“别担心,那两件玉器都是上好货色,当了不少钱。粮也买了,娉婷和公孙大娘已在煮粥,这肉是专门为你买的……”

我心疼地看着他瘦得凹陷的脸颊,下巴上发青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如此憔悴,低声说道:“今天是大年夜,我想让你吃点好的。”

他温和地一笑,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拿回去煮在粥里,跟大家一起吃吧。”

“罗什!”我有点急了,站着不动,“这点羊肉只够一个人吃,家里有两百多人,切成肉末也分不上一粒!”

“艾晴,我知道你心疼罗什,只是,怎可心有小爱而忘众生?”

我一扭头,委屈顿时冲鼻:“是,我是小女人,心中只有小爱。我当了弗沙提婆给我的礼物,只想让我的丈夫起码能在大年夜里不再饿着肚子!”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虽然这羊肉和粮食都是从蒙逊处得来的,可是我还是没去赎那两件玉器。我怕万一要急用,身边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啊!如果我的现代物品能卖掉,我都不会想要卖那玉。对我来说,那两件东西是我思念弗沙提婆的纽带。长夜漫漫无法入睡时,我会抚摸着玉狮子,在心中告诉他,我和罗什过得很好,很幸福……

“艾晴……”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抹泪,然后捡起一块肉放入嘴中慢慢嚼着,对我绽放微笑,“真的很好吃,你也吃一块……”

我摇头,不敢告诉他我在蒙逊家中已经吃了不少。他在我的强烈坚持加泪水威逼下也只吃了三块肉,其余的还是被他拿回去煮进粥里。我悲哀地想:我果然是来自21世纪的,同样在饥饿求生的情况下,我比他自私太多了。

那天,每个人都贪婪地闻着粥里那淡到几乎无味的肉香。我趁着罗什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小米都拨进了他的碗里。

没有焰火,没有欢笑,我们早早上了床,在他的臂弯里,我依旧听着城外的哀号入梦。大年夜和前段时间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胃近十几天来终于第一次不再空空地蠕动,这让我不得不感慨,胃里有东西真好!

七十 君主是怎样炼成的

“一个成功的君主,懂得如何利用民心,安抚民心,继而扶植利用宗教,让人民甘于现状,这样,对现世的不满便可寄望于来世,而非在现世中寻求暴力方法改变命运。”

《君主论》只是一本小册子,根本没有那么多内容能一直讲到灾荒结束。所以我把它与唐时赵蕤所著的《反经》结合起来,使其更有中国特色,也可拖延更多时间。蒙逊已经在我面前完全放下花花公子的面具,听的时候神情专注。每次听到一个新理论都赞不绝口,不时发表自己的见解。

“民心真有这么重要吗?吕氏父子可从未把民心放在心上。”他沉思了一会儿,抬眼问我。

我正色道:“这便是吕氏父子的失败之处。践踏民心者终被民所弃,民心是水,君权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无论背地里使用什么肮脏手段,也要保持住在民众中的良好形象。”

蒙逊沉思着,若有所悟地点头:“以宗教来安抚民心,使其不再抗争,果真是最便捷之法。”他站起身,眼带嘲弄地嗤笑着,“吕光徒有罗什法师在侧,却不知加以利用,真是愚蠢至极。”

他在室内背着手踱步,再看向我时,颇有深意地一笑:“他日我登位,定尊法师为国师,全力宣扬佛法。”

我笑而不答。蒙逊日后攻占姑臧后的确笃信并倡导佛教,不过那时罗什早已在长安了。蒙逊尊西域僧人昙无谶为国师﹐也学姚兴在姑臧开设译场,译出了《大般涅槃经》等十几部经典佛经。

我看着正在慢慢踱步、双手扶腰舒缓筋骨的蒙逊,君主的霸气与特质已经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凉州在吕氏诸人手中兵连祸结,灾荒岂止是我现在正面临的这场?而到了蒙逊手上,城中居民发展到二十余万,史书中不再有饥荒的记载。他的儿子沮渠牧犍尤好学问,重用了不少汉人大儒。拓跋北魏灭北凉时,得到的一大笔财富便是这些儒生。史书说自此以后,魏之儒风始振,可见,凉州在蒙逊手中,经济文化都要比诸吕强多了。而他对第二代的培养,也在这“老子英雄儿浑蛋”的十六国中是个异数。

《晋书》里对蒙逊的盖棺论定是:“蒙逊出自夷狄,擅雄边塞,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者矣。”

“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这句话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逊,便是他狡诈背信,借段业之刀除去男成,又杀了段业夺走王位。可是这些个人之间争权夺势时使用的卑劣手段,对凉州百姓是否重要呢?

我背着两斗杂粮出了蒙逊家的大门,抬头望天,依旧阴霾,虽然雪已停,寒风仍似刀割,割出心里的阵阵绝望。这寒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真想大喊一声发泄,可是,连这样的喊叫都没有足够力气。我叹了口气,将背上的粮袋扶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管怎样,有粮,我们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稀少人影的街上迎面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手上抓着个黑糊糊毛茸茸的东西,一边跑一边向后望,差点儿撞上我。有人在追这个小孩,听着稚气的叫骂声,是个更小的孩子。

等那追赶的小孩经过我面前时,我大喊一声:“超儿,你干什么?”

慕容超脚步一顿,一下子力气不支瘫软在地上。我赶紧上前,放下粮袋扶起他。小慕容超满脸是灰,额头有块凝固的血块,身上的棉袄也有好几处被扯破,手上还粘着血和黑黑的毛,不知是什么东西,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一个破篓子。

“姑姑!”他看见是我,一下子委屈地大哭起来。

“超儿,怎么啦?”我从怀里拿出帕子为他抹泪,再擦他脸上和手上的伤,“怎么有血?跟人打架了吗?”

“他抢我的老鼠!”他指着那个小孩跑的方向。我扭头一看,那个大一点的小孩早已跑得没影了。

我有点犯恶心,皱起眉头问道:“老鼠?”

慕容超没管我脸上的表情,只顾委屈地点头:“超儿昨天的饭没吃,便揉成团子做饵,今天在水沟里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只老鼠上钩。”

原来那只篓子是用来抓老鼠的,他还真想得出。我轻拍他脸上的灰尘,柔声问:“那后来呢?”

“这只老鼠很大,超儿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老鼠掐死,正要洗洗带回家,就被他给抢了!”

他埋首在我怀里又痛哭起来,大而黑亮的眼里涌出泪水,冲洗着满是灰尘的脸,竟露出几道白净的肌肤,心形小脸皱成一团,惹得我悲戚不已。过了年他才满四岁,一天没吃东西,跟一只老鼠搏斗,想必掐死那只老鼠已经很费力了,还要被大小孩打。

我叹了口气,扶起他安慰道:“超儿不哭,跟姑姑回家,姑姑有粮,我们回去煮。”

我转头打算背上粮袋回家,却发现街对面有个中年男人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粮袋咽口水。我一下子惊得冷汗直冒,迅速把粮袋搂进怀里,跳起来拉上慕容超便跑。那个男人大踏步上前,扯着我的领子向后拉,衣领掐着我的喉咙,气闷之下我拼命用手朝后挥打,却是无济于事。

突然听得那个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衣领一松,我听到另一声痛苦的叫唤,是超儿!

我抚着喉咙努力喘息,看见那个男人跳着脚在揉,超儿躺在地上,嘴角有丝血痕,他居然咬了那个男人的腿!我冲上去扶起超儿,又是一阵心疼,手伸进怀里掏出麻醉枪,正打算对那男人射击,突然看到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这里直奔而来。从他的服饰上,我马上认出,是蒙逊!

我赶紧收起麻醉枪,既然蒙逊来了,绝对会插手帮我,所以我不能让他看到我有这样先进的武器。就在我迟疑间,那男人趁机背上粮袋打算逃,我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得拖住时间,好让蒙逊赶上来。

那男人拼命甩,我的额头上被打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手刚松开,马上被另一阵刺痛激得弓起了腰——他居然拔我的头发!还是不是男人!我心中无比懊恼,刚刚真该给他一枪。

“住手!”

抓我的手立时放开,我没站住,瘫倒在冰凉的雪地上,这才觉出头皮生疼。耳边听得几声重击,那个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滚!”凶狠暴戾的声音,透着阴冷,“再让我看见你就是死路一条!”

我半撑起身,看到那个男人捂住肚子,满脸恐惧,一瘸一拐地逃了。一张怒气冲冲的方阔大脸探到我面前,蹲下来一把将我抱起。

“放我下来!”我无力地喊,转头看四周会不会有人看到他的举动。

蒙逊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别动,我带你回府处理伤口。”

看我还是挣扎,他低头冷笑一声,说:“还是,你想让法师看到你的狼狈模样?”

我立时不动,不敢对视他恶狠的鹰眼,只是仍然坚持:“那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他看着怀中的我,叹息着摇头:“是谁说汉人女子温柔可人?”

他将我放下,确定我自己能走,又感慨一声:“你这么瘦弱,却比匈奴女人还要倔犟。”

我无暇回答他,最重要的是粮食保住了,我抚着额头打算去拎地上的粮袋。他大步跨前,只一手便将粮袋抓起。我要去扶起仍趴在地上的慕容超,他又大步走来一手抱起慕容超,对着我努嘴:“走吧……”

到了蒙逊府里,他让下人打了热水,又找出金创药来。我偏头躲开他欲给我抹药膏的手,对着他郑重地道谢:“谢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他收回手,有些悻悻然,依旧绷着脸将药膏推到我面前。我接过,把慕容超叫过来为他清洗伤口,再抹上药膏。

“对了,小将军如何会出现?”我一边给慕容超处理伤口,一边问。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叫我一声蒙逊?”他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我一愣:“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随便你吧!”他闷哼一声,偏一偏头,“你一个弱女子,背着这么多粮,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我沉默。不是没考虑过安全问题,可我不敢让罗什知道这粮是怎么来的。今天是第二天给蒙逊上课,我趁着罗什带领弟子出门乞食后偷偷溜到蒙逊家中,只敢讲解一个小时,因为我要在罗什回来之前到家。至于以后怎么办,我现在能想到的托词就只有卖玉所得的钱。我心乱如麻,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而且,的确如蒙逊所说,这些粮足以让人疯狂到不惜杀人争夺。

看我一直不吭声,蒙逊鼻子里哼气:“那药膏你带走,这些天记得涂。今日我送你回去吧。”

我猛一抬头,看到他眼里的阴霾渐逝,转为莫名的关怀,这种柔柔的眼神以前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我的心剧烈一跳,赶紧低头清洗自己的伤口。

金创药的确有用,但是……

“谢谢小将军赠药,只是不必麻烦相送。”

“超儿,去叫你严叔叔来。”我蹲下身跟慕容超说,“记得别让法师知道。”

慕容超点点头,一溜烟跑了。我对着铜镜仔细查看自己的伤,还好只是头发被抓,现在头皮已经不疼了,额头上有些肿,自己将清淤的药膏涂上,心下暗自庆幸没有留下伤。

清理完毕,我对着蒙逊再次一拜:“小将军相救之恩,妾身无以回报,在妾身家人来接之前,妾身可为小将军再讲下一章——《如何通过自己的军队和能力得到国家》。”

他鼻子里冷冷地哼气,面无表情地直视我:“这倒是公平,救你一次即可换来奇书一章。”

我偏头,稳一稳气息,竭力忘记额头的痛和肚子里因为饥饿发出的咕咕声:“这位奇人在本章中的观点便是,最不依赖运气之人最能保持地位,他……”

“为何不让法师知道?”

我一愣,他打断我就是为了问这个?我苦笑一下。罗什品性高洁,怎么可能让我用这种方式得来粮食?

“法师也是个男人,要是知道你天天在一个好女色的人家中……”蒙逊在我身边打转,眼睛放肆地盯着我的胸,凑到我耳边放低声音,暧昧地说,“他会怎么想那每天的两斗粮呢?”

我猛地抬头怒视,看到他玩味的笑,心中便来气,有些发狠地说:“小将军,这部奇书比描黑你我关系更重要吧?”

他昂头大笑:“好镇定的女子,这样说都不惊慌。”说着收起笑,正色道,“没错,我蒙逊自然知道什么更重要。今日你无须再讲课,再讲下去只怕你要饿晕了。”

我乐得不讲,坐下将体力消耗减到最低。我们就这样对坐,他凝视我许久,也不说话,只是拿鹰眼在我身上不停地转。

我干脆闭上眼,省得看见他心烦,只听得对面传来闷闷的笑,不一会儿,他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对我说:“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的语调轻缓,甚至含有一丝柔情,这却令我更加胆战心惊。正在这时,门房禀报呼延平到了,刚好下人送上一盆羊肉,我用尽全力抵抗着这世上最美的香味,站起身向蒙逊告辞,也不顾他脸上瞬间骤转的阴气,掉头便走。

拒绝吃那盘羊肉不是因为我气节高,而是——我不敢。只要保持清醒,我还有麻醉枪可保护自己,一旦我吃了任何东西,如蒙药,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言犹在耳,他怕是已经在动这种心思了,这个人实在太让人害怕……

在呼延平的护送下回到家,一路上已经跟呼延平说好,每日他来蒙逊家接我,并要他帮我瞒着罗什。回到家不久,罗什也带着几个弟子回来了,居然也有粮。让我吃惊的不是粮,而是他手上有道割破的口子,血凝固在上面已变成暗色。

我急忙拿出在蒙逊处得到的金创药,为他清理干净伤口,再仔细涂药。看伤口模样,似是被利器所划。问他,他只说是不小心割到,没说几句就开始问我额头上的伤,我也学他,含糊几句说是不小心撞到了,马上转移话题问他怎么得来的粮。

他满面欣喜地告诉我,这是中书监张资所赠。张资文翰温雅,从不顶撞吕光,所以一直很得吕光宠信。因为身体不好,这次吕光没有带上他去战场,他一直病痛缠身,罗什为他念经消灾,张资一高兴便送了罗什五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