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开始恢复。你端起空杯子喝光了里面你以为存在的冷咖啡。女孩站起来看着男孩,那张因为高烧而痛苦却没有更多感觉的脸,她觉得不告而别真的是一种缺乏礼节的事情,她只是来告别的。
文件终于恢复成功了,你找到恢复默认路径,你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你甚至恨不得再去冲一杯让你已经觉得恶心的速溶咖啡。女孩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孩。
你打开文件,女孩张开口。
你看见文档里面恢复出来的全是乱码。再见。女孩说。
你关掉文档,看了看窗外,是个适合散步的天气。你关上电脑出门去了。女孩也离开了。
告白
孙倩兰
每一次告白,
都磨损一点。
“对不起,我,妈妈说我还小,不能早恋。”这是阿哲第一次对我表白时我的答案。那时我被他堵在楼梯间里,他像只拦路虎一样鼓着眼瞪着我,双手叉腰,说如果我答应做他女朋友就放我过去,还可以骑自行车载我上学。眼看着快迟到了心里着急得火烧火燎,我还是咬着牙拒绝。
后来这样的情形屡次上演。他反反复复地表白,我反反复复地拒绝。他不对这件事死心,我也不对这件事上心。阿哲和我住一栋楼,我住五楼他住三楼,一开始我把这事告诉了阿哲妈妈,他妈妈揪着他的耳朵来我家,要他给我赔礼道歉。他撅着嘴杵在我家门口,不吭声不出气,耳朵被他妈用力一拧,疼得他龇牙咧嘴。“别拧啦!我喜欢莉莉有什么错?怪我吗?”
我爸妈看他可怜,一个劲说“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他妈终于松了手,嘴上却仍然骂骂咧咧:“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少缠着人家小姑娘,不怪你还怪莉莉吗?”
“就怪她呀,她要是长得像朱诺那样我就不会喜欢她了啊!”阿哲回答得理直气壮。朱诺是我们院子里长得最丑的女孩,大小眼还歪嘴,因为难看都没人和她做朋友。我想到她的样子,立马翻了个白眼,大吼大叫我才不要长那样呢!
“你看你看,这事不赖我,莉莉自己不愿意变丑的!”阿哲说完,他妈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他没站稳,一个趔趄,直接朝我扑来,吓得我“哇哇”大叫直跺脚。这件事就这样乌龙收尾,此后,他再扬言喜欢我,或者来堵我,都没人管了。大人们都觉得芝麻绿豆的事,小屁孩闹着玩没必要插手。
这样子许多年过去了。直到某一天,我被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阿哲堵在台阶上,我说:“麻烦你让我过去,我上学要迟到了。”他扬着下巴凶巴巴地吼我:“我有什么不好,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我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同一件事做久了,人总是会厌烦的,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高傲地说:“你没什么不好,可不好意思,我喜欢你就是会死啊。“终于阿哲生气了,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最后问你一次,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摇摇头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直到我眼泪都憋出来了。阿哲收回了目光,埋头叹了口气说:“好,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之后半个月果然再也没有见到阿哲的踪影。他和我同校,又是住一栋楼,其实每天打照面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猜他可能是故意躲着我吧。他永远都那么幼稚,像长不大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随心所欲。我后来再见到他,是暑假的时候,我提着一大袋冰糕上楼,正好遇到他牵着个女孩下楼,楼梯间太小,躲也躲不掉。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停住了脚。倒是阿哲自然大方,冲我颔首笑笑:“这是我女朋友。”然后给边上的女孩解释:“这是我邻居莉莉。”
“嗨,要冰糕吗?”我回过神来,左手举起塑料袋,右手随便抓了两支作势要递给他们。
“谢谢,不用了。我们下楼就是去买西瓜的。”阿哲婉言拒绝,冲我欠了欠身,牵着女孩走了。而我还站在原地,直到透过楼道雕花窗户的缝隙看见他们一人嘬着一支雪糕,有说有笑地准备进楼道。阿哲果然还单手抱着个大西瓜。我怕他们发现我,撒腿就跑。我“砰砰砰”敲着家里的门,妈妈不紧不慢地来开门,转而大吃一惊:“你没带钥匙吗——不对你下去买个冰糕怎么这么喘——不对你怎么哭了?”
我什么也没解释,将冰糕塞给被搞得一头雾水的妈妈,咬着下嘴唇往里屋冲。眼泪一路哗啦啦地流着,就像决堤的河水,说是泪流满面、涕泗横流一点都不为过。
我一边哭一边拉开了之前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刷拉一下,明晃晃的阳光毫不客气地闯进来,猛烈得刺眼。
就像许多年前的一个梦。那天是我的生日,天气格外晴朗,我心情也特别好,什么都不计较。阿哲早早地来敲我家门,双手捧着个系蝴蝶结的小盒子,他说:“生日快乐!莉莉!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我一反常态,只犹豫了一小下,就说:“好吧,我能。”我只是厌倦了同一个答案,想想看,我还是不讨厌阿哲的,答应了也没什么不好。他就像被点燃的火把,瞬间眼神就亮了。
可是当天晚上阿哲就出意外死掉了。不要问我为什么,反正就是死掉了。就好像一颗长得正好的植物,本来好好地开着花芳香四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被哪个讨厌鬼连根拔起。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既害怕又伤心。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哭到后来哭不出声了,一个劲地抽抽噎噎,那时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是喜欢他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半梦半醒之间我还在想,我还没许愿呢,我只希望阿哲能回来,哪怕我以后再也不能答应做他女朋友。
第二天早早地,我就被我妈吵醒了。她在客厅大喊我的名字:“莉莉,阿哲来找你,快点出来。”我迷迷糊糊听见阿哲的名字,一激灵就完全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玄关一看,门口果然站着阿哲。他穿戴整齐,双手端着个系蝴蝶结的小盒子对我笑,鲜活生动。我激动得恨不得抱着他亲两口再转三圈,但还是按捺着喜悦,问他盒子里装的是不是一罐彩虹糖,每一粒都印着Lily。他吓了一跳,大失所望地问我怎么猜到的,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我昨天就拆开来看过了,我当然知道了,我心里想着,当然没说出口。也不管他沮丧不沮丧,直接把盒子拿了过来,扭头问妈妈:“今天几号啊?”妈妈反问:“你傻呀,自己生日都记不得了吗?”我欣喜若狂。突然阿哲在我背后问:“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发生了什么吗?”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很喜欢你送的礼物。”他也高兴起来,大着胆子问:“那你能做我女朋友?”
我刷的一下脸色就变了,说:“我不想扫你的兴,但真的不能。”他说:“没关系,今天不能,还有以后。你看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们去哪儿玩?”
后来那盒彩虹糖一直放在我书桌底格那个抽屉里,我舍不得吃,锁着,慢慢就忘了它的存在了。直到现在,我想起来了,想拿出来,却发现找不到钥匙了。我想着我的那盒彩虹糖,每一粒都印着Lily,漂亮可爱又甜蜜,可是放太久了,它们过期了融化了,不能吃也不好看了。就像阿哲喜欢我的心意,就像我的本心,每一次告白,都磨损一点,直到不堪入目,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