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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再一次滑入凛冽的季节,阳光变成灰白色,失却了夏日的灼热,秋日的金黄。北风像顽皮的孩子,吹着口哨“呼呼”而至。大多数的鸟儿都飞向了温暖的南方,只有成群的小麻雀扑棱着可爱的翅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飞上飞下。
和潘岩分别四个月了,就在对他们那个美好约定的期盼中,信天鸽的心头有时会浮上另外一种感觉:看来近在咫尺的幸福却又远得相当渺茫,仿佛海市蜃楼,放不开,拿不住,令人觉得微妙又复杂。
每当这时,她的心中便产生一种无力感。直到潘岩的电话或信息出现,这种无力感才会消失,她又变得喜气洋洋,意气风发,即使两人隔着异星球也会勇猛无阻了。
是爱情的力量吗?这个冬季竟让信天鸽觉得温暖如春,心头时常窜起一颗颗喜悦的小星星,只要一想起亲爱的潘岩,她幸福的光泽便会绽放。在这段温馨快乐的时光里,生活依旧上演着一串串出人意料的故事。
这天陈春武(小蔡曾经的增员,现在属于贾晶晶团队的人)打来电话,委婉地约天鸽见面聊聊。信天鸽实在猜想不出对方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自己见面,还要聊聊。
这几年的团队建设中,来来去去的人如白驹过隙为数不少,小蔡的决然离去却始终让天鸽无法释怀,也许这次见面可以寻到一份解脱吧!她带着这样的期冀,来到上岛咖啡厅。
约好的时间还未到,她环顾整个咖啡厅一圈,没找到陈春武的影子。便坐下来点了一杯拿铁,吸着咖啡袅袅升起的香气,心思和眼睛却奔跑到入口处来回溜达。陈春武终于出现了,天鸽起身热情地向她招手。
陈春武看到天鸽,低下头迈着碎步快速走近。这种神情和步子让天鸽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在农村看唱戏的情形,那时她们一群小孩子专门围在戏台口,看上场或退场的演员。那些演员下台的时候就是迈着这种步子,低着头,轻轻巧巧地从台阶上走下来。
天鸽态度温和地请她坐下:“喜欢喝点什么?”
陈春武点了一杯朱古力奶。
这个时间段客人不多,咖啡厅里安静得很,正适合谈话。朱古力奶很快端上来,陈春武抿了一口,镇定一下,便开始了她前因后果的叙述。
开始时涉及小蔡与贾晶晶同时增员她,这事让她的讲述不是很流畅。最初选择加入保险业确实是她自己愿意,在她的认知里,保险业是个可以缩短奋斗历程的行业,只要辛苦地付出就能够快速致富。
听她这样讲,天鸽心中有点庆幸。她没能来自己的团队或许是好事,她的认知从某种角度来讲并没有错误,可是与一个客户建立起关系难道是很快的事情吗?不,很慢,在保险行业里不是以快见长,而是以稳求胜。信天鸽始终相信,取得成就是需要踏踏实实付出艰辛的。一个人如果想找捷径或者窍门,对不起,那她一辈子都不会获得大的成就。
她是一名下岗职工,摆过地摊儿,买过菜,很辛苦。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做保险“很赚钱”还不用投资,便和小蔡扯起了这个话题。她不止找了小蔡,还找了其他业务代表,才导致了贾晶晶同志的介入。
“我想知道一件事,您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贾主管,而不是小蔡?我们小蔡在您身上付出的精力可不少。”
她的神情幽暗:“其实,我那时并不是觉得贾主管适合才跟她做的,不可否认她在沟通技巧方面确实比小蔡成熟老练许多。如果说小蔡在这个行业还是个娃娃,那贾主管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我当时下岗又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同时失去事业和家庭,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需要照顾,那时的境况很窘迫……”
对方叙述这些时,目光始终游移在别处,提到艺高胆大的贾晶晶才瞟了天鸽一眼,似在观察天鸽的反应。
“贾主管了解了我的全部情况,她在这方面做得很细致周到,最后一步完全吸引了我。”
“什么?”天鸽有点迫不及待。
“她……把自己应该拿的增员新人奖给了我一半。信主管,我是俗人,是一个无法逾越金钱的人,小蔡的能力确实无法和她相比,小蔡最起码没有成功地把我约到创说会,贾主管做到了,虽然使用了小恩小惠。”
天鸽不想打断她,轻轻点头。贾晶晶这个手段如此灵验,看来她是真的看透了人性的弱点——爱贪小便宜,或者说贪婪。
“我觉得现在做不下去了……”陈春武话锋一转,天鸽看到她眼睛中藏着犀利的愤怒:“这个女人做事太过分,初期陪我拜访,本是五年期交的产品,她告诉客户只交一次费,只存一年的钱就可以了。我当场不能说话,出来和她沟通,她却轻描淡写地说,到明年蓄费时早已过了犹豫期,如果退保对客户又不合适,只能继续交了。我当时就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后来才发现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小儿科,她甚至在做健康险的时候都敢让投保人代替已成年的被保险人签字。这样的保单如果发生理赔,肯定会发生纠纷,说不定公司会拒赔。至于为了做单子而返佣,就更是家常便饭了。说心里话,我虽是签了单,心里面终是不踏实,睡觉都会梦到被客户骂醒。”
她一口气倒出这么一长串,端起热奶连续喝了几大口。
“让我最后下定决心离开的,是这件事情,我真是理解不了这个女人。”
“嗯?”天鸽怔怔地望着对方。
“她有个男客户,与妻子离婚闹得沸沸扬扬,当初他给自己的孩子存了两份保额很高的教育金,当初两人感情还好,其中有一份是以他爱人的名义投保的。现在两人离婚了,这个男客户就想把投保人变更过来,其实主要是想把受益人变更成他自己。他爱人不同意,这位男客户找到贾主管,让她帮着想办法。依照常人的思路,这是人家内部矛盾,夫妻两人的事,外人没必要插手。但她神通广大,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你能猜到吗?”
不等天鸽表态,她又一路说下去,“她唆使这个男客户偷偷拿了他爱人的身份证,最后找了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人,来顶替他爱人,办理了投保人和受益人的变更手续。”
“啊?”天鸽惊得睁大了眸子。她从来不知道保险还可以这样操作的,“她这么帮那个客户的理由呢?”
“那个男客户很有实力,她这么做肯定是有条件的。可她也是一个女人啊,她这么不择手段,置另一个女人的利益于不顾,未免太不人道。对保险行业更是一种玷污。”
陈春武在愤愤不平地诉说中找回了自己的良知,仿佛刚刚摆脱深陷沼泽的窘境,重新回归到坚实的陆地一般。终于可以正视天鸽的眸子,看着她说话了。
“保险是一份高尚的事业,让这种人操纵,已经失去了它的本质,我实在做不下去了,看不到什么前景。”她唉声叹气地说道。
天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她能感觉到对方内心的迷茫。这就是价值观发生分裂的结果,她如果选择默默无闻地做业务,也许可以少一些痛苦。可她毕竟不是那种单为了赚钱就可以摒弃良知的人,才会有痛苦。
不过,对方也许需要的仅仅是一次倾诉的机会,之所以选择自己也许是在小蔡这件事上有愧疚。
“陈姐,谢谢您能这么坦诚,您帮我解除了许久以来的一个疑虑。”
天鸽的真诚与生俱来,这种品质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地自由发挥,最重要的是可以感染到别人。
“你别这么说,我会过意不去的。听说小蔡因为我的原因离开,还有你和贾主管之间的纠葛,我一直对你们心存内疚。”
“这个大可不必,职场竞争本来就残酷无情,输赢乃兵家常事,今天解开这个结我就不会在意这件事了,您完全可以放下这个包袱。”
“嗯。”陈春武的眼睛到这时才清亮起来,她内心一直为了小蔡的事情背负着一份歉疚,现在终于能够释然了。
“陈姐,我一直有个疑问,贾主管的销售秘籍到底是什么?她的个人业绩一直那么好。”
陈春武听到这里竖起大拇指表示一个非常强的手势。
“啊?”信天鸽更好奇了。
“她的秘籍就是——人不买她就不走。她可不管人家是不是不准备买保险,是否方便买,只要去拜访,就得有业绩,从一踏进客户的家门开始,她便没打算空手而归,就是意外险也得磨出一张来。”
“那客户的态度呢?”
“反感的要命啊,实在反感的不行了就只好买了。为了打发她快点离开。”
“那也挺厉害啊。”
“她的客户都是一次性的。只做一次,没人敢回来找她,也没人敢给她转介绍。”
“是吗?够生猛。”天鸽学着陈春武的样子竖起拇指。
陈春武问起小蔡,天鸽摇头。小蔡自从离开,就换了电话,杜绝了所有人的联系。“这件事您不必多想,和您没太大的关系。”
陈春武能够取得一份谅解,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信天鸽的心中却更加疑惑了,贾晶晶如此出格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冰冷的金钱能够让一个人痴迷到这种地步吗?更何况她的收入和自己不相上下,完全可以拥有一份中上等的生活,认真用心地做下去还会更好,为什么尽是做一些自毁前程的事呢?她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到爸爸,她的心中一震,难道她也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吗?沉重到她需要如此不择手段地急功近利吗?又一个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就在天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命运之神让她再次见到了两年前决绝离去的小蔡。
那天正是她和陈春武见面后没多久,陈春武已离开了保险公司,另谋生路去了,贾晶晶的团队处在人心涣散的动荡期。信天鸽那天拜访完客户来到铜锣湾附近,她刚签了一份六千多的单子,又让一个人获得了保障,离所有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小步,心情一高兴就决定给自己来个小奖励。刚走进这片闹市,一个熟悉的身影即跳入眼帘,这么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她养成一种“眼观六路”的特异功能——随时随地结交新朋友,做增员。
这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小蔡,她又操起了老本行——站在路边发彩页儿。天鸽站在远远的地方望过去,她的脸上多了一份凝重,先前的单纯已跑得踪迹全无,漠然地把彩页儿递给来往的人群。如果有人不理不睬,她还会在人家背上狠狠地挖一眼。信天鸽注视了一会儿,慢慢走近她,亲热地叫道:“小蔡。”
对方始料不及,愣了一下,笑着说:“天鸽,是你啊。”她挥了挥手中的彩页儿。
“小蔡,你好吗?”
“就那样呗。”提及目前的处境,她的笑不自然起来。
“为什么又做这个呢?”
“天鸽,我和你不一样。”
“嗯,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现实是很残酷的,我没有能力驾驭生活这架马车,只好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怎样活着都不是错吧。”小蔡如今真是成熟了,听听,她说得多么动听,多么富有哲理啊。可信天鸽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和小蔡道别后,也没有心情自行奖励了,她的思绪翻滚奔腾着,始终无法平静:有的人也许你根本改变不了她,因为改变是自发的行为。还有一句话说改变别人之前要先改变自己,她的心里很不好受,是她的改变不足以吸引小蔡吗?还是她让小蔡觉得望尘莫及?
2
唐馨元的儿子六月份要小升初,全家的户口都在深圳,她从冬季开始就为了儿子的户口问题经常奔波于龙城与深圳之间。
在她经常性缺勤的时间里,李秀林像一尾干旱了许久终于见到甘露的胖头鱼,开始摇头摆尾地活跃起来。她在其他组员面前公然对唐馨元大加贬损,最严重的论调是:“唐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趁早让位。”说得气势汹汹,义正词严。
李秀林比天鸽早入司三年,天鸽来的时候正是她把这场保险游戏玩得风生水起之际。
天鸽初来乍到,对李秀林的第一个印象是勤奋,每天拖着一副沉重的身体气喘吁吁地奔来颠儿去。第二个印象是她的穿戴特别朴素,冬季一件绿色半大棉衣从不离身,即使在夏季更换衣服的频率也几乎为零。这让天鸽感觉很不可思议,她认为,销售人的仪容仪表必须要得体大方,这很关键啊。第三个印象,是后来她又发现李秀林还爱学习,常捧着一本厚厚的销售经典认真地读,虽学得费劲,总是在拼命地不掉队。
那时天鸽还是很欣赏她的,如果抛开她当前这种谣言惑众的行为,天鸽对她的印象基本上还属于良好状态。她觉得李秀林就像一株野地里的荆棘,无论遇到多么恶劣的环境都能够顽强生存。
她在佣金的问题上总是和唐馨元斤斤计较,说起这话还得扯到保险公司的基本法上来,基本法规定:凡是做到准组经理,就会享受到公司发放的管理津贴。组员出业绩,组经理会得到公司相应的奖励,而组员该得的薪酬一分不少。
对于这样的规定,天鸽没有半点儿异议,这条规定正彰显了做团队的魅力所在啊。李秀林的想法却不尽然,每次做了单子,都会绞尽脑汁地和唐馨元索要管理津贴,她觉得这部分钱应该归她所有。唐馨元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每次都纵容她,私下里给了她许多的“特殊关照”。