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访十年(第2季)无数次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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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暗访黑医窝点(11)

不是医托介绍的,私立医院担心是便衣警察或者暗访记者,坚决不让走进医院大门。本地的患者,熟悉路径,一旦寻仇,他们惹不起,如果患者有背景,他们更会惹火烧身。外科和急诊,要求的是立竿见影,药到病止,而烂树皮烂草根是根本就不会有疗效的。私立医院在给患者开了巨额的中药后,在患者走出医院大门,他们还会盯梢跟踪。患者是乡下人,长途跋涉来到城市看病,肯定会有人陪同,所以一般都是两三个人前来就诊。在他们走出医院后,一定会交谈评论,盯梢的人就在旁边偷听,如果患者没有怀疑,就停止跟踪;如果患者准备去派出所或者别的执法部门报案,盯梢的人就会在偏僻处设伏殴打,抢夺病历。不过,后一种情况非常少。即使外地患者意识到上当受骗了,也只想赶快离开这座城市。即使想报案,因不熟悉路径,只好作罢。

更有一些愚昧的患者,回到家后,吃完了第一个疗程的药,又来到这家私立医院取药;还有一些患者,为了节省路费,采取邮购的方式取药。

盯梢殴打患者的,也有一个组织,隶属于私立医院,却不隶属于医托帮。这些人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分为两拨,一拨监视医托,一拨盯梢患者。地痞流氓们每天按时上班,活动在医托们每天出现的地方,监视医托们的活动。如果医托们有违规行为,则就会偷偷记录,交给流氓头子,进行惩罚。在这个组织里,医托不认识地痞,但是地痞认识医托。

如果一个医托帮和另一个医托帮发生了冲突,这些地痞流氓们也会挺身而出,为黑医院和医托保驾护航。地痞流氓们每天的工作内容只有两项:盯梢和打架。

听着蝎子尾巴的话,我暗暗心惊,江湖确实险恶异常。我不知道,我这些天的行为是否已经被这些地痞流氓注意上了。

这一晚,我突然想到了逃离,赶快离开这片暗礁密布的地方。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装逼犯,他去了哪里?我问蝎子尾巴,蝎子尾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了离开这里?离开了这里,他又会去哪里?

了解到了医托帮内部结构的第二天,我和同乐继续搭伴,在公立医院的门口行骗。我们只要把受骗的患者送上公交车就行了,公交车站有人陪同,下车的地方有人接应。

医院门口活跃着很多医托,医托看医托,一眼就能够认出来,而患者却是认不出来医托的。

我们来到了门诊部,坐在长凳上,我看到旁边坐着一对夫妻,满面怯色,肤色黧黑,一看就是来自农村的。一名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坐到了他们身边,我想,他可能是这家公立医院的医生。但是,医生在走廊里和病人聊天,却很少见。

白大褂问那对夫妻:“你们要找哪一位大夫就诊?”

妻子犹犹豫豫地说:“我们上次在这里看过了病,这次是来复查的。”

白大褂问:“哪个大夫看的?”

妻子把病历交给了白大褂。

白大褂翻了翻说:“这个医生今天不上班啊。他后天才会来。”

那对夫妻脸上露出了极度失望的神色。

白大褂说:“你们从外地来的吧,住一晚都要很多钱,外面吃饭也要很多钱。这样吧,我介绍你们去一家医院复查,那家医院水平很高,治愈了无数像你这样的病人。”

那对夫妻有些犹豫,白大褂继续劝说。几分钟后,那对夫妻跟着白大褂走出了门诊部大门,我看到一个中年女子从白大褂手中接过了这对夫妻。

白大褂,原来就是冒充这家公立医院医生的医托。

我震惊不已,我只知道公立医院经常会有医托拉客,我没有想到医托居然猖狂到了这种地步,冒充公立医院的医生来拉客。如果是这样,又有几个患者能够分辨清楚啊。太可怕了!

我们枯坐了半个小时,还没有看到一个能够钓到手的患者。好几个人刚刚落座,同乐就走上去,一开口问人家,人家转身就走了,这些可能都是警惕性很高的城里人。同乐很失望,她说:“这里人不好,我们去住院部吧。”就在昨天,老太太在内科住院部钓到了一个患者,层层转手,交给了医院,当天晚上就分了三百元钱的提成。同乐也想碰碰运气。

内科住院部走廊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衣衫陈旧,一看就来自于农村。同乐看看左右无人,就走了上去询问病情,介绍老人去我们供职的私立医院。老人还没有答应,突然从病房里走出了一名保安,他将同乐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耳中,他喊道:“站起来,跟我走!”同乐的脸吓得煞白,我扭头一看,走廊那边又走来了三名保安。

我们被带进了医院保安室。

保安室里只剩下了偷听同乐谈话的那名保安,他可能还不到二十岁,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茸毛,制服穿在身上,却又要竭力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他先拿出了一叠医院的规章制度让我们好好学习,他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

同乐老老实实地学习,翻开第一页,没有看几行,就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字,她恭恭敬敬地问保安:“大哥,这个字读什么?”

年轻的保安伸出脖子仔细看了看,说:“我也不认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马上威严地站直了身体,“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来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听得直想发笑。

过了十几分钟,我看完了医院的规章制度,不过就是一些按时上下班,救死扶伤之类的条款,和我们的医托“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同乐也合上了规章制度,不知道她是否看懂。

保安说:“看完了,谈谈你们的感想。”

我感到非常好笑,看完了医院的规章制度,却要医托来谈感想,这实在太滑稽了,驴唇不对马嘴。我偷眼看看保安,保安的脸上是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好像监考的老师抓住了偷抄夹带的学生。我又看看同乐,同乐低着头,用手指搓着衣角,身子轻轻地左右晃动,真像是挨了批评的学生。

保安又说:“认识到你们问题的严重性了吗?你们这样做,是对人民的极不负责任,危害是很大的,影响是恶劣的。”保安把在学校中听到的老师批评学生的话,全用到了我们的身上。

我赶紧配合着说:“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保安拉开抽斗,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纸,摊放在我们面前,又取出了两支书写笔,在一张报纸上试了试,一支能写,一支不能写。他把不能写的那支笔又放进了抽斗里,把能写的那支笔和纸推到了我的面前:“写,写下来。”

我问:“写什么?”

保安说:“保证书。”

我感到一阵好笑,居然还要写保证书。

我故意说:“我不会写,怎么写?”

保安拉开了墙边的立柜,取出一叠纸张说:“你怎么这么笨?连保证书都不会写?在学校里没有写过?看人家怎么写的。”

保安摊开那叠纸张让我看,那上面都是医托所写的,每人一张,足有几十个人。保证书上除了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外,还有一些“下次绝不重犯”之类的话。

我匆匆写过几行字,无非就是痛改前非,知错就改之类的冠冕堂皇之类的话,同乐又照着我写的抄写了一遍,交给了保安。保安收起来说:“你们以后不准再来这里,我如果再看到你们,就要把你们关起来。”

我知道保安只是在吓唬我们,这个没有多少社会阅历的娃娃保安可能真的认为他有权利能将我们关起来,但是我知道这是严重违法的行为,他没有权利关押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医托或者小偷。保安没有执法权。

当天晚上,回到了旅社,我向蝎子尾巴说起了被保安抓住,并写了保证书的经历。蝎子尾巴不以为意地说:“这算个什么?你问一问,这里谁没写过保证书?明天还去那个医院门口上班。”

我问:“这种事情真的没人管?”

蝎子尾巴说:“谁管?没人能管上。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带他去医院看病,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哄死人不偿命,谁能把咱们咋了?”

难道真的就没人管了?我想。医院肯定是管不上的,它只能提醒患者“谨防医托”。那些年,医院里还没有这样的提示语,最近几年,一些公立大型医院里才出现了这样的标示。那么,执法部门呢?执法部门要的是证据,可是受骗的患者很难想到要报案,即使个别想报案的,也被地痞流氓殴打一顿,抢走了病历等证据,他们又如何去报案,执法部门又如何来采证?

正因为很难管上,医托才这样猖獗横行,无法无天。

加入医托帮后,我还没有拉到一单业务,而身上只剩下了几十元钱。这些钱花光了,我不知道怎么生活。每天和同乐在一起,因为拉不到患者,就没有提成,我每天都请她吃饭。

写了保证书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和同乐走在回旅社的路上,路过一家酒店,我对同乐说:“你先回去吧,我要上厕所。”同乐坚持要等我,我说自己拉肚子,一定要她先走。同乐拗不过我,只好自己独自走了。

我来到了酒店,径直走进电梯里,直达顶楼。我担心身后会有打手跟踪,又从顶楼一级级走下来,来到了一层。大堂的沙发上坐着几名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打手,从后门快步走出,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回头看到后面没有车辆跟踪,就直接开到了报社门口。

夜晚,我和一名便衣警察又回到了小旅社,见到了舍长蝎子尾巴,我将蝎子尾巴约到了旅社外面,蝎子尾巴被“请”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蝎子尾巴告诉了那家黑医院的具体位置,老大李长根的洗浴城所在的地点,老二陈高升居住的地点。这些地方,作为资深舍长的蝎子尾巴都去过。而我作为一名刚刚加入医托帮的小喽啰,是没有资格进入这些地方的。

第二天早晨,这个黑医与医托、地痞勾结在一起的窝点,被彻底端掉了。在黑医院里,警察搜查出了好几个记账本,那上面详细记录了医院和医托们的分红情况,还有一些发给外地患者的邮寄单。在药房里,警察查出了各种各样腐烂的药渣,还有一些散发着异味的树皮草根。

装逼犯是在医院被抓获的,此前,他因为与湖南帮打架,被打断了肋骨。老大李长根后来以强迫、组织卖淫罪和诈骗罪被起诉,至今还关在监狱里。医托帮中的其他核心成员也都受到了惩罚,小喽啰则被遣散。

后来,同乐在我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在服装专卖店做营业员的工作,生活得很好。蝎子尾巴回到了老家,办了一个养猪场,听说每年出栏猪就有上百头,生意很不错。

医托现在在各大城市的公立医院依然存在,而且人数好像还呈上升趋势,他们盯上的依然是从乡下来到城市求医的患者。他们骗人的伎俩,和几年前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要避免上当受骗,其实也很简单。如果你来到公立医院看病,不管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你一概置之不理,就是不跟他走,医托也就无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