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访十年(第2季)无数次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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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暗访黑医窝点(10)

蝎子尾巴从口袋里掏出了200元,递到红夹克手中。红夹克嫌少,没有接,蝎子尾巴又掏出了100元,然后把口袋反过来让红夹克查看,表示自己真的再没有钱了。红夹克犹犹豫豫地接过钱,可怜巴巴地说:“大哥,你不能骗我啊,我相信你。我就在旅社等你回来。”

旅社房间里又有人起来上厕所,还有人叫喊着“老板,退房”,蝎子尾巴把金佛像藏在了内衣口袋里,赶紧走进了自己居住的房间里。

蝎子尾巴害怕红夹克后悔,会进房间找到他,向他索要金佛像,他想了想,又从床上爬起来,躲藏在玻璃窗后,看红夹克会不会走进来。如果红夹克真的走进这个房间,他就躲在门后,然后趁机逃出。他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只带着这个金佛像回家,此生一家人吃喝不愁。

他看到红夹克坐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过了几分钟,红夹克慢慢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夹克在视线里消失后,蝎子尾巴突然变得理直气壮,他想: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怕他什么?他要来,我就说这金佛像是我的,四只眼睛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我又没有给他写什么字据。再说,这里这么多河南老乡,难道还怕他一个陕西娃?

听完蝎子尾巴的叙述,我感到这件事情非常蹊跷。一个人再傻,也不至于把价值连城的金佛像交给别人,只收取300元的押金。如果他真是一个傻子,他又怎么能独自从陕西来到南方,又怎么能独自住旅社?

我把那个金佛像拿在手中,感觉异常沉重,看着它逼真的斑斑锈迹,也是无法断定是真是假。

我对蝎子尾巴说:“我去打探那个陕西人,看他在干什么。”

蝎子尾巴谨慎地说:“你千万不要说起我啊,我担心他会怀疑我骗了他。”

我点点头。

我走进红夹克居住的房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又在旅社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红夹克的身影。奇怪了!我赶紧去登记室询问,登记室说十几分钟前,红夹克已经退房离开了。

蝎子尾巴想骗人家,没想到被人家骗了。

但是,蝎子尾巴一直不承认自己被骗了,他拿着金佛像说:“你看,这是锈迹,货真价实。就算是假的,这些锈迹又是怎能来的?这明显是在地下卖了几百年上千年才有的锈迹啊。”

蝎子尾巴把他的金佛像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从来不敢示人。后来,金佛像外面的一层金粉脱落,露出了铁锈,蝎子尾巴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蝎子尾巴不知道在河南的有些地方,一些人专门制作假文物骗钱。很多骗子就从那里进货,然后坐着火车汽车周游全国,走一路骗一路,以假乱真,专门销售给像蝎子尾巴这里的幻想发财的人。

和那些假和尚一样,这类骗子的说辞好几年了也没有长进,他们都说自己是建筑工人,假文物是在工地挖地基的时候发现的。现在要急着回家,便宜卖给你。

那天,蝎子尾巴连连感叹:“江湖险恶!”

蝎子尾巴不知道,制作假文物的这个行业叫做“做旧”。这个行业的人能够做出任何仿古文物来。他手中的佛像,更是批量制作。

蝎子尾巴说:“以后,我还是好好干我的老本行。”

蝎子尾巴是这里的宿舍舍长,他是居住在这家旅社时间最长的医托。蝎子尾巴觉得我和那些医托们不一样,他说我有文化,有见识,愿意和我交朋友。

其实,我也很乐意和他交朋友。他很简单,肚子里藏不到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他这里,能够了解到更多的关于医托的秘密。

有一天晚上,我请蝎子尾巴吃饭,在饭桌上一再地向她敬酒,酒过三巡,蝎子尾巴喝得面红耳赤,解开衣服扣子,突然就骂起来:“他妈的老子们天天辛苦,养活他们这些狗日的。”

我不动声色地问:“养活谁呀?”

蝎子尾巴说:“那些狗日的,没有咱们这些人,他们吃屎去,吃屎都没有人拉。”

然后,蝎子尾巴向我讲起了这个医托团伙的组成机构,他讲得唾沫星乱溅,我听得心惊胆颤。此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些活跃在公立医院门口的贼眉鼠眼的医托们,居然有如此严密的机构。他们都不是单兵作战,他们有自己的帮会。

这座城市里的医托足有上万人,所有公立医院的周边,每天都活跃着医托的身影,这些医托来自全国各地,而以四川、湖南、河南、河北人居多,而每个省的医托却都来自同一个县,甚至同一片区域的几个村庄,比如,湖南的医托帮来自于衡阳县,河北的医托帮来自于安国县。所以,每一个医托帮里的人都存在着地域和血缘关系,有的一家老少都在医托帮里,有的刚结婚就带着妻子来到这里,有的孩子一放假就背着书包加入医托帮。正因为医托帮里牢固的亲情乡情关系,才使得外界人无法进入。

蝎子尾巴和我加入的这个医托帮,至今已经有了十年历史。十年前,来自河南的送水民工李长根肚子疼,来到一家公立医院就诊,被医托忽悠到了一家私立医院,骗光了身上仅有的一千元积蓄。李长根突然顿悟:别人能骗我,我为什么就不能骗别人?于是,他也开始做起了医托。

做医托果然赚钱,李长根就从老家把妻子孩子都接过来,一起来骗那些从乡下来到城市就诊的患者,一年过后,这一家人过上了传说中的富裕生活。

第二年,李长根的弟弟一家,妻弟一家,还有表弟一家,全都倾巢出动,来到了这座城市,和李长根一起做医托。李长根培训他们上岗,安排他们工作,俨然成为了他们的领导。

这些人做医托都发财了。后来,同村那些好吃懒做的人都跟着他们过来了,每天动动嘴皮子,说几句编好的话,就有钱赚,这比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从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这支队伍慢慢壮大,以至于发展到了现在的上百人。

李长根早就不再做医托了,但仍然是医托帮中的老大,他只抽取份子钱,每做成一单生意——成功地骗了一名患者,他就要抽取一定的报酬。李长根很有钱,他现在经营着一家洗浴城,黑道白道都玩得转。

医托帮中的具体事务现在由李长根的妻弟陈高升打理,陈高升在老家的时候是一个骑着自行车到处收药材的小生意人。现在,他掌管着帮中的财务和人事。私立医院和医托是按照1:9的比例来分红,当天晚上,私立医院会把当天收入的90%交给陈高升,陈高升再把这些钱按照贡献大小分给手下的医托。10%都能养活一家庞大的医院,分给医托们的90%当然会是一大笔钱了。

每个医托具体做什么工作,也是由陈高升安排的。散发传单是每一个进入医托帮里的人,必须做的第一份工作。每份传单在不起眼的位置,都标着“A、B、C……”有多少个人散发传单,就会标明多少个字母。患者拿着传单来到私立医院就诊,医生暗暗记住是哪一个字母,每一个字母对应着每一个散发传单的人,当天晚上,这个人就能领到报酬。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当初自己散发传单时,传单的右上角为什么会写着一个小小的“F”,这个字母表示,当天最少有六个人和我一样在公立医院的门口散发传单。

医托帮里有着严明的纪律,不能对外泄露帮中的秘密,不能和帮中的人吵架,不能把患者介绍到另外的医院去……否则,会受到惩罚,轻者罚款,重者殴打。

我问:“我们给几个医院介绍病人?”

蝎子尾巴说:“肯定是一家医院。每个帮派只能给一家医院介绍病人。”

我问:“这一百多号人,就只给一家介绍?人多病人少,打起来咋办?”

蝎子尾巴说:“这一百来号人不是只守在一家医院里,分散在好几家医院。也不是只守在医院门口,医院的挂号室、住院部、门诊楼,到处都是。”

我又问:“咱们做这行,干得好的,一月能赚到多少钱?”

蝎子尾巴说:“我听到的是有人一月赚到十万元。要是生意不好,老大凭什么开洗浴城?经营那么大的一座楼,没有几百万拿不下来。”

蝎子尾巴还说,为了刺激医托拉客,帮里还实行奖励机制,干得好的,可以去西藏新疆旅游;还有的能够去老大的洗浴城免费玩乐,里面有很多小姐。

十年医托,身价数百万,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和我刚开始暗访医托时,被骗到的那家医院一样,我们所服务的这家医院也是一座残破的两层楼房。里面只有两名医生,都号称北京著名医院的客座教授,医院的走廊里挂满了自己送给自己的锦旗和牌匾,药柜里堆放的都是发霉的廉价中药和树皮草根,医生白白净净,肥肥胖胖,戴着眼镜,端着架子,道貌岸然,看起来一副医术高深的模样,很像午夜电视上卖药的专家教授。蝎子尾巴曾多次把患者送到了这家医院里,他见过这两个所谓的教授。

医托和教授之间都有暗号,这些暗号别人不懂,只有他们彼此才明白。蝎子尾巴在送患者去私立医院的路上,已经以关切的口吻,将病人的病情了解清楚,然后,在进到医院,见到所谓的教授后,就用暗号来提示。医托用手指梳头,就表示患者头疼;咳嗽两声,就表示患者咽喉疼;用手捶着腰部,就表示腰部有问题……这些私立医院都是卖中药,所谓的医生教授都号称中医药专家,所以,患者进门后,专家就要先号脉。因为有暗号提示,所以专家装模作样地号脉一番,然后将患者的病情说得八九不离十。患者尚未开口,专家已知病情,患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接着,专家说什么,患者就不会怀疑什么。

但是,私立医院有三种病人不接:不是医托介绍的,不接;本地患者就诊的,不接;外科急诊患者,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