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世界名著心理分析案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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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萎缩的精神世界(1)

——《围城》中方鸿渐的爱情婚姻心理剖析

赵漪蓉

钱钟书

钱钟书,无锡人,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从小他就接受经史子集的熏陶。在青年时期,便成为一个出色的旧体诗诗人,陈石遗(陈衍)先生评价其旧体诗“文字淹雅,不屑朽然张架子,喜冶诗,有性情,有兴会”,而他的才学知识不仅限于此。1933年,钱钟书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了两年英语;1935年,他考取英庚款到英国牛津留学;1937年,他取得副博士(B·Lilt)学位,然后与其妻杨绛到法国,入巴黎大学进修。在这一时期,钱钟书完成了从“以社会伦理为本体的传统忧患意识”到“以人类学哲学为本体的现代忧患意识”的心理转型;1938年,钱钟书先生回国,被母校清华大学破例聘为教授。据那时候清华的文学院长冯友兰先生说,聘钱钟书先生为教授在清华可谓“空前”,因为按照清华旧例,回国的“海归派”只能从讲师做起,连副教授都是不可企及 的。

作为一个对西方文学传统和现代思潮颇有研究的现代作家,钱钟书虽受中国文学传统的深刻熏陶,却并没有产生归附意识,而是予以冷峻的现代观照。他曾在《中国文学》一文中评论道:“中国讽刺作家只徘徊在表层,从未深入探察人性的根本颓败……”我们且不去评论钱钟书创作的文学特点,但是相信每一个读过《围城》的读者都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其创作心理更偏向于“摒弃那种温和的取笑,代之以对人性弱点和人性困境的探察,对文化人格作出极其深刻的心理审视和道德批判”,从而呈现出与传统忧患意识常有的那种沉郁缠绵格调迥然不同的气质——觉醒和警悟——是对整个人类意义上的人性弱点和人性困境的揭示。柏格森曾说“再没有比虚荣心更浮又更深植的缺点了”,而钱钟书的《围城》就是扎在人性那颗鼓胀起勃的虚荣心上的一根刺。在《围城》里,虚荣满街在跑,如苍蝇灰尘,飞粘在每一个人身上,比如买假文凭的方鸿渐、韩学愈,伪造剧作家签名赠书的范小姐,矫情造就方鸿渐和赵辛楣为“情敌”的苏文纨,等等。

读过《围城》的人都说,“钱钟书是对人类虚荣心有高度兴趣的作家。他对人性弱点的高度兴趣促使他严肃地思考现代文明与人类颓败的关系,促使他深入体察辗转于现代文明重压下的人性困境”。我们可以发现他对文化、人生、人性的思考是那么真挚和警拔——它再也不是那种有感伤色彩的哀怨掩抑,悲慨兴怀,而是一种以人类学哲学为本体的现代忧患意识,那种“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雄沉浑浩的忧患意识以千汇万状之势扑卷而来。在民生如芥、民族忍辱的时代,“大雅”初寂未定,“哀怨”又起骚人,因此有学者云:“充满苦难的中国社会,难以找出一间浮士德式的书斋,供知识者作哲学沉思了。”但是,作为大学教授的钱钟书是个罕见的例外,他拥有相对宁静的书斋生涯,本人又是学贯中西并有着很好哲学思维的学者型作家。这样,开始呈不断弱化之势的现代忧患意识在钱钟书的创作中出现一次复归和反弹。在对生命存在的文化哲学反思上,钱钟书以坚劲的否定性力量透视以恶为形式的人性弱质。他是一位睿智的学者,执卷于人生边上,欣然独笑以醒世。

故事梗概

《围城》主要围绕方鸿渐留德归来后的三大幕,而展开了刀刀见血的心理剖析。下面让我们来一起回顾这三段对于方鸿渐而言十分重要的里程。

男主角方鸿渐的家庭属于封建乡绅家庭,其父在其高中之时就为其订了亲。亲家姓周,开办了一家“点金银行”,也属一乡之望。方鸿渐与未婚妻从未谋面,只看过一张半身相片,也漠不关心。进了大学之后,方鸿渐也进入了所谓的“思春期”,性意识开始萌动,对谈情说爱的恋人眼红不已。他书信其父,十分含蓄地表达了不愿与淑英结婚的意愿。谁知其父一眼看穿了方鸿渐的小小伎俩,勒令他断了思春的念头。方鸿渐出身于“三纲五常”的传统家庭,对父亲的命令哪敢不从,只好以“酸葡萄策略”聊以自慰,称“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谁知淑英在方鸿渐即将毕业之际患伤寒病逝,这对周家是不小的打击,而对于方鸿渐而言反倒是心灵的解脱,精神的解放。周家倒仍把方家视为亲家,把女儿陪嫁的款子和方家的聘金所生的利息一并赞助了方鸿渐出洋留学,倒是让他惊喜不已。无奈方鸿渐一派浮躁、懒散作风,兴趣颇广,心得全无。在欧洲四年中换了三所大学,伦敦、巴黎、柏林,留学生成了“游学生”。第四年春天,方鸿渐见银行里仅存四百多镑,便生回国之意。他四年游手好闲,光阴蹉跎,没有博士学位回去实在不好交差。无奈之下,方鸿渐在爱尔兰人的“皮包公司”里买了美国“克莱登大学”的博士文凭,又买了二等船票回国。好戏便接二连三地开始了……

在从法国回国的船上,方鸿渐遇见了身材惹火、神情挑逗的鲍小姐。鲍小姐声称方鸿渐和她的fiance(法语,未婚夫)十分相像,仅此一句便使方鸿渐上了钩。他虽嫌她行为不检,惹得自己又害怕又羞愧,可心中膨胀的虚荣却像热带雨林中的藤蔓那样无尽地蔓延生长,和鲍小姐的关系自然很快急剧升温,如胶似漆,产生了越轨的性关系。谁知就在船停香港时,方鸿渐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被那女人彻底地玩弄、嘲笑了一把,鲍小姐的未婚夫竟然是个半秃顶、戴大眼镜的大胖子!失望、气愤之余,留给方鸿渐的却仅仅是无奈。同船的高材生、女博士苏文纨及时地给了方鸿渐大献殷勤的机会,让他犹如溺水将死的人见到了一块浮木,立即找到了新的依靠。

回家之后,方鸿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特别关注——周家的款待、报社记者的采访、本县中学校长亲自邀请其演讲……方鸿渐虽嫌别人口口声声“方博士”刺耳,但被别人如此当作一方人物,却让其身心膨胀,人格也伟大了好些。继而便发生了本书中描写方鸿渐的又两大荒谬事:其一便是在县立中学演讲时忘带讲稿,情急之中竟大肆谈论梅毒和鸦片,将之誉为明朝吸收的西洋“文明”;其二是到上海滩买办Jimmy张家与张家小姐相亲。方鸿渐之所以会被Jimmy张夫妇瞧上,第一个原因有点儿“务虚”,张家找人算了命,方鸿渐与张家小姐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第二个原因有点儿“务实”,张家夫妇觉得宝贝女儿嫁到人家去,总不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在自己的家里来。虽有点儿不太愿意与Jimmy张这样的“俗物”往来,但方鸿渐转念想这是一次“零风险”的“婚姻谈判”,所以,他还是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去赴宴。于是一场相亲饭局下来,方鸿渐在张太太的眼里便成了小气鬼,在Jimmy张眼里成了不好的“德国货”,在张小姐那儿成了“猪猡”。方鸿渐倒也不吃亏,以《三国演义》内的名言“妻子如衣服”聊以自慰——用搓麻将赢来的钱添置了一件早先看上的獭皮大衣。

自香港上岸时被鲍小姐愚弄之后,方鸿渐与苏文纨的关系便亲近了许多。可方鸿渐与苏文纨的恋爱从开头便注定了他的尴尬处境。方鸿渐找到苏文纨的府上,“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这个动机虽然“不纯”,倒也说明方鸿渐主动接近苏文纨并不是为了获得苏文纨的爱情。不料,苏文纨却“误读”了方鸿渐的来意,甚至还矫揉造作地想要造成方鸿渐和赵辛楣的争风吃醋,一个是她爱的男人,一个是爱她的男人。无奈方鸿渐和赵辛楣并非真正的情敌,方鸿渐的心早就扑在苏文纨的表妹唐晓芙身上——邀请吃饭,连篇的情书,大献殷勤。苏文纨虽然也有所察觉,却表现得格外执拗——在月夜的苏家后花园内,苏文纨小姐躲在外国话里命令方鸿渐吻她。方鸿渐虽然并不爱苏小姐,却鬼使神差地轻吻了她的嘴唇,事后却追悔莫及。方鸿渐的没有爱意的吻和事后木讷僵硬的解释激起了苏文纨的愤怒和唐晓芙的鄙弃,走投无路之下,方鸿渐进入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里程——进军内地,任职于三闾大学。

方鸿渐受聘于三闾大学完全出于赵辛楣的安排。赵辛楣一直以鸿渐为情敌,想借此机会将他“流放”到内地,为自己的爱情之路扫清障碍,谁知却无意帮了他一个大忙,让他得以尽快逃离这个让人窒息、伤心的环境。一路劳顿、颠簸地来到内地平成县的三闾大学,方鸿渐开始了他的崭新的“执教生涯”。与其说方鸿渐在三闾大学是教书,不如说他是在这个弹丸之地进行人际关系的实战演练。三闾大学的那帮教授和领导其实几乎是乌合之众:思想迂腐陈旧的“老科学家”高松年贪财、好色,俗不可耐的李梅亭四处巴结,市侩的顾尔谦,处心积虑的汪处厚,虚荣要面子的陆子潇……无一处是明争,却处处是暗斗。他们或用假文凭行骗,或制造和传播谣言,或钻营职位升迁,犹如夹在葱茏的、触动人心的美丽土地中间的一块苍凉的荒野。在这么一片乌烟瘴气的天空下,方鸿渐原先被允诺做教授却差点儿变成了讲师,幸得高松年给“面子”才得了个副教授的位子。然而一个星期仅三节伦理学的课程很明显地架空了鸿渐的职责,使其有名无实。连貌似天真、软弱的孙柔嘉也频耍手段,似乎完全不懂事般将陆子潇给她写情书的事情向方鸿渐全盘托出,还“焦急”地向他讨教办法。方鸿渐虽不爱孙柔嘉,但仍不免为此有点儿心里发酸,便叫她将陆子潇的信全盘退还,完全沿用了唐晓芙对待他的方法,几乎是十足的潜意识里的心理报复。从这时候起,方鸿渐已经落入了孙柔嘉设置的温柔的“陷阱”了。

赵辛楣自从被汪太太勾引,不堪舆论压力离开三闾大学之后,方鸿渐不久就被高松年解聘。在返城途中,方鸿渐也最终与孙柔嘉结合,似乎他们并没有任何恋爱的过程便订婚、结婚了。正如赵辛楣所说,方鸿渐是于无意中落入了孙柔嘉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两人途经香港草草成婚,在一个陌生地独自操办全部事务,困难重重,这使两人的关系紧张起来,以至于变得永远彼此讨厌。加之偶然碰到已是贵妇人的苏文纨,孙柔嘉骨子里的虚荣、妒忌、自卑被苏文纨花哨地像欧洲小国旗似的旗袍和阔边的大草帽撩拨得不断膨胀。到了上海,方鸿渐每况愈下,仅靠赵辛楣给他在报社安排的工作勉强过日。落魄的方家仅给了方鸿渐夫妻俩一套两间小屋,孙家似乎也并不关心女儿的婚事,尤其是在女婿无权无钱的情况下。孙柔嘉焦灼、烦闷……方鸿渐又何尝不是!小夫妻之间的口角越磨越多,无端猜疑,自卑的自尊心,吹了气的虚荣心……方鸿渐和孙柔嘉的爱情终于走向破裂……

案例片断

这几天来,方鸿渐白天昏昏想睡,晚上倒又清醒。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升上去。可是这欢喜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裂归于乌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他坐立不安地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终飞不远。他自觉这种惺忪密滞的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的幽闺伤眷的情境。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脱不了此等刻板情感,岂不可笑!譬如鲍小姐那类女人绝没工夫伤春,但是苏小姐呢?她就难说了;她像是多愁善感的古美人模型。船上一别,不知她近来怎样。自己答应过去看她,何妨去一次呢?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