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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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开

鸽子笼式的阁楼,楼梯窄窄的,住得非常拥挤。夏妓侧着身子,往楼上走去。

“夏妓,你先别回去,有好多人往你家去了,看那架势准没好事。”

“对。先别回去。止不准你玉凤姨已经……那伙人看样子便不是好人。”

她刚到三楼,邻居叔婶伯便好意提醒她。

“啊!”她惊呼,心想,莫不是那天救人被发现了?又亟亟地说,“不行,玉凤姨还在家里头,我不能扔下她不管。”冤有头,债有主,要真是找她的,怎么可以连累玉凤姨。她慌忙朝家里跑。急喘吁吁地敲着自家门,“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关玉凤姨的事,你们赶紧开门。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可不能连累无辜。”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小伙子,见她,便恭敬地说:“夏妓小姐,我们先生等了你很久。里边请。”

她结结巴巴地“呃”了声,小心翼翼地进门。门砰的好大一声被关上了,她心想,这次准完了!玉凤姨早就教过她在上海,这些事不能理。她怎么就……不听呢!现在懊恼自责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她背脊发凉,轻扫着外屋,十来个面无表情穿黑色西装的人,一字排开站在两旁。见她进来,都恭敬地叫道:“夏妓小姐。”

“呵呵……”夏妓咧了咧嘴,傻笑着回应,手心里却密密都是冷汗。开门的年轻人在她身旁说:“我们先生就在里屋,小姐请。”

“哦,”夏妓只知道傻应着挪步,定了定神,“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千万别伤害玉凤姨。”又鼓起勇气说:“救那个男人的是我,你们要杀的人也是我。玉凤姨是无辜的!”

“是是。”小伙子笑出声,连连点头,“小姐快进去吧,先生和医生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医生?”莫不成,他们早就将玉凤姨杀了?她惶恐地朝里屋奔去,大声叫道,“刀下留人,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关她的事!可不能滥杀无辜呀!”

“笨丫头,你在说什么呢?”玉凤躺在床上,哧的一笑出声,“到底是哪个要杀我呀?”

“玉凤姨!”夏妓蓦地扑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问,“你没死?”不禁如释重负,心中微微一酸,满眼含泪地大笑,“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她当然没事,我叫医生替她检查过,病还有得医。”杨全哭笑不得地伫在一旁,问,“夏妓小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夏妓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旁人,她头一偏,上下左右打量。这个人戴着圆眼镜,一身笔直的西装。最显眼的要属他的皮鞋,擦得真是亮眼。她想了想,起身,满脸疑惑地盯着他:“你……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怎么感觉你好眼熟。”

“啊!”杨全惊异地叫出声,门外的保镖听到他的叫声,都似箭般冲了进来。杨全瞪了他们一眼,摆手道:“没事,都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再进来了。”

“是!”他们齐齐地点头,整齐地迈了出去。

“受惊了!夏妓小姐果真不识得我?”杨全微微一笑,又指着自己的胳膊:“我手臂现今还疼着呢!小姐可是记起了?”

“原来是你!”夏妓舒了口气,闷闷地说,“还以为是你的仇人找我寻仇来了。”又恨恨地盯着他,问:“既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应该这样害我。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我家,你的仇人不也知道了?是不是想害死我,你才甘心?”

“夏妓!”玉凤神色有些不悦,微微起身,“我平时是怎么样教你的?怎么可以这样对客人说话?”夏妓急忙扶她躺下:“我错了还不成吗?您快些躺下,要是加重了病情,那可怎么办?”

“夏妓啊!待人要和气,知道么?”玉凤轻叹,捂住胸口,“我这病,早就是没得治了。别浪费杨全先生的钱。”

“二少都说有的治。”夏妓语带哽咽。

“有得治,有得治!”杨全浅笑着点头,“夏妓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拼尽全力我也会救你,别急。”

“不用了。”玉凤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您请回吧……”

“我都明白。”杨全点点头,想了想,说,“夏妓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如果可以,我很想认她做干女儿。不知道您同意么?”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玉凤想都不想,便拒绝。她一脸仓皇地挣扎坐起身:“万万不行。先生请别这样讲,我们家夏妓没那个福气。富贵她享不得。”

杨全见她一脸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您保重好身体,干女儿的事,再考虑考虑吧!”夏妓没好气地睃了他一眼,“玉凤姨都说不成了,还考虑什么?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

“这……”杨全一脸尴尬,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那我就告辞了,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你的安全我会负责。这些都不用担心。”话完,便走了出去。

“先生,您出来了。”保镖齐齐跟了上来。杨全脸色凝重地走出夏妓家,压低声音吩咐:“替我查查她们两个人的背景。派人跟着,不准她们离开上海!”

“夏妓,我们搬家,离开上海滩。”玉凤直直地盯着夏妓,惶恐地说,“这里是个是非地,死亡与生存,只有一线之隔!我怕万一哪天,你得罪了人……性命不保,那我怎么对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不成!”夏妓不安地直摇头,“我不能走,我不能……”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不顾而去,二少怎么办?

“你明日去和二少讲明白,就说我们回老家。”玉凤仍是一脸的坚持。

“可是……”她犹豫地看着玉凤姨,动了动唇,却迸不出半个字。

“夏妓……”玉凤沉沉地唤她,满眼哀凄。夏妓秀眉紧锁,连连摇头,“玉凤姨,不要逼我,请不要逼我……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你难不成是想做二少的姨太?你当真以为他会娶你?别做梦了夏妓,清醒过来。二少人好,但终究不是我们能高攀上的。”

她心灰意冷地低下头:“我从未想过他会娶我,也从不敢喜欢他。”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啊!二少是什么人?他那样的身份,自然不是她能高攀的。一个妓女的孩子,又怎么能高攀到他那样家世显赫的男人?

“那你还留恋些什么?我们走吧。离开这个人命似草的地方。”

“可是……”

“你母亲便是让富贵人家害死的。”玉凤无奈,将心一横,讲道,“她跟身世显赫的男人有了关系,怀了你!岂料……却无端端地被人卖了做妓女。最后弄得死不瞑目。”玉凤本能地避过她的视线,口气狠狠地说:“你要是想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就可以不走!”

“这些……你都没有对我讲过。”她顿觉委屈,眼眶里溢满了泪,母亲可是她的死穴呀!

“那你走不走?离开上海,成不成?”玉凤咄咄逼人的问。她不出声,沉默了良久,才轻轻点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就离开上海。”

玉凤紧紧捉住她的手,说:“别伤心了,离开才是对的。”

夏妓点了点头,忍了又忍,那眼泪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滴坠了下来。她该怎么跟二少讲?心里纵使有一千、一万个不想走,她也得走!也许离开,对大家都好!

杨全的事越闹越大,巡捕房、公董局、领事馆之间的硝烟味也更浓了,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本来政府内部的明争暗斗是常事,大家都心里有数,杨全的事都认定是那些政界名人干的。却又不敢查那些人。诸如此类,领事馆便推给公董局,公董局便推给巡捕房。如此推来推去,便是无人来查了。

杨全却不想善罢甘休。给领事馆连连施压,甚至讲明,若是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罢休的。领事馆无奈,只得催促下头尽快找到凶手。巡捕房便在租界抓了些不相干的人,闹得满城腥风血雨。最终,苦的都是那些无权无钱的百姓。

欧阳沐凡从书房出来,见修一直呆坐在柚木沙发上,便说:“过几日,你哥哥要回来了。这几天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修眼都没抬,依然呆滞地坐着,恍若未闻。欧阳沐凡眼一瞪,便怒怒地骂道:“不成气的东西,你倒是听到我说什么没有?想女人想出神了不成?”

修回过神来,回了句:“听到了,父亲。”又一脸疑惑地问,“您刚刚说什么来着?”欧阳沐凡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拿起手中的报纸便不再出声。侍卫长见状,笑着说道:“二少,先生是说大少爷要回来了,叫您这几天待在家里别出门呢。”

修睃了眼父亲,没吭声,良久,才说:“到时我去接大哥吧。”欧阳沐凡眱了他一眼,火气却降了不少:“不用了,到时我会安排别人去,这阵子外头乱得很。没事别出门!”又扫了眼屋里,问侍卫长,“太太天天往哪里跑了?怎么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太太和领事太太们一起玩马吊呢。”侍卫长浅笑,又压低嗓音在他耳旁说:“前头传消息来了,说是医院的人都不认得那个女人,但是听说那个女人有登记名字!”

欧阳沐凡觉得奇怪:“不是杨全的名字?”

“听说杨全那会脸色苍白动也动不了,那女人急了,替他签了名。”侍卫长瞥了眼二少,声音压得更低,“医院有咱们的人,正在偷偷帮着找,说是看医生的太多了,要些时间找。今晚一定能找出来。”

欧阳沐凡“嗯”了声,便不再做声。

他们的声音虽然很低,修还是听到了,心不禁怦怦直跳,他竭力镇定地说:“父亲,我今日得出门一趟,好约些人到时替哥哥洗尘。”

欧阳沐凡看着手上的报纸,头也没抬:“小心些,外头这会正乱,多带些人出去。”又瞥了他一眼,吩咐道:“早些回来,别待太晚。”

“知道了!父亲!”修今天倒是特别恭敬,只是淡淡地说,“我会小心的。”

父亲今日对他倒挺和气的,只怕晚上回来,便不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