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这一次的对话,梁惠王表现出来非常诚恳的态度。
梁惠王说:“孟老师,寡人这回恭恭敬敬地听您老人家的指教!”
有人看到这儿会挑理,会说:“梁惠王要真是诚恳的态度,应该自称‘学生’才对啊,可他还是称孤道寡地摆臭架子!”
其实,“寡人”这个词本是一种谦称,意思是“寡德之人”,也就是“德行不够的人”,只是被用得时间长了,原来的意思就没人记得了,味道就变了。很多东西都是这样,比如,和尚能不能吃肉,华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中庸之道是不是和稀泥做老好人……追溯一下历史的话,就会发现根本不是现代很多人习以为常认为的那样。不过,这时候的孟子是不较这个真的,他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进入正题了。
孟子说:“大王,我考您个脑筋急转弯。”
梁惠王一愣,“啊?!”
孟子接着说:“用棍子杀人和用刀子杀人有什么不同没有?”
如果放到现在,梁惠王肯定要为这个问题大伤脑筋,也肯定净往歪了斜了去想,可那时候的人还比较实诚,梁惠王的脑筋不会急转弯,傻乎乎地回答说:“没什么不同吧!”
孟子并不马上公布答案,接着问:“那,用刀子杀人和用政治杀人有什么不同没有?”
噢,梁惠王回过味儿来了:好你个老孟,挖个坑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可真够奸的!可是,话都逼到这份儿上了,想回答“不同”吧,分明和自己上面的回答自相矛盾,唉,没办法,只好咬着后槽牙答道:“没有不同。”
“嘿嘿,”孟子奸笑一声,正文来了,“现在咱们看看,您是何等锦衣玉食,可是您治下的百姓们呢,有多少人面黄肌瘦,有多少人暴尸野外,您这分明就是带着野兽去吃人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人民的父母官呢!我的祖师爷孔子说过:‘发明出用人偶来给死人陪葬的家伙,我诅咒他!’孔子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人偶是仿照人的样子来做的。您想想,连这种行为孔子都会深恶痛绝,他老人家若是在世,对您这种作风又怎么忍受得了呢!”
孟子这段话很是精彩,还出了两个成语,一个是“率兽食人”,一个是孔子说的“始作俑者”。小时候我们写作文,觉得作文当中用几个成语才显得很牛,显得很有气势,可孟子那时候没什么成语,他和其他很多前辈正在为我们创造成语。孟子这段话虽然按照他那个时代的标准属于没用成语,但我们读着也要一挑大指,赞一个“强”字!
的确,古希腊发展成专门学问的雄辩术也莫过于此了,有理有据,有气势有技巧,设套子下绊子,宜将剩勇追穷寇,稳、准、狠,这是《孟子》当中极其经典的一节。
很多人对儒家的印象都是“千载腐儒骑瘦马”,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看到女人的白胳膊就马上想到性交”,落魄了就成了孔乙己。可是各位看看人家孟子,英气逼人啊!
儒家先贤们很不简单,胸怀、见地都令人钦佩,像孔孟他们才称得上真正的儒者,而大一统专制体制下的太多太多人都只能算是被阉割的儒者。比如,我方才说孟子“英气逼人”,其实,早就有人用“英气”这个词来形容孟子了,宋代大儒程颐就说“孟子有些英气”,但程颐对“英气”的态度却是另一样的——他接着说:“英气很害事。”他推崇的是颜渊那样“温良恭俭让”的儒者,很有些看不惯孟子。我觉得,程颐的背上就背了一个大一统专制传统的大包袱。
我的感觉是,儒家先贤贵在立论,疏于方略,从立论来看,大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从这层意义上说,商鞅等人能够成就事功,却很招人恨,孟子等人成就不了事功,却让人爱,让人敬仰。
从“率兽食人”来说儒家先贤的胸怀和见地,我很想借此机会介绍一个人进来,为他鸣鸣不平。作为先秦诸子之一,作为一名儒者,这个人生前和孔孟一样没什么好日子过,可死后却依旧没能享福。在我们如此漫长的历史上,人们一谈儒家就是“孔孟之道”,只提孔子和孟子,没这位爷什么事,这实在很不公平,因为这位爷的思想水准绝对不在孔孟以下。比如,这个人研究当时社会上的人妖问题,就很有力度。大家别以为只有现在的泰国才有人妖,我们可以从此人的著作中充满民族自豪感地得出结论:“早于泰国人妖多少多少年前,我们中国就有人妖啦!这一发现,把世界人妖出现的历史向前推进了多少多少年,驳斥了西方学者们一直认为的人妖在某某年率先出现在泰国的论调!”
这位牛人是河北人,叫做孙卿。
孙卿这个名字,肯定不少人都会觉得很陌生。有人一定会问:“先秦诸子里有名有姓排得上名、挂得上号就那么有数的一点儿人,这孙卿是哪棵葱啊?”
其实,这人既不姓孙,也不叫卿。“卿”是时人对他的尊称,他本来的名字叫“况”;而“孙”呢,他本姓荀,到了汉朝,汉宣帝叫刘询,为了避讳,就把“荀卿”改成“孙卿”了。所以呢,这个人其实就是荀子,我们初中的时候语文课里都学过他的。
话说荀子在城里住着,正用一副深沉的样子在思考问题,正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出了大事了!
出了天大的事了!
确实是天大的事,因为是从天上掉下星星来了——也许是彗星显现,也许是陨石坠地。城里可开了锅了,“可了不得啦——妖孽下凡啦——大家赶快逃命吧——”
荀子看了看,很是不屑,“哼”了一声,“不过是罕见的自然现象罢了,大家怕什么,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
话音才落,旁边有人站出来,“嘛(什么)迷信?嘛(什么)迷信?迷信科淆(学)也是迷信!科淆(学)能解释一切吗?现在星星掉下来了,你倒是给个科淆(学)解释呀!别穷白话了,你这人可够哏的!”
荀子说:“我解释不了,可也许以后科学发展了就能有解释了。我觉得这只不过是自然现象。”
又有人站出来了,“什么自然现象!这是天上的妖孽,是超自然现象!懂不懂啊就乱说,你以为你是司马南哪!”
这话可把荀子惹火了,荀子吼道:“我的确不是司马南,可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哼,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我要是报出名号来能吓死你们,某家就是荀子,呵呵,告诉你们吧,我荀子曰:天上的妖孽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
没人答理他,全散了。
过了些日子,又出事了。
还是天大的事。
太阳被天狗吃了!
城里又开了锅了,“可了不得啦——妖孽下凡啦——大家赶快逃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