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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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算计

屋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透过纱罩投下小片晕黄的光亮。欧阳沐凡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文件,眼都不眨,过了好一会儿,他揉了揉太阳穴,抬起眼,却吓了一跳。夏妓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月光,从窗户洒进,照在她身上似有似无。她脸色苍白,眼却直直地盯着他,像窗外咆哮刺骨的寒风一样冷。

他心一紧,呼吸逐渐凝重,将手中的文件朝她丢去,口中只是念道:“死了就死了,你休要吓唬我。我可不像林清那蠢材,让你吓得魂都没了。”

夏妓脊背绷得发紧,叫道:“先生……”

他这时才醒悟过来,怒问:“你进来也不敲敲门?胆子倒是大了?”何总管也在一旁,他说:“我们已经敲过门,是您准了,我们才敢进来……可能先生想事想出神,所以没留意。”

夏妓也轻点点头,但他刚才的话,她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盯着夏妓,指着位子:“坐下。”又吩咐何总管,“管家,你先出去。不要再让别人进来了。”

何总管惴惴不安地说:“二少守在外头。”

“混账东西!”欧阳沐凡脸色铁青,却又隐忍住,只是挥挥手,示意管家出去。他慢慢地喝着茶,观察夏妓。心想: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不过多少都不重要,因为这个女人,很快就会同她母亲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他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夏妓,刚才可吓到你了?”又起身,将地上的文件捡起,叹道,“我刚想起林清,所以怒了……你不知道,她竟然……”

夏妓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她怎么了?”他瞥了她一眼,没出声,静默片刻,才缓缓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可……”他将手中拾起的文件递给她,“你自己看吧,”他坐回位子上,“所以我才发这样大的脾气,她明知道你就要嫁入我们家,所以才跟那些记者瞎说一通。想让全租界,看我们欧阳家的笑话!”

夏妓盯着报纸,手微微发抖……她只觉屋外的冷风,全都刮向她。那雪,也似乎朝她扑天盖地袭卷过来。她唇齿颤抖地讲:“她说我妈妈是妓女……玉凤姨是……我妈妈的老鸨。而我……打小也是妓女……”她像疯了一样,将手上的文件报纸全都扯烂,朝空中丢去。那纸一片一片缓慢地落下,她直直地盯着那些纸片,就仿佛那是无数根细针,一针一针地扎向她的胸口。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浑身都仿佛被抽空了。

“夏妓……可怜的孩子。”欧阳沐凡眸中带泪,“她硬是跟那些记者乱说,我本想瞒着你。”他又沉沉一叹,“后来我想,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住一辈子,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所以我将你叫来了……”他顿了顿,将另一份文件递给她:“自从杨全死后,她一无所有,暂时住在这家酒店。”

她颤抖着手,接过文件,文件却从指尖滑落了下去,她弯身,拾起文件,死死地攥着。她像噩梦初醒:“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以往的一切,都不够吗?她是不是要将我打进十八层地狱才安心?!”她捂住胸口,痛苦地尖叫,“她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到底我娘跟她有什么样的仇恨,她竟然要这样对我……”

“夏妓……”欧阳修在外听到声音,便冲了进来。他紧紧抱着她,朝父亲吼道:“父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甘休?是不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才称了你的心?”他红了眼,用力地咆哮,“你要是不满意我们结婚,就冲我发脾气,大不了,我们走。”

“你……”欧阳沐凡指着他,气得讲不出话。侍卫长闻声,也闯了进来,扶着他,神色慌张地问:“先生,您怎么样了?医生说您的病不能受气……”

修心中一酸,连忙问:“父亲有什么病?”

“我不要你管。”欧阳沐凡直摇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反正我已经活不了几年了,你有什么脾气全都冲我来吧。”又满眼含泪地说,“我只想告诉夏妓,林清对记者瞎说,让她不要放在心里。这样,你也朝我发脾气……看来……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死了还要干净。省得碍着你了。”

“父亲。”修亟亟地唤了声,“您到底什么病?”

“你抱着她出去吧……”欧阳沐凡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神色悲凄。侍卫长在一旁劝道:“二少,您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修动了动唇,眼里有雾气,他不晓得要说些什么,过了好久,才语带哽咽地叫了句:“父亲……”欧阳沐凡不出声,只是神情疲倦地躺着,似乎睡了过去。侍卫长对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出去。

待他们出去,侍卫长才恭敬地唤道:“先生。”

欧阳沐凡微眯眼,露出莫测高深一笑:“医生那边都弄好了?他们可知道要怎样讲?”

侍卫长笑道:“都吩咐好了,依二少的性子,八成会跑去问医生,到时,他们会说先生得了心脏病,经不得刺激。”

他微微一笑:“那孩子吃软不吃硬,说有病,是预防夏妓死了,他乱来。”又问,“林清那边可安排了人?”

“全都依先生的吩咐办好了。”

“夏妓!林清!她们两个早就应该死了!”

“先生以后再也不会头疼了。”

欧阳沐凡脸一沉,又问:“夫人那件事调查清楚了?”侍卫长脸色一变,不安地讲:“调查清楚了,夫人在外确实有个男人……”

“那男人呢?”

“已经捉到地下室,先生打算怎样处置他?”

欧阳沐凡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枪,“啪”的拍在桌上,眼里直喷出火来:“带那贱人去地下室。”他穿过客厅,命侍卫把守地下室门口。侍卫长请了夫人,一同下了地下室。

欧阳沐凡揪起被侍卫打得半残的男人,冷冷问身旁的女人:“王雅紫,他是你什么人?”

她目光似黏了胶,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直摇头:“我不认得他。”是的,不认得。现在这个男人血肉模糊,仿佛只有一口气在苟延残喘。她怎么可能傻得招认?

欧阳沐凡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他倏地起身,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不认得他?”她捂着脸,眼里泛泪,却一脸镇定地说:“欧阳沐凡,你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有种,你就一枪毙了我!”

“毙了你?”他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咬牙切齿地讲,“我迟早会毙了你!”

王雅紫朝他扑了上去,又打又咬:“欧阳沐凡,你他妈是个浑蛋,是个孬种!我看不起你,打心里就瞧不起你!”又朝他用力嘶吼,“你当年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却要一枪毙了我!”似有人将她尘封的记忆打开,她攥紧他的衣领,无力地哭喊,“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逼我的。要不是你对我多年不理不睬,我也不会搭上这种男人,是你逼我的!”

他用力推开她,目光狰狞:“好,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他将配枪扔给她,指着那个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讲,“杀了他,我就放过你。”

她拿起枪,指着那个男人。手一抖,枪又掉了下去。她心中惶恐,捂住耳,死力地摇头:“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

他将她提到面前,如同提起一具毫无生命的木偶。他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就让他活着。”又面色恐怖地冷笑道,“我让他活着比死更痛苦。”他将她扔在地上,吩咐侍卫长:“替我断了他的手脚。”他走到门口,冷冷地瞥了眼趴在地上,快要断气的男人,说,“记得弄哑,弄聋他。千万别让他就这样死掉。”

王雅紫披头散发地站起身:“你在逼我?”

他回头,目光恐怖似鬼:“我就逼你,怎么样?”

“我成全你!”她捡起枪,面无表情,对着那个男人脑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如同击中了她的心……她眼中泪光盈然,大笑道:“欧阳沐凡,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逼我……你也不可以,人人都不可以……”

她的笑,灿烂得能灼伤人眼。他恍惚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对着他笑,她那时的笑容,灿烂了整片天空。可是如今……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万物都是这样,每天都在重复,亦如花,开得再怎样灿烂,也会枯萎。人再如何美貌,也会老去。明媚鲜妍能几时?只有权力……才会让人永远想去追求。永远让人记住……才是永恒的明媚鲜妍。他可以想象,在他死后,一定有许多人指着他的照片说:瞧,这是欧阳沐凡,他是公董局总董,拥有人人梦想的一切……

一切,幸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