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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约在冬季(2)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来这儿。”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远处已经万家灯火,坐到我发现动一下骨头都会发出关节转动的声音,坐到我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与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回来的路上,任嘉宁一直专心地开着车,眉头紧锁,我躺在车上斜眯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看窗外的路灯一路倒退,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

下车,转身却看到了春一航。

(一一一)

“你怎么在这里?”我拍他的肩膀。

“你们——怎么——”春一航的语气带着疑问。

“哦,我一个朋友,任嘉宁。”

“你们怎么认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冤家。”

“我是说你怎么认识我哥的。”

我呆在当场。

“啊!”

我的脑袋里瞬间起了无数个惊叹号。任嘉宁是春一航的哥哥,小时候不说话的大个子,怎么会那么巧,光我和任嘉宁之间的巧合就已经够让我消化的了。我所有的惊讶、惊喜、失落在那一刻变得无法名状。我又仿佛看到躲在门后的那个孤僻的孩子,那个跪在皮带下一言不发的孩子,心里怀着浓烈的孤独和恨,躲避的言行,冷冷的眼神,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包括大人口里说着的“可怜啊,可怜的孩子”,还有叹气的样子。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也许才是我觉得他熟悉温暖的原因吧。

“哟嘿,大团圆哈,什么日子呀?”阳子这时回来了,看到这样的场景,再傻她也猜到怎么回事了。

“啊,大团圆,大团圆。”其实我内心里吃紧,我并不知道这样的见面是否真的圆满。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春一航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他哥哥,两人的关系可见一斑,他回国这么久了我也从未见过,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哥哥一定还在国外。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仿佛谁先开口就要败下阵来。

“哟,摆什么造型啊,两位,已经够帅了。”

“是啊,说句话吧。是太激动了吧。”

“干吗?我说你们俩真是。不会互相看不顺眼吧。血缘至亲搞得跟国恨家仇似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何时了呢?我说是吧,施主,心中有爱,佛海无边。”

“来来来,两个人握个手、拥个抱。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我和阳子一唱一和,春一航和任嘉宁谁都不理睬谁,没有表情,同时各自上了车,任我们怎么叫都没用。汽车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行驶,剩下了我和阳子被乌黑的尾气夹击着。

(一一二)

“为什么躲着我?”在公司楼下任嘉宁拦住我。上次见面之后,我还未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跟他打交道,太多事情在我意料之外,我就会不知所措,做的事情也会在我控制之外,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依然是逃避,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没有,呵呵,我又不欠你钱。”我勉强笑了笑。

“你爱上我了?”任嘉宁的声音带着试探的口吻。

我要喝水的话一定一口水直接喷到他脸上。他还真能说,七手八脚收拾停当。

“不好笑。”

我选择逃避,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毕竟我们曾经相处融洽,有误会,他也三番几次救我于危难,我也为他的经历坎坷心酸,他妈妈很早就过世,与春一航妈妈、春叔叔的相处似乎也没有很融洽,很早就被送到国外。那样的眼神是一个长期自闭的孩子本能的自尊,自食其力,从小就没有怀抱,没有依靠,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原本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过早饱尝人间的生离死别,拥有的只有自己的怀抱。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我最好的朋友被隔断在中间,我没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需要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整理我这段日子投放在他身上的感情,梳理、矫正或者收回。

“你……你……不要拖我下水。不好笑。我……我……我……跟你不熟。”

“放手。”面对这个自作主张的男人,我极力想摆脱他的拉扯。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那个女人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吗?”

车子在百篱墓园停下来,气氛萧肃,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多少感觉阴森,放眼望去,白石碑下一片苍凉孤独之感。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深不可测的男人,墓碑上是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安宁、哀伤,却带着一股坚毅,看着比任嘉宁年长许多,长发扎的麻花辫子落在肩膀,军绿制服,典型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装扮。

那么,这个是他妈妈?他说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原来是她。看着披露着相同气息的两人,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到现在还感人至深的母子情深,令人肃然。

看着矗立在墓碑前的男子,川字眉,深邃的眼神,挺拔的身影,仪表堂堂,在此刻却显得那么孤独。人世间的幸福大抵相同,悲伤却是各不一样的,如果生离死别是人生不得不面对的宿命,我和颜子健顶多算生离,彼此都还是生命体,彼此都在各自的城市追逐自己的幸福,彼此想起对方或咬牙切齿或凄凄艾艾,而面前的任嘉宁和照片上的女人却是永远的分别,这种阴阳两隔,不是几日不见,不是形同陌路,不是反目成仇,而是永远的错失,永远。

二月的雨丝轻轻的,凉凉的,被吹在风中飘扬,他黑色风衣的下摆被吹起,不停地翻飞,脸上却是始终不曾散去的阴云,《美少女战士》中夜礼服假面第一次亮相,也是同样冷酷的身影,却多了太多沧桑。我想给他一个朋友的拥抱,但是显然不合适。也许,对真正悲伤的人来说,只是安安静静的陪伴就好。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性格的形成到底是天生多一点还是后天多一点,也许是后天吧,颜子健也内敛,但完全不会给人如此庄重的肃穆感,颜子健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的,但没有令人不能拒绝。也不像我跟阳子,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他顶多就一小米加步枪。跟这种人打交道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吵架你永远占上风。所以我跟颜子健每次一有冲突,我就张牙舞爪一顿叽里呱啦唾沫横飞,他在一旁插不进一句话,小脸憋得通红。完了我还很有吵品,吵架也要有吵品,跟打牌要有牌品一样。我说,孩子,你不要说点什么吗?他幽幽地来了句,我听你的。

天色暗淡下来,整个暮色黑压压的,好像黑暗永远没有尽头,好像永远走不出去……

(一一三)

“她是我妈妈。”

我看着碑上石刻的鲜红的“任”字。我想这也就是任嘉宁后来改姓的原因吧。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吗?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是她的忌日。”

难怪那天他醉得像个抢劫犯,难怪我在春一航奶妈那儿也能碰到他,恍然大悟就是线索一旦被发掘,真相便像收网一样一一浮出水面。

“我们的那些遇见不是巧合对不对?你早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是。”

“为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下那栋楼吗?那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就是在那儿自杀的。”后面这句话他酝酿了许久,虽然说出来已经不动太多声色。

“自杀?你怎么知道?”

“他们吵架的时候,7岁那年,我就一直站在衣柜后面。”

任嘉宁的妈妈我没有见过,大人们也很少提起,似乎那是大院里的一个禁忌,我知道的版本是她很早就生病过世了,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春叔叔才又娶了一航的妈妈。跟任嘉宁的版本不仅完全不一样,而且相差悬殊,是带着江湖恩怨的,血淋淋的。

我看着面前坚毅中永远透着一股忧郁气质的男人,想起楼房前、墓碑前被一层阴影笼罩的男人,他小时候的沉默寡言,我现在才深深地明白,那不仅是孤寂和思念,那小小的内心里有遗憾、有孤独、有伤口,或者仇恨。上辈人中间有着不为人知、不可调和的恩怨。

“你为什么要一直接近我?”

“你妈妈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知道原因的,可是连她也未给她一个清白的死因。”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不要太偏激好不好?我妈妈确实是认识你妈妈的,她们一起的照片我都看过,她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一点,就凭这一点,她内心是坦荡的。”

“我也希望是。”

“现在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

“你害怕吗?”

“你觉得呢?”

“母债子还,你信吗?”

“不好笑。”几次的见面,我都满腔怀疑他对我图谋不轨,接触下来,渐渐熟悉,了解真相后却反而不再怀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样的境况下没有恐惧、没有防备,也仍然对任嘉宁无条件地相信,是几次话不好听却施手相救的恩情,还是这个世界上某些人与另外人之间某些无法言说的亲近感和认同感。这个像谜一样的男子,十几年前,我不了解他,十几年后,我仍然不了解他,但是深深的理解。

“不好笑吗?我之前确实有这样想过。我会查清楚整个事件的,通过我自己。”

心底的情绪无法诉说,某些东西刚刚愈合又开始一点点地分崩离析。各怀心事的两人,表情像黄昏时的霞光,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失去光彩。我们还有过一段共同的幼年时光,可是从一开始,就有太多可以称之宿命的东西横跨在我们之间,多年的搁浅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疏离感,那是校门口爬满荆棘的围墙,高得一眼望不到外面,无法攀岩。

城市里霓虹灯开始闪烁,忽明忽灭,像极了起起伏伏的人生。谁也不知道辉煌的背后还藏着多少流离失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