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闲工夫。”
驾照考试已经到了两个月之后,练的时候挺顺手,但是一到考试我就如临大敌,紧张到不行,我记得当时排在第五,上了两次厕所好不容易脚不发抖了,上车之前的“报告老师”,太紧张了,张口就成了“报告老妈”……发车“请求启动”又变成了“请求起飞”。
再到后来,挂的挡我已经忘记了,记得教导说过绝对不能看,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凭感觉摸,朝着印象中斜后方60度角的位置,窸窸窣窣了半天,中了,正欣喜着。只听得教练冷冷的声音:“那是我腿。”
开车我基本还是靠滑,走曼妙的S路,每次后面都会堵起长长的一条线,喇叭声、怨声载道,场面蔚为壮观。教练看到了估计会气得吐血。
(一〇五)
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出站口我提着大包小包,从伸长了脖子张望的两位大人身后跳出来。老人们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一道、两道。看着他们的背影,某一个瞬间,我神经质地鼻子一酸。岁月打败了我们,我们偷走了他们的时间像偷走一颗桃子,稚嫩的臂膀渐渐长大强壮,但他们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无所不能的爸爸妈妈了。
老妈一定要帮我拖箱子,一边三步一回头地跟我们大声说话。
“哪里跑出来的野孩子,我还当打劫呢,大白天的。”
“打劫老娘你,那不找死吗?”我接话。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一手四个袋子,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全部淹没在了袋子里。老爸说,期间因为他的选择障碍,为两人如何分配拿几个袋子,我们自然又费了一点时间。
“练肌肉,锻炼身体啊。”我笑。
“小刘,今天辛苦你了。”老妈看着卖力地帮我们把行李塞进后备厢的小刘笑得又温馨又奸诈,说着普通话,努力不带秋家堡的口音。
没有顾得上老妈的刻意,空着副驾驶座,我一只脚已经伸进后座,老妈只扶着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阳子就四(是)比你有粗(出)息。”
“她那也叫粗(出)息啊?伤害了多少颗幼小的心灵你们滋(知)道不知滋(知)道?那夏叔叔阿姨也比你们有出息。”我不示弱,还学着她的口音。
我妈妈就要掐我。
“哎,我真是你们亲生的吗?一定是捡回来的是吧?”
“死孩子,别乱说。”老妈瞪我,“你当然四(是)我们亲生的了。
“不然,你这么丑一孩子搁外面我们会捡肥(回)来吗?”
(一〇六)
秋家堡已经有了大变样,每次回家都能找着不一样的地方,马路上跑着各种小车,店铺更加密集,小孩儿还是三五成群,像是列车外飞驰而过的大片风景……
多少年前,我抱着一碗沙子叫春一航他们过来吃饭,他们有的拿着树叶,有的拿着瓦片,炒菜的炒菜,盛饭的盛饭。把大块的马头肥皂稀释了做泡泡水,把彩笔拆下来做吹管,满院子欢腾;在院子里玩摸瞎子,阳子绊了春一航一个大跟头;我们把老爸的茶壶偷出去装萤火虫;我们把阳子妈妈的彩色粉笔分给小朋友画了满院子的四不像与口号……
大年二十九,特写:客厅中央,张灯结彩,老爸、老妈、阳子、春一航围成一圈欢天喜地地打麻将,各个眉开眼笑。
角落的沙发上,我,冬彦妮,耗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电视。
“给我倒杯水来。”老妈说得口渴,叫我。
磨蹭了两分钟我才倒了水过去,一边倒一边嘀咕:“你不会少说点话啊?喝这么多,水费很贵的。”
老妈拿眼睛瞪我:“死孩子。”
“哈哈,是的是的,死孩子,死孩子。”阳子和春一航乐不可支地附和。
“死孩子,给我拿个苹果过来。”刚坐下阳子又在叫。
“没空。”我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人家是客,还不快去。”老爸发话了。
“顺便给我也拿一个,苹果,还有柚子,还是上个果盘好了,动作快点。”
“帅哥,爱死你了。”阳子立马对着我爸就是一个明送秋波,给了我一个鬼脸,极其嚣张,我差点把一个烟灰缸直接空投了过去。
“给。”我把果篮两手一推。
“帅哥,我要吃削好的,人家现在打牌不方便嘛。”阳子冲我爸撒娇,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方便就别吃,自己找地儿方便去。”我扭头就要走,余光发现一道更寒的目光威慑过来,我只得又平移回来。
“你给我切成一瓣一瓣的。”阳子还在说。
我目露凶光,把扬着的水果刀放下来,埋头乒乒乓乓,切得那叫一惊天动地。
“千万别噎着了哦。”把苹果递上去我笑得妩媚。
“哎,那个,沙发上的,给我罐可乐。”刚躺下来,杀千刀的春一航又凑热闹。
我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搬了张凳子坐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电视。
“凳子上的。”他又叫。
我便腾的一下站起来。
“有你这么懒的没?”老妈看不下去了,“拿一下会死啊。”
“哎呀,好牌好牌,打六条,六条。”我挪到老妈身边,乐呵呵地搬了张凳子正要坐下。
“哎,你走开点,走开点,别坐在这里破坏我手气。”老妈嫌弃地推开我。
还有点人性没……
(一〇七)
放假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如果不是老妈拖我起来,我肯定还得睡下去,把这一整年没睡好的觉全都补回来。
每天,逛逛超市、打打牌,吵吵闹闹的,家里顿时热闹非凡了起来。快乐的时光都是飞快的,农历新年,街道上、商场里到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春一航在新年第一天给我妈抱来了一大束鲜花作为新年礼物,还说了一大番拍马屁的话,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送礼和哄女人绝对是他的强项,小学四年级自制的中队长红杠杠,六年级时偷了五好家庭的门牌,挂在大院里……
老早的时候,老爸就买回了各种对联、年画贴在门上,还特意在阳台挂上了大红灯笼,像在大院里一样,家里顿时有了过年的气氛。只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味道,那种四开裆裤提着口袋走街串巷的没心没肺:“谁拿到的糖果多谁就当一天老大……两天,两天吧……”
脑袋凑在电视机前看鞠萍姐姐、大拇指哥哥,看春晚,看笑容美得不像话的谢霆锋挽着高贵圣洁如仙女的董洁唱《今生共相伴》,电视机不听话,拍轻了满是雪花点,拍重了只剩下黑白分明的一条分界线。
在动物饼干里挑老虎、狮子,吃完蹲在地上,希望变成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打败大个子抢回玩具。
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神鞭、摔炮、小蜜蜂,引燃墙角的稻草,在说了“过新年大人不能打小朋友”后,看着大人们扬起的扫帚举得更高。
老爸老妈说起当年也慨叹不止,原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群人,现在也只有过年碰见寒暄几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院子的人就这样分道扬镳了。秋家堡很快也要被拆掉了,听说要建一个伟大的发电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是我听过的最残酷最残酷的一句话。
“还好你们几个小鬼还那么好。”老妈感慨结词。
大年三十,正是幼时的我们最开心最盼望的日子,走街串巷,恭喜发财,讨到的糖果要拿编织袋装,舔舔再包起来可以精打细算吃上一个月。早上开始,我就一直电话不断,全是祝贺新年的。电话全权取代了登门拜访,不知道算不算人类的进步。大年初一阳子、春一航过来,我们各自兴奋着,他们道“新年快乐”,我说“恭喜发财”。
他们道“红包拿来”,我说“寿比南山”。
他们道“虎年大吉”,我说“福如东海”……像极了一群牛在跟一头马对话。
晚上,我和老妈在厨房里包饺子,老爸在电脑上一个人下棋,那是他最近新学会的,春一航教他的。老妈照例弄来了硬币、红糖、花生、枣、栗子包在里面,说是讨个吉利。
吃到硬币的明年大发,红糖的爱情甜蜜,枣子的话早生贵子……说到这个她邪恶的眼神瞟过我的肚子,然后摇头。
“干吗?干吗非得早生贵子?桌子椅子不行吗?”我说。
“我正好想把这餐桌换一下……”
趁她不注意,我把硬币、红糖、枣子一股脑儿全包在了一起,这样想不发达、家庭事业双丰收都不行啊。我暗自得意。
可是就我洗手的工夫,再回来锅里那饺子就不翼而飞了。原来遭了老爸的黑手:“这谁包的啊?饺子还是包子啊?你包的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能啊,我哪是那水平啊?”我当然不承认了。
“别装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你要相信我的嘴巴,别相信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