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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从叛逆者到大英雄(2)

在认知层面上,孙悟空的听觉一般,但视力非凡,具有火眼金睛,可以看透妖魔鬼怪的画皮。而且,他还具备很强的直觉能力,在西行的过程中常常最先发现山谷中的妖气,寻常中的不寻常。孙悟空的智力水平是相当高的,其领悟能力、学习能力非一般人所能比。这从他在须菩提祖师处学艺的经过便可见一斑:悟空不想学一般的技艺,遭到须菩提祖师的斥责,并在其头上打了三戒尺;当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抱怨其惹恼师父时,悟空却微笑不语,原来他早已领悟师父的真正用意是在三更时分将对他秘密传道。在非智力层面上,孙悟空是个外向乐观的人。面对西行路上的妖魔险阻,有时候连唐僧本人都面露难色,猪八戒更是想分行李后回高老庄做他的上门女婿;而对于孙悟空来说,敌人的本领越强大,他的敢斗敢闯的精力便越旺盛,面对困难他从不面露难色,处处冲锋在前。

从整体人格来看,孙悟空集“兽性、人性、神性”于一身。他是一只猴子,具有猴子的活泼好动、永不安生的特点,但他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他还具有人所具有的爱憎分明、喜怒哀乐;但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还是一个能力非凡、降妖除魔的神仙。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的基本结构可分为“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个部分,其中本我是人的动物性,是人所有精神活动能量的储存库;自我是人格中理智的、符合现实的部分,它派生于本我,不能脱离本我而单独存在,自我是本我的执行机构;但人在现实中也不能完全按其动物属性来行事,所以自我也需要超我来调节。超我是人格中最文明、最有道德的部分,它是社会道德的化身,按照道德原则来行事。孙悟空身上所具有的“兽性、人性和神性”和弗洛伊德将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是暗合的。孙悟空身上的兽性,是他的自然本性,在这一部分,他所追求的是不受约束、任情随欲,谁束缚他,他便反抗谁,这相当于其人格的本我部分。孙悟空身上的人性则相当于自我部分,他受本我的驱使,但又受到现实的约束。在成长的过程中,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常常流露出对自己花果山美猴王生活的向往,这说明孙悟空在现实生活中的言行,许多还不是随心所欲的,多半是本我与现实妥协的结果。孙悟空的神性在表明他超凡的能力之外,也预示着其能力的发挥不再是率性而为,而是有一定道德原则的,否则就是“妖”而非“神”了。这便与超我相吻合。孙悟空的心中虽然充满了反抗精神,但他也希望自己的行为符合道德的要求,符合“神”而不是“妖”的要求。若不然,在初入师门,和唐僧闹翻之后,仅仅东海龙王的几句劝说“……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便沉默不语,翻然悔悟了。可见,孙悟空还是有理想,希望自己的言行符合神而非妖的要求,符合道德原则的指引。

从孙悟空的成长经历来看,他的人格成长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石猴出世始,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下止。这一阶段相当于孙悟空人格成长的童年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孙悟空的行为基本上是受本我的冲动控制为多。弗洛伊德认为本我的唯一目标是追求快乐,它像一个暴躁的婴儿,非常贪婪而不开化,只对自己的需要感兴趣。在此期间,孙悟空凭借自己的天赋异秉,一出世便称王,要过一种“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约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孙悟空的生本能使他大闹地府,勾去生死簿中自己的姓名而获得长生;他的死本能又让他大闹天宫,破坏掉天庭的建筑和秩序。但人如果仅仅按照自己原始的生命本能来行事的话,必然被社会秩序所不容。现实与本我的需求不可能完全一致,本我的需求不可能在现实面前完全满足,孙悟空在试图满足本我需求的道路上也遭到了挫折,在大闹天宫之后被压在五行山下。

自从拜唐僧为师,踏上漫漫取经之路起,孙悟空的人格发展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在这一阶段中,虽然也受本我欲望的驱使,但更多的时候他的言行也受到超我的影响。他的神性而非妖性得到了增强,虽然他身上猴子的性情不断涌现,但在大方向上,他的主要行为还是按照现实社会的要求而进行的。在这期间,他的死本能——破坏的冲动也在不断调整和升华。刚刚拜师的时候,他可以无原则地棒杀几个毛贼来获取几个盘缠,但是,随着取经路程的演进,在“保卫唐僧西行,最终修得正果”信念指引下,他的金箍棒,更多地打向那些要吃唐僧肉的妖魔鬼怪,他的破坏能量也更具有建设性。他的神通广大没有变,他的本我冲动没有变,但本我的力量已经升华为降妖除魔,而不是肆意妄为。虽然有时他也不免发出“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的感叹,这就如一个人常怀念童年,却不能回到童年一样。孙悟空放弃了自己童年时代的美猴王之梦,而不畏艰难险阻随师父西行,他的自我也因此得以发展,人格得以完善,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

金箍棒、紧箍咒的心理象征意义

金箍棒是孙悟空在龙宫里得到的一件宝贝,是东海里的定海神针,粗细长短可随人意,名为“如意金箍棒”。在得到这个宝物之后,孙悟空闲时就把他放在耳内,用时掏出成为自己的武器,不论是大闹天宫,还是取经路上降妖除魔,金箍棒须臾不离自己。《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将孙悟空的这个宝贝命名为“如意金箍棒”,是无意也好,有意也罢,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的观点,金箍棒的心理象征意义是很明显的,它是男根的象征,是孙悟空心理能量的源泉,也是齐天大圣力比多(Iibido)的所在。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本我是人格中最难接近,但又是最有力的部分。说它难接近是因为它潜藏在无意识之中;说它最有力,因为它是人所有精神活动所需要能量的储存库。而本我中所储存的精神能量,即力比多,是人的心理行为背后的真正动因。而金箍棒,作为自然本性——情欲的象征,正是靠着它,孙悟空才得以大闹龙宫地府,大败天兵天将,后来又横扫西天妖魔的。然而,人的力比多随意发泄必然为社会所不容,正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挥使,孙悟空也正是因此被压到五行山下,让其进行五百年的自我悔过。

但是,如果人的利比多得不到释放的话,便会产生焦虑和压抑,而长期压抑的结果会导致心理的扭曲。对极端好动、永不安生的孙悟空而言,他的心理能量也需要有个释放的途径。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能量所导致的焦虑可以通过心理防御机制来得到化解和疏导。人主要的心理防御机制包括压抑、投射、转移、否认、升华等方式。在五百年的炼狱之后,孙悟空皈依了佛祖,成了取经和尚唐僧的徒弟。但是,这并不表明他的情欲已消亡,相反是以一种升华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升华是指原来用以满足本能的活动为更高的文化目的所取代,表现为一种对文明事业的追求。在取经途中,孙悟空的金箍棒不再任意所为,而是直接指向了为祸人间、阻碍取经大业的破坏分子。他也因为自己的情欲的升华,最终修成正果,获得了“斗战胜佛”的称?号。

与金箍棒同时不离孙悟空左右的,是他头上的金箍儿,他随时受唐僧紧箍咒的控制,这给他带来无穷的烦恼。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儿,令人联想到行为主义心理治疗中的厌恶疗法。典型的厌恶疗法是患者手臂上套一个橡皮圈,如果患者的心理症状出现时,如强迫自己数数,便拉动橡皮圈,使自己疼痛,进而分心和惩罚自己,以此来控制自己心理症状的再生。孙悟空的金箍儿没有这样简单,除了是紧箍咒的载体外,在心理意义上,则是社会道德规范的象征,是孙悟空人格上超我的代表。

如前所言,超我是社会道德的化身,按照“道德原则”行事,它总是与享乐主义的本我直接发生对立和冲突,使它得不到满足。在《西游记》中,常常出现的情节是,孙悟空拿出代表本我的金箍棒,准备痛痛快快大干一场的时候,师父的紧箍咒响起,缩紧的金箍儿使得孙悟空痛苦不堪。从心理学的意义上说,这一场景生动地表现了孙悟空人格上的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间的挣扎,这种冲突在前面节选的《西游记》片断——“三打白骨精”的情节中得到了集中的展现。按本我的意愿行事,抛弃超我的奴役,这是许多人的梦想,孙悟空也时时刻刻想把这个金箍儿拿走,他到西天后的第一个愿望也是“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教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可见孙悟空对其是憎恶之深。然而,正如随着西行的脚步,唐僧运用紧箍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样,孙悟空的行为也越来越遵从当时的社会规范,他原来许多受外在紧箍咒控制的行为也逐渐成为一种自觉行为了。当西天取经事成,悟空要求师父去掉金箍儿之时,他头上的金箍儿已经自然消失,而他却浑然不觉。这也表明,社会道德规范对他的要求已经从他律转化为一种自律。孙悟空已经成熟为一个社会认可的英雄人物,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

唐僧和观音对孙悟空成长的影响

按照《西游记》的交代,孙悟空是一个天生的石猴成精,唐僧是金蝉子转世成为取经人,而观音则是西天灵山的菩萨。这三者在书中的关系很清楚,观音是西天取经的发起者和召集人,唐僧是取经路线的忠实执行者,而孙悟空则是保护唐僧取经的大徒弟。然而,对孙悟空的人格成长而言,唐僧和观音的影响却不是这样简单。

就唐僧而言,孙悟空的人格特点和他格格不入。按理,孙悟空也不会喜欢唐僧的个性。孙悟空对唐僧的不满和反抗常常发生,他们似乎是天生的敌人,心理上斗争和冲突不断出现。在唐僧对他唠唠叨叨“莫要杀生”之际,他也常常嘲笑唐僧肉眼凡胎,不识真假,这种冲突在“三打白骨精”中也得到了体现。孙悟空对唐僧的教诲充满了反抗,但在反抗中又常常不得不妥协,在这种矛盾的振荡中,孙悟空的人格也在逐步走向成熟。从心理意义上讲,孙悟空和唐僧的关系不仅仅是师徒,更像是父子。当刚刚成为唐僧的徒弟,师父哄骗着将金箍儿套在孙悟空的头上之时,这具有一个极强的心理象征意义,那就是将孙悟空置于社会道德规范之下。虽然孙悟空明显感到了这种规范对自身自由的束缚,就像一个孩子被父亲告诫从今之后什么是不能做的,什么是社会所不允许的,他感觉到了不自在,但是,为了成长,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在刚刚接受社会道德规范的日子里,个体是不愉快的,正如刚刚戴上了金箍儿的孙悟空。不过,当个体已经接受这种规范,并使这种规范成为自身行动的准则时,他又会感激给他带来这种规范的人。就像孙悟空和唐僧的关系,是在冲突中开始,但当到了孙悟空成佛的那一刻时,彼此的关系已经是亲密无间的了,这与父子关系是何其相似。

观音菩萨也是孙悟空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人物,可以说她对孙悟空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唐僧。是她,在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推荐了二郎神将其抓获;也是她,在看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时而不住叹息;又是她,在唐僧西天取经时,给了悟空一个赎罪和展示才能的机会;还是她,在取经路上帮助孙悟空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最终使其位列仙班。从《西游记》一书中不难看出,对孙悟空的成长最关心的是观世音,对孙悟空成长帮助最大的也是观世音。在这里,观音菩萨不像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更像一个关心孩子成长的母亲。孙悟空在取经路上对观音的依赖感也不仅仅是行动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例如,在《西游记》第五十七回中,孙悟空取经路上又遭挫折,便去寻找观音菩萨,“行者望见菩萨,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菩萨教木叉与善财扶起道:‘悟空,有甚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莫哭,莫哭,我与你救苦消灾也。’”从如此的对话中,我们感受不到大闹天宫美猴王的风采,这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母亲哭诉的场景。曾听人说,观音和悟空的关系像情人,其实不然,他们应该是更像母子。

最后说一句多余的话,虽然从心理层面上讲,唐僧和悟空的关系像父子,观音和悟空的关系像母子,但是作者并不想说他们的关系像一家人。确实,把唐僧和观音的关系比作为夫妻,那是有乱点鸳鸯谱之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