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夏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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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果不爱你

“二少,你去哪?我有事要和你讲。”夏妓见他要出门,便亟亟地跑上前,何总管早已命司机开来车,在一旁候着。修一脸惶急,挽了挽衣袖,说:“我得出门了,回来再听你讲。”

夏妓拦在他前头,死命地摇头说:“不成、不成,你得先听我说。”

“夏妓,使不得,怎么可以和二少耍小性子。”何总管见状一把将她扯开,恭敬地打开车门,“二少,您的正事要紧,先别理这丫头。大抵给宠坏了,跟你耍小性子呢。”

修扯了扯唇,没说话,只是摇头轻笑,坐到车里,才说:“你乖些,我回来第一个就听你讲,但现今真是有正事做。”

“可是……”夏妓刚想说,何总管便打断她,“二少急得厉害,刚一直催司机快些开来。夏妓,你别闹了,若是担误二少正事,回头二少可会找你算账呢!”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暧昧,夏妓也不管这许多,只是对修说:“那你可要早些回来,我等你。”

修笑呵呵地望了她一眼:“知道了!”连忙吩咐司机,“赶紧开车吧。越快越好!”

夏妓失落地盯着远去的车影,心微微一酸,其实她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或许,应该再想想。

直到晚些时候,修才回来,是让巡捕房的人送回来的。下人全部躲在花园议论,不敢前去。听说老爷正在气头上。

欧阳沐凡站在客厅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却让人不寒而栗。侍卫长和巡捕房的人站在一旁,见他这情形,也不敢出声。修坐在沙发上,将头死力地埋在胳膊间。他紧紧地蹙着眉头,自然是不敢出声。父亲这样,倒让他怕了。是的,怕了……从来父亲都是用吼的,但这次却是不吼也不骂,甚至连打都懒得打。大抵是气到极点了吧。

“先生,请喝茶。”夏妓端着茶,不安地看着欧阳沐凡,这次先生是真的生气了。二少竟然将人家医院给烧了。原来他所说的正事,就是跑去烧人家医院?

欧阳沐凡不吭声,伸手拿着杯子,喝了两口,才勉强镇定下来。是的,他很气,气极了!现在都有掐死那孩子的想法!

夏妓将茶递给了修,她当真不明白,二少好端端的烧人家医院干嘛?修抬起头,脸色凝重地盯着她,伸手指了指外头,示意她出去。他可不想被她看到挨打的惨况。

“欧阳先生。”巡捕房的人打破死寂,开口说,“二少这件事,只怕得有个交代。其实医院倒是好说话,只是烧了他们前台,将所有病人的资料都毁了。但是洋人那边,您是知道的……我们不好交代。”

侍卫长也说:“先生,眼下的情景,只有将二少关几天才成。”

“关便关。”修低下头,满不在乎。

欧阳沐凡恨恨地瞪着他,那目光仿佛是要将他杀死了才甘心,咬牙切齿地说:“你倒行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又咆哮地说,“医院好端端的又哪里惹到你了?你烧人家医院做什么?”

“我跟人打赌,输了便去烧医院。”修的声音弱了些,依然不敢抬头。

欧阳沐凡大怒,气得浑身发抖:“不成气的东西,你玩女人就算了。拿这种事去玩?当真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了罢?想什么便做什么?”又颤抖着手,指着他,“我白疼你个不争气的畜生!当真白疼你了!怎么就生了你个造孽的东西!”

修不出声,侍卫长见状,便说:“先生,另有隐情,二少也是逼不得已。”

“你怎么就知他逼不得已了!他去赌,去放火!你竟然还敢跟我说他逼不得已?”欧阳沐凡的脸色更差了,气得直哆嗦,瞪了他一眼“谁要再替这逆子求请,我便剐了他的皮!我一定要活活剐了他的皮!看你们谁敢护着这不成气的东西!”

侍卫长不敢再说话,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巡捕房的人见这架式,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法国人那边……”

“够了!”欧阳沐凡低吼,截断他们的话,劈头就骂,“这点小事还要将他送进去关几天不成?你们倒是告诉我,是不是要关几天才成?”

“不敢,不敢。”他们亟亟摇头,轻声说:“只需赔些钱便可以了,有钱,我们也好交代。这事还未惊动到领事馆,可以解决!”

“能解决你们还不快去?”欧阳沐凡铁青着脸,“用了多少钱回头跟我报上,定然少不了你们那份。还不快些给我出去!”又大声叫道,“侍卫长,送客!”

“是,是!”他们连连点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好再追究。便随侍卫长出去了。

修见没人了,才起身:“你若用家法打我,我也无话可说。”欧阳沐凡不再咆哮,只是冷冷地说:“你还顾自己面子?没人才敢出声?”又恨恨地问,“除了吃喝赌,你还会些什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造孽的东西!帮不到我便算了,你还成日给我抹黑!”

“他们都认定我不敢烧,我这都是你的脾气,火上来,便不顾!一把火将它烧干净完事!”

“你不是将它烧了完事!是想气死我才完事!”欧阳沐凡眼里尽是血丝。修睃了他一眼,小声说:“你要看我不顺眼,把我赶出家就是了!”

“你倒是说实话了!信不信我打死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欧阳沐凡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又无力地放下,只是愤愤地说:“我不会趁了你的心的!死都不会趁了你的心!”又尖叫道,“何管家!”

“老爷!”何总管双腿哆嗦地走了过去“老爷有何吩咐……”

欧阳沐凡愤愤地指着修:“将这混账给我关进房里,没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又咬着牙说:“不允任何人见他,听到没有!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见他,我绝对剐了你的皮”

“是,老爷!”何总管小心翼翼地应允。修这下倒心急如焚了:“派个丫头给我总成吧!我要夏妓!”

“你还指望丫头侍候呢!”欧阳沐凡冷冷地盯着他,骂道,“成天给我惹事,你还想丫头侍候!”又对何总管说,“任何人也别派给他!就给我关着,关到我气消了为止!”

“是,老爷!”何总管急忙点头,低声说,“二少,您就别惹老爷生气了!赶紧跟我回房里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成么?”

修没敢再做声,这惩罚已经算是最小的。即使父亲真的要打死他,他也不后悔!因为这件事,非做不可!

侍卫长送完客人,便折回客厅,低声道:“先生,我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欧阳沐凡跌坐在沙发上,无力地闭着眼,心绪依然无法平静。从小那乖巧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侍卫长小心翼翼地瞧了下他的脸色,才说:“二少烧的那家医院,恰巧是杨全住院那家。资料全烧了,我们也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女人救了杨全。这件事倒棘手了。依您看,现今要如何做才是?”

“算了吧,都算了吧。”他苦笑,孩子都成这样了,他哪有空闲管其他事,“要没别的事,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先生……”

欧阳沐凡瞪了他一眼,低吼道:“即使有天大的事,也别来烦我!”

“是的,先生。”侍卫长眉头锁得紧紧,心想,得快点通知大少回来。长久下去,杨全的事迟早会查到先生头上。

欧阳家的规矩甚严,老爷说不让任何人见二少,便真是没人敢见!夏妓暗地里求了何总管几次,依然毫无办法。老爷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谁都不愿趟这个浑水。连送吃送喝的都是侍卫长亲自送。老爷甚至还吩咐了侍卫队待在二少房里!可见老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外边的报纸倒是愈描愈黑,说二少看上了医院里的一个护士,岂料那护士不从,他便放火烧人家医院泄愤。也有报纸说,二少是受人指使去放火,言外之意指向欧阳先生。反正谣言都是越传越黑,永远不会止于智者。欧阳家对这些倒是不去澄清,若是去澄清说不定被他们讲得更夸张!

是的,对这些报纸的造谣是没人会去澄清的!

“夏妓,三天到了,我们应当走了。”玉凤连日来一直催促她快些。

“可是……我还没有跟二少讲明白。”夏妓低着头,不安地搓着手,神情紧张地朝窗户外极力张望!玉凤自顾自地收拾包袱。“别看了,再看二少也不会来。先生要是真关了二少,任谁都见不着。”玉凤面色一沉,摇头说,“他这次真的过分,好好的将人家医院放一把火。”

她将包袱收好,坐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夏妓:“你还是舍不得走?二少虽然是好人,可那性格是改不掉的。除了玩女人与富家公子赌,他还会些什么?”

“他不是那种人,玉凤姨您是知道的。”夏妓心下一颤,瞥了她一眼,将她手中的包扯了过来,紧紧的抱在胸前,问,“可不可以再等几天,二少待我们不错,总得跟他道别一声吧。”又硬挤出一抹笑容,“我想您也不是那样无情的人。况且您舍得那些邻居么?”

“你何时变得这样不听话了?”玉凤怒了,不料气急攻心,顿时咳嗽不断,更是愤愤道,“成,你不想走。我走!”夏妓顿时红了眼眶,将包袱递还给她,亟亟地唤道:“玉凤姨!”您别生气了,我走还不成么!”

玉凤紧紧地攥着包,没吭声。等夏妓收拾好包,才低声如喟然地说:“以后你就会知道。留在这里,只是等死呀!他们富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完又瞥了她一眼,哀泣道,“最后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同你母亲一样,死不瞑目!”

她扶着玉凤姨走出家门,再也没出声。

金店、银楼、酒肆、茶馆、戏楼、商行,各色商店鳞次栉比,也依然还是往昔的热闹。法租界内虽然让巡捕弄得人心惶惶,但只要没到自己头上,人们便是漠不关心。依然做自己的事……

她坐在黄包车里,回头盯着愈离愈远的鸽子阁楼,看着那些伸出窗外挂在竿子上的衣物在马路上空、行人头顶迎风飘扬。心下不由蓦地一酸,她仿佛又记起,二少第一次带她去时,尴尬地说:这地方只是暂时的,以后,我就会将你接回府去。

也记起小时候,两人嬉闹时,他无比认真地问:夏妓,在这府里只有你才能和我说上两句真心话。长大了你嫁我成么?

更记得,他搂着她,温柔似水地说:夏妓,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

是的,他都记得!她更是忘记不了。忘不了,他曾说:夏妓,只有对着你,我才是真的我;只有对着你,我才能平静。也忘不了,每次和先生争吵完,他总是会搂着她,只是静静地搂着,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她,再也不能看到那宠溺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后的他,也再也不能搂着她说:只有你才能让我平静!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两行热泪顺着脸滑落,“滴答声”顿时密集成了一片。“滴答、滴溚!”像是有把刀子在生生地割着她的心!她想,这灼人的泪大抵不是落在衣袖上,而是落在心底。所以她才能在吵闹的街上听到泪滴下的声音。如果不是,那么便是天荒了,哑了,聋了!因为她听不到任何声响,连眼前都是模糊的一片。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二少奔向她,说:夏妓,别走……你……别走!

可是待她伸出手,却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