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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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因果报应

修透过玻璃,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夏妓,他仿佛傻了,没一点反应。白子承从房间里走出来,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他却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里头。

白子承无奈,用手挡住他的眼睛:“修,跟我进去,叔叔要见你。”他这时才回过神来,只是喃喃问:“夏妓怎么样了?”白子承拖着他往房里去:“反正你只要跟叔叔说,你是他未婚夫就成了。”

白恒宇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不出声。

“她……怎么样了?”修沉默半晌,才开口。白恒宇没有出声。白子承坐到他旁边,说:“叔叔,您说话呀,妹妹到底怎么样了?”

白恒宇脸色凝重,过了好久,才淡淡说:“她的病,我会想法子。叫你进来,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修魂不守舍,双眼直直地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夏妓。白恒宇瞧他没听进去,轻咳了一声,说:“我只想问,你可不可以让她幸福?”

修茫然地点头,白恒宇忽然起身,一个耳光扇过去。修一愣,抬起手摸着脸,这才发现手冻僵了。可是,他竟然不觉得冷……

白子承急忙叫道:“叔叔,你这是做什么,无端端的打他做什么?”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要爱情。”白恒宇怒气冲天,愤愤指着他说:“我年轻时,就如同现在的你,以为只要拥有爱情就可以。但事实不是如此。”白恒宇眼中泪光闪闪,“倘若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只有一个法子,退出名利。当时的我,做不到。我现在只想问你,要如何给她幸福,你的父亲可是公董局董事!”

修回过神:“我可以。”他目光坚定,“我可以。只要是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白恒宇点头,冷冷道,“这是你自己讲的,我可没逼你。”他指着床上的夏妓,“我可以让你们结婚,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同我们一起去法国。再也不回上海。”

“叔叔……”白子承见修脸色苍白,亟亟地说,“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只要他不属于政界,待在哪里还不是一样?何必非去法国不可?他……”

“我去。”修截断他。白恒宇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触及修眼里的坚定,又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说:“那我也无话可说。等这里的事完了,我便会派人去通知你。”

下午,玉凤来医院探望夏妓,她与白恒宇在房里说了半天。修不晓得他们讲了些什么,只知道白恒宇再次看到他时脸色恐怖到了极点,那双眼更是像要噬人一样。而玉凤昏倒在了沙发上,脖子上面有明显的淤痕。白恒宇明面上没讲什么,只叫侍卫送他回去。

过了一会儿,刘世安拿了份资料走进来,瞄了眼昏迷在沙发上的玉凤,问:“先生,怎么回事?”白恒宇浑身都在抖,玉凤的话如同惊天霹雳,让他心疼得厉害。刘世安见他腿在发抖,似乎快要跌倒,慌忙扶住他,心急地唤道:“先生。”

“世安……”他再也撑不住,那泪生生落了下来。刘世安跟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如此哭过,连小姐可能不会醒来,他都可以承受,还有什么能令他这样在旁人面前落泪了?刘世安说:“先生,小姐会醒过来的。您不要太伤了。至于林秀那件事,您不是说已经过去了么?何苦为了她……”

“秀……”他突然大笑,那笑里满是悲凄。刘世安见他这样,隐约猜到几分,只说:“先生,大局为重。死者以去,如今真相才重要。”刘世安扶着他坐下:“李警长并不知道小姐的真正身份。知道后什么都讲了,说是欧阳沐凡让他处死小姐。游行示威也是他安排的。”

“欧阳沐凡!”他一字字说得切齿,骨胳更是咯咯作响。刘世安疑惑地问:“先生,您跟欧阳家是否有什么仇恨?”

“十七年前……”他双眼腥红,“我早应该想到,秀的失踪与他们有关。我一直以为,是她不顾而去,原来她竟让人卖了做妓女!”他一字一字迸出,“欧、阳、沐、凡!”

刘世安醒悟过来:“您是指十七年前,欧阳沐凡为了做公董局董事一事,而抓走林秀?”

“是不是,你将他身边的侍卫长抓来,一问便晓得了。”他冷冷瞥了眼昏迷不醒的玉凤,“这个女人什么都讲出来了,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什么都讲了出来。是她买了秀,同样是她收养了夏妓。她买秀时,偷偷看了眼外面的男人,她说,一直都记得那个男人的模样。就是欧阳沐凡的侍卫长。”他咬字极重地说,“这事还假得了?他们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罢?偏偏老天就是这样的公平!”

刘世安小心地问:“先生……那您打算怎样对付他?”

他闭上眼,缓缓地吐出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恒宇对外界宣布他将要投资商业,这一消息在法租界被传为美谈。有人说他居法国要职,却不忘为自己的国家着想,这种精神难能可贵。报纸将他的事迹照片放在头版。总之,对这种大人物,赞美溢于言表。

最紧张的是各商业大亨,都挤破脑袋想跟他合作。除了欧阳沐凡。

“你要去哪里?”欧阳沐凡见修午饭都没吃就出门,便唤住他。修脸色有些发青,精神不济,对父亲的话也没有听进去,只知道向外走。欧阳沐凡疾步走上去,扯住他的衣袖:“吃过饭再出门吧。那丫头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修愣了片刻,才轻轻叫道:“父亲。”

欧阳沐凡见他脸消瘦了许多,心隐隐一痛:“听管家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怎么成!自己身子也要紧。”修无力地摇头:“父亲,她醒不来……”他眼角微湿,“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欧阳沐凡问:“你是不是当真只喜欢一个夏妓?”这个孩子,一直是孩子脾气。不晓得要何时才会长大,可能要经历些什么,才能让他长大吧。

“我这辈子,只要一个夏妓。”他语意的坚定让欧阳沐凡觉得可怕。本以为,他与夏妓只是孩子一样的感情,却从未想到,他是这样的坚持。

或许……当真做错了。

欧阳沐凡轻拍他手臂,安慰道:“好,等她醒来,我让你们结婚。我再也不做任何事了。让你跟她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修简直不敢置信,攥着他的手腕,连连问:“这是真的?父亲当真成全我们?”欧阳沐凡微微一笑,点头,“我现在就去白家替你提亲,好不好?”

修倏地放开他的手,一脸失望:“父亲只想与白家攀上关系。”他厌恶地盯着父亲,“你总是这样。一心为自己算计。知道她没利用价值就要杀她,知道她父亲是白伯爵时,又想让我们成亲。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欧阳沐凡看着他的背景,低低地说:“我这次是真心的……外面那么大的雪,你也不撑打伞……”又苦笑摇头,“连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你又怎么会信我呢?”

他唤来侍卫长,一同去白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避也避不了,与其成日担惊受怕。不如亲自去面对。他坐在车里,见两侧的景物在不断退后,熟悉的街道忽然变得陌生起来。许多大门紧闭,偶尔才会闪过一二个路人。他问:“这雪下了多少天了?”待卫长背脊直直地坐在他身旁,说:“从游行那天开始下的,到现在也有七八天了。”

他“哦”了声,心想,大概老天是想收拾某些人了。好不容易看到白家的高墙,他吩咐侍卫长:“如果我出了意外,记得保护少爷离开上海。”

侍卫长勉强一笑:“先生多虑了。”

他突然冷冷一笑,目光如鹰:“前几天白恒宇不是找过你么?怎么会是多虑呢?”侍卫长脸色倏如死灰:“先生……”他面无表情,只是摆手说:“够了,我心里有数。这一天,本就知道避不过。只是不晓得,他会想我怎样死?”

侍卫长动了动嘴,见他一脸冷漠,也不好再狡辩。

车子一路通畅地驶进了白家,欧阳沐凡望着那庭院,毫不迟疑地打开车门。冷风顷刻涌了进来,直让人全身都觉冰凉。侍卫长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先生,不如我们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回头,面如寒冰:“我回去,你全家人的性命要怎么办?”

“先生……”

“罢了,我全都晓得。”他摆手,“迟早是死,就当我最后做了件好事。”他毅然下了车。白恒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的到来,见他镇定如斯,不由地冷笑。

欧阳沐凡一脸从容地坐下:“我来了。”

白恒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晓得。”

欧阳沐凡冷笑:“你想我怎样死?找人暗杀?毒死?将我的罪行公布发动游行?还是亲自毙了我?”白恒宇只是轻笑,那笑容在欧阳沐凡看来却恐怖到了极点。白恒宇定定地瞅着他,笑道:“你自己选。”

欧阳沐凡面无表情,只说:“我自杀。”

白恒宇抿嘴冷笑:“临死还要面子?”

“我这辈子,从没失过面子。”欧阳沐凡答道。

白恒宇从怀里拿出烟,慢悠悠地说:“我也只有一个要求。”

“我晓得。”欧阳沐凡面上平淡无波,“修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女儿。”想到儿子,他不禁悲伤起来,说:“我也有个要求。”

白恒宇点燃烟,慢吞吞说:“你讲吧。”

“放过我的家人。不要对付他们。”

“我没你冷血。”白恒宇微眯眼,叫道,“刘世安,送客。”

欧阳沐凡起身,冷冷地瞥了白恒宇一眼:“不必了。”他看了眼侍卫长,又问,“他的家人,几时能放出来?”

白恒宇吐出烟雾,缓缓说:“你死后。”

他轻“哼”一声,朝外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说:“我不怕你。”白恒宇没吭声,他又说:“可能以前怕你,但现在,不怕了。”

因为,他现在才晓得,拥有权力的人,太虚假。权力,太虚无。

但,他这辈子,从不后悔。到死,也不后悔!因为,他曾经拥有过。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