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趣说1:用历史擦亮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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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间佛国(3)

最早兴起的形象崇拜是对十字架和圣徒遗骨的礼拜。常被请来作为居中调解人的圣徒和殉教者坐在上帝的右手边,但那仁慈的具有超自然力量的神恩,人们都相信,却不停地如雨露般降落在他们的坟墓上,并会无可怀疑地对那些前来拜访、触摸和亲吻这些代表着他们的品德和苦难的无生气的遗骨的虔诚的朝拜者赐福。但是比死去的贤人的头骨或草鞋更为有趣的纪念物,显然是按照他们的形状和外貌经画家或雕刻家的手制成的逼真的形象。这类形象,是那样适合人的感情的需要,在每一个时代都被私下的友情或公开的尊崇所珍视;罗马皇帝的图像便一直受着人民政治上、几乎也是宗教上的崇拜;一种不那么显眼,却更为真诚的崇敬也被加之于圣哲和爱国主义者的形象;那些非宗教的品德,那些辉煌的罪孽,在这些为他们的永恒的天国死去的神圣人物的面前便会立即消失了。在一开头,这种实验还只是小心谨慎地进行着;这些可敬的图像被容许谨慎地用于教导无知的人,唤醒麻木不仁的人,并满足由异教入教的人的偏见。通过一段缓慢而必然的发展,对原身的崇拜转移到了对复制品的崇拜:虔诚的基督教徒都在圣徒的形象前祷告;于是异教的跪拜、燃烛、烧香等仪式也偷偷进入了正统基督教的教堂之中。理智或虔诚的慎重被绘声绘色的显圣和奇迹的传闻所压倒;那些会说话,会动,能流血的神像必然具有神力,当然也可以当做正当的宗教崇拜的对象。最大胆的笔,在冒失地试图用形态和颜色描绘出弥漫宇宙并支撑着宇宙的无限的精神、永恒之父的时候也免不了发抖。但是,迷信的头脑却极容易接受画出的和人相似的神像,特别是上帝的儿子的图像,因为他们屈尊变作人的形象来到人间,而加以崇拜。三位一体的第二身原来曾以一个真实的普通肉身出现,但那一肉身已经上登天国:要不是他的门徒们曾亲眼见到一些他的可见的形象,那么对基督的精神崇拜很有可能会被可见的遗骨和圣徒们的描绘所埋没了。同样的一种宽纵对圣母马利亚也是必需的和大有好处的:她被葬的地点无人知道;她的灵魂连同肉身一同进入天堂的说法,轻信的希腊人和拉丁人都完全相信。使用,甚至崇拜神像的做法,在六世纪结束之前已牢固确立起来。充满热情的幻想的希腊人和亚洲人对这类神像更是异常喜爱:万神庙和梵蒂冈到处装点着这种新的迷信的标志。但是,对这种近似偶像崇拜的做法,粗鲁的野蛮人和西部的阿里乌斯派的教士却十分冷漠。遍布古代寺庙的用铜或大理石制作的更为大胆的形象,则非希腊基督教徒的想象或良心所能接受;平面的彩色图一直被看做是更规矩、更无害的仿真图形。一件复制品的价值和效果在于它和原物的唯妙唯肖,但原始基督教徒却完全不了解上帝的儿子、他的母亲和他的使徒们的真正的形象:巴勒斯坦的帕涅斯的基督像很可能是某个尘世的救星的形貌。诺斯替派和他们的渎神的纪念物已遭到了谴责,基督教艺术家们只能靠偷偷模仿某些异教的神像而从中得到启发。在这种痛苦的过程中,一个大胆的巧妙的发明立即会被视为十分逼真,从而肯定完全可以对它进行崇拜。

几乎任何一种独特的思想,只要它是面对大众的,那么,它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会被大众心理更改得面目全非,并使彼此之间变得非常相似。至少,从造像和种种仪式来看,基督教和佛教的发展脉络以及早期“正统”教徒们无奈的心理都如出一辙。对基督教来说,为各个圣徒的造像使原本的一神教形式至少在看上去显得有些模棱两可,而佛教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把婆罗门的传统神灵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中来,却只是认为他们也是六道中的“有情”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神”的意义,只是,各位菩萨和罗汉却借着造像的势头而迅速成为了佛陀这位“主神”之外的次要神灵了。

在梁武帝的时代里,北方的侯景无疑是一位数一数二的战争高手。

侯景出身贫寒,毫无背景,从长相上看,身材矮小,貌不惊人,还跛了一条腿,身边也不像同时代的其他权贵和帝王那样有着一位或几位具有未卜先知能力的高僧,他所依仗的只有谋略、勇气和毅力。但是,几乎所有南朝和北朝的政权都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在一场场的战争之中,侯景之名让很多人闻风丧胆。

而事实上,侯景虽然有着过人的军事才能,却绝对不是一位像韩信那种代不两出的天才指挥官,他之所以屡屡胜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永远在为自己而战,而他的对手们却往往各有心肠、各有顾忌,甚至是为老板打工的心态。

侯景在北方变乱、情势危急的时候投靠了梁武帝,而到了侯景起兵叛变、攻进建康之时,梁武帝才明白自己一直是在养虎为患。建康,这座被梁武帝多年经营得如同人间佛国一般的城市突然间便遭受了血与火的洗劫。外城在一位皇族内应的配合下很快陷落,梁武帝只好困守台城,负隅顽抗,与侯景的军队暂时形成僵持局面。

侯景的残暴之名遍及长江南北,在他指挥下的这一场大屠杀其暴虐程度十分惊人。

在对台城久攻不克之后,为了激励军心,侯景放纵军兵在建康城里烧杀抢掠、奸淫女子,又将太子宫、大府寺等外城建筑悉数焚毁。同时,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侯景还把数百名东宫女官赏赐给将士,任其奸淫。不久之后,军粮短缺,军兵们又开始疯狂抢粮,建康一带的幸存居民无以得活,饿死大半,还发生了不少人吃人的惨剧。

侯景在真刀真枪的杀戮之外,还对台城里面展开着攻心战,弓箭射进去的劝降书里直接指斥梁武帝的过失,其中有“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在“国家池苑,王公第宅”之下,罗列的便是“僧尼寺塔”,而凡此种种,“不夺百姓,从何得之”,说得倒当真一点不差。而侯景的第一谋士王伟还代侯景写了一篇讨伐梁武帝的檄文,观其辞章器局,实在是一篇足以和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相媲美的文章典范:

臣方事睽违,所以冒陈谠直。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妖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铁为货,使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豫章以所天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馁,笮融、姚兴之代也。……建康宫室崇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万机,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残破;湘东群下贪纵;南康、定襄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亲为孙侄,位则籓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此而灵长,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谏,王卒改善,今日之举,复奚罪乎!伏愿陛下小惩大戒,放谗纳忠,使臣无再举之忧,陛下无婴城之辱,则万姓幸甚!

《资治通鉴》里记载梁武帝看到这篇檄文之后“且惭且怒”,看来他自己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篇檄文还真是说在点子上了。其中,“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馁”一句指明了梁武帝的崇佛其实是以百姓的饥馁为代价的,而“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则以简练精当的语言描绘出了一个腐败的政局,更把“众僧”和“诸阉”并称,指斥这两个阶层正是梁武帝腐败统治中的最大受益者。而如此的治国之道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在这个危难的时候,没有人来为勤王救驾而真正出力。——王伟说得一点不错,此时此刻,建康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勤王”军队,论实力足以击败侯景,却一个个观望的多、出力的少。而此时的台城里面,“死者十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略羸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

势之使然,台城终于被攻陷了,八十六岁高龄的梁武帝在囚禁中被活活饿死,死前口苦,想吃蜂蜜而不得,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嗬!嗬!”两声——这就是他一生中所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

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後同墙看。

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李商隐《无题》

李商隐在写这首《无题》诗的时候,未必就是咏史的心态,诗所咏怀,虽然用典“溧阳公主年十四”,却让人猜不出和溧阳公主的一点联系。

但是,对于历史上真正的那位溧阳公主来说,十四岁那年可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年景。

溧阳公主的父亲叫萧纲,萧纲的父亲叫萧衍,也就是那位梁武帝。

萧纲是梁武帝的太子,在侯景围攻台城的时候,萧纲和父亲一起在台城里面组织守卫。到底是性命攸关,萧纲在守卫战中表现得非常卖力,但是,卖力卖的是傻力气,这倒无妨,可出主意要是出了傻主意,那可就会坏了大事。正是萧纲一个个的傻主意一步步地把自己和父亲逼上了绝路。

侯景攻下台城之后,并不是自己改朝换代,而是像很多大奸臣一样扶植了一位傀儡皇帝,自己任丞相,总揽大权,而这位傀儡皇帝就是萧纲,后来被谥号为简文帝,是梁朝的第二任皇帝(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萧纲虽然只是侯景推出来的名义上的皇帝,却是侯景实际的岳父:侯景娶了萧纲那位美丽的女儿——年方十四岁的溧阳公主。

在蔡东藩的《南北史演义》里,这一段强娶公主的戏被渲染得绘声绘色:“溧阳公主系梁主纲爱女,年才十四,生得娇小玲珑,动人怜爱。侯景瞧在眼中,早已垂涎,此时当面乞求,不由梁主不从。他即胁梁主当夕遣嫁,饮毕载归。可怜妙年帝女,失身贼手,供他连宵受用,淫恣不休。”

当然,这都是小说家言,遇到这种场面少不得要渲染两笔。至于《资治通鉴》里的记载,不过是“侯景纳上女溧阳公主,甚爱之”而已。

侯景虽然是萧家的大仇人,但对这位娇妻溧阳公主却还真称得上“甚爱之”三字,只是不知道溧阳公主自己作何感想。一个十四岁的皇家女孩子,落到这种境地,又能如何呢?

侯景对溧阳公主的宠爱已经有了红颜祸国的端倪,那位第一谋士王伟首先觉察到了这一点,并且从中看到了溧阳公主的魅力足以疏远自己和侯景的关系,这使他大为忧虑。多年以来,王伟为侯景出尽了奇谋妙计,而此刻的这一忧虑,却让他想出了一个致命的馊主意——劝侯景杀掉萧纲,自己做皇帝。

向来拥立之功都是最大的功劳,而杀掉萧纲应该也能够疏远侯景和溧阳公主的关系。但问题是,侯景此时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手里若是没了萧纲这张王牌,恐怕难以再支撑局面。

一天夜里,王伟和左卫将军彭俊等三人带着酒去探望已遭囚禁的萧纲。萧纲自知必死,疯狂饮酒,喝得大醉。王伟不愿承担弑君的罪名,让彭俊搬来一只二百多斤的大土袋子,压在萧纲的头上。

称帝的侯景很快就迎来了末日。在王伟那篇声讨梁武帝的檄文里提到的“湘东群下贪纵”的湘东王萧绎发动几路军队,进攻侯景。这位“群下贪纵”的王爷虽然在前次建康勤王的行动中出工不出力,这一次却是全力作战了,因为除掉侯景,自己就可以在没有有力竞争对手的情况下顺利登上皇帝的宝座。湘东王萧绎的这一战,完全是为自己而战。

当强有力的对手同样是“为自己而战”的时候,侯景就有点顶不住了。不多时,建康陷落,侯景出逃。

叛贼被打败了,建康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终于盼到了政府军。可是,政府军在肆虐老百姓的手段上绝对不比侯景的“贼兵”逊色,不停歇地烧杀抢掠中,建康百姓男男女女裸露着身子在大街上号哭不止,身后映衬着熊熊的火光。

侯景终于在逃亡路上被亲信所杀。为了怕尸体腐烂,杀人者在侯景的肚子里塞满了盐粒。

侯景的尸体才一运到建康,幸存的百姓们便蜂拥而上,把尸体上的肉吃得精光。如果史料记载属实的话,这个场面确实骇人听闻。但是,人们到底是因为深恨侯景呢,还是仅仅因为过度的饥饿,或者是用这种极端的行为来向新政府表态讨好?

这个问题无法解答。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疯狂抢食侯景尸体的人中,竟然出现了那位美丽的溧阳公主的身影。不知她到底是以皇室孤女的身份还是叛贼遗孀的身份挤在这里,也抢了一块尸身上的肉直接吃了下去。

是出于仇恨,还是为了自保?我们无从得知。

但是,这样疯狂的举动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萧氏正统清算旧账,溧阳公主被认为罪不可赦。

于是,年轻的溧阳公主,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丽生命,曾经的帝王千金,被粗鲁地押到集市之上,扔进油锅烹死。

梁武帝、梁简文帝、溧阳公主,祖孙三代,陆续死于非命。

柏拉图如果有可能会晤梁武帝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认为后者就是他心目中的“哲学皇帝”?至少看上去像是这样。梁武帝睿智、博学、很有些文学才能并且喜欢思考。他在经学方面曾撰有《周易讲疏》《春秋答问》《孔子正言》这样的重头作品,还亲自主编过一部巨大的《通史》,当然更少不了佛学著作。除此之外,史书记载他对阴阳占卜之学都钻研极深,并且一直到老都保持着良好的读书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